“你倒想得开,”夏宇川邪魅一笑,“找我何事?”
白璧成拿出绢帕包裹的钥匙:“有人说,拿这个能换到解药,解我身中之毒。”
“没错。”夏宇川接过钥匙,在指尖转了转,“你就不怕,我给你一粒假药?”
“我不怕。”白璧成说,“你猜为什么?”
太阳升高了一些,五军都督府门前热闹起来,对街包子铺新出笼了大包子,老板刚揭开笼盖,便有水蒸汽哗地弥散开来。白璧成站在这样的烟火红尘里,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夏宇川的表情却冰冷起来,他意识到姐姐走错了一步棋,让白璧成有了更多筹码。
第80章 同气连枝
搬进顾淮卓的府第不久,含山感到不对劲。他们居住的跨院貌似平静,其实被盯得很紧,含山想走出院子,立即就有仆役上来劝阻,说让贵客好好休息。
含山同车轩说了,车轩却不以为然,道:“这是别人家的府第,不许您四下乱走,也在情理之中啊。”
“已经过去一天了,没有一点侯爷和陆司狱的消息!”含山愁道,“之前总能同紫老板商量,这下连紫老板也见不着啦!”
“不是刚过去一天嘛!也许顾将军正在打听呢!”
白璧成被毒物缠身,过一天便是受一天的罪,含山哪能不急?而且,她不相信顾淮卓打听不到消息。
“且不说顾家的势力,只说顾淮卓刚补了兵部侍郎,与陆大人同在兵部,要打听陆长留又有何难?”含山道,“他如此避而不见,要么是有了异心,要么就是京里出了大事。”
“顾将军绝不能有异心!”车轩态度坚决,“但说到大事,太子被毒杀本就是天大的事啊。”
“不,对我来说,与侯爷有关的才能叫大事。”含山思忖,“难道,太子被毒杀牵涉到侯爷?”
“哎哟我的好殿下,您可别再吓我了!”车轩急得不知该用哪个鼻孔喘气,“侯爷这是什么命啊!您的事还没个了结,怎么又搅和上太子的事?”
他只管在这里着急,却没半点助益。含山不去理会,自己坐着低头沉思,这时却走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姨婆,她进来行了一礼,态度端庄:“老家人方姑见过贵客,打扰二位了。”
含山见她衣着素净,应该是府中下人,但她言行没半分怯色,或者是有地位的下人。含山存着小心,起身道:“方姑姑不必多礼,您有事请坐下说。”
方姑见她随和,便笑道:“坐下就不必了,冒昧打扰是因为……,听说您会些医术,可有此事?”
“我只略知些皮毛,”含山答道,“府中是有人患病吗?”
“我家夫人头风犯了,原先给她瞧病的太医避事不出,其他郎中来了不见效,这痛了整整一天,实在熬不下去!因为听我家大人说,贵客能施针镇咳,是以,夫人想请您去看看。”
原来是求诊的。
含山略略沉吟,道:“既是如此,带我去瞧瞧吧。”
“姑娘,您的针筒没带在身上!”车轩提醒。
“针筒事小,”方姑连忙道,“咱们府上备着各式针囊针袋,请贵客挑趁手的来用就好。”
含山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要跟着她去。因为顾夫人是女眷,车轩不便跟随,只能留在跨院等着,看着含山跟着方姑走出去。
到了顾夫人的院子,扑面一股子药气,一个小丫鬟蹲在芍药花边煽炉子,弄得满园花草都沾着药香。方姑有些不好意思,道:“贵客莫怪,夫人病着,弄得下人们也手忙脚乱的。”
含山不是挑礼的人,听方姑说得谦虚,免不了要安慰几句。两人说着话进了内室,却见顾夫人卢玲珍头上包块帕子,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听见方姑禀报,卢玲珍方才睁开眼睛,扶着方姑倚软枕坐了,向含山笑一笑:“我这里乱糟糟的,叫您见笑了。”
含山自然说没有,随即坐到榻边小凳上,搭着卢玲珍的脉量了量,这一诊却叫她疑惑,卢玲珍脉象平稳,不像是有病在身。
但头风发作的机理复杂,有很多可能,并不能全凭脉象定夺。含山见卢玲珍一副痛苦模样,只得道:“夫人,我于医术道行浅末,您若是痛得厉害,我可先施针替您暂压疼痛。”
“太好了!”卢玲珍扶着额头道,“请先替我止了痛再说,痛得实在受不了啦!”
含山便请方姑拿来顾府的针囊,择了一副可用的,又讨要了热汤温水,准备要施针。卢玲珍吩咐方姑屏退下人,说施针完成前,谁也不许进来。
不多时众人散去,屋里静了下来,只有香炉袅袅生香。含山忌讳熏香,不由走过去细看香炉,这时却听身后有响动,她回眸一瞧,却见卢玲珍翻身坐起,在榻上向着含山叩头。
“臣妇顾卢氏参见殿下,事出紧急只得用非常之法,万望殿下恕臣妇不敬之罪。”
含山立即明白,她所说非常之法是指装病。
“顾夫人不必如此,不知是什么急事,要让您装病来请我。”
“看来殿下已诊出臣妇是装病。”卢玲珍苦笑道,“臣妇行此一招,是有些体己话要密禀殿下。”
“顾夫人请讲。”
“不知殿下可曾听闻太子被害一事?”
听她提到太子案,含山忽然想起,皇后娘娘的母家便是桂陵卢氏。皇帝还是康王时,皇后便是王府正妃,当时康王就是个闲王,卢家也不看好送入康王府的女儿,谁知后来逆风翻盘,居然让她母仪天下。
正因为在母家不算娇宠,皇后性子谦懦,与宸贵妃的跋扈截然不同,这也是宸贵妃不能谗言废后的缘由。卢氏本是门阀贵族,皇后又安分守己,皇帝不能为了宠妃挑拨就离间君臣之心。
此时,看着拜伏于榻床的顾夫人,含山明白,太子被毒害让皇后坐不住了。
“我听说了此事,却不知其中细节。是此事逼得顾夫人装病求诊吗?”
“正是!”卢玲珍忙道,“殿下有所不知,圣上已从大理寺赦出了侯爷,限他十日内密查侦破!”
“侯爷?”含山怔了怔,“你是说……”
“白侯!白璧成!”卢玲珍道,“听说是三殿下保举的,若是白侯破了此案,说不定能功过相抵,不再追究他保着您逃出黔州一事!”
“原来是这样!看来陆长留也被拨去帮他,因而打探不到他的下落。”含山一时恍然,“可这事连夫人都知晓,顾大人为何不肯明言呢?”
“夫君当然知晓!但他是个痴人,平日只想着戍关出征,眼下又一门心思要保住侯爷,他隐瞒此事又将殿下关在府里,是怕您四处乱走,再给侯爷惹出乱子来。”
卢玲珍胆战心惊说出这些话,又在榻上叩了叩。含山请她免礼,道:“夫人这样一说,倒叫我想起黔州府的傅柳将军,他对侯爷的执念,与顾将军相差无几。”
“说到傅将军,他与夫君时常书信往来,只是交流如何能让侯爷回到松潘关,有时我问夫君,他可想过侯爷是否想回松潘关?夫君总是一句话堵回来,说侯爷哪有不想的?”
卢玲珍说得满面愁容,含山倒觉得有趣,笑一笑道:“顾将军的事且不去说他,这太子案有何紧急处,请夫人明言。”
“是了!”卢玲珍拉回思绪,道,“太子被害之后,朝廷内外议论纷纷,都说是宸贵妃下的毒手,此事殿下如何看待?”
“我?”含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殿下如何能不知道?宸贵妃的手段您最是清楚!您幼年丧母,又被弃养在凛涛殿下,所历苦楚皆是宸贵妃一手炮制的!就说殿下被逼逃离京城,不也是她算计出来的?”
她这样一说,含山倒觉得有理,因而唔了一声。
“太子被害,一定是宸贵妃做的!”卢玲珍斩钉截铁道,“皇后娘娘吩咐臣妇转告殿下,宸贵妃不灭,朝堂与后宫永无宁日!请殿下向侯爷说明,此事须得除恶务尽,还太子一个公道,还朝堂一份清宁!”
听到这里,含山约略明白,皇后是想通过她向白璧成施压,让白璧成莫要投靠宸贵妃模糊行事。只是秦妃被冤,含山被弃养,当时皇后没帮着说过一句话,如今白璧成奉旨密查太子案,皇后这才想到了含山,真让人反感。再者,太子案究竟是什么情形,含山并不了解,她若是贸然答应,也许会让白璧成为难。
卢玲珍像是看穿含山所想,又道:“皇后娘娘还说,太子薨逝储位空悬,宸贵妃必然要谋害三殿下,就算您不愿看她的面子,可否顾念三殿下自幼陪伴的情分?”
这话却正中含山的命门。宸贵妃与皇后之间的争夺,含山不想参与,但事涉言洵,她却有些不安心,无论如何,她不能看着宸贵妃再把魔爪伸向言洵。
“如果确系宸贵妃所为,我必然盯着侯爷,要他揪出真凶。”含山道,“但我连顾府都出不去,又如何能见到侯爷?”
“臣妇可以帮殿下出府!”卢玲珍忙道,“臣妇家中有位族兄在大理寺,殿下将此拜帖送上,他会带您去找侯爷。”
含山接过她递来的暗红拜帖,见上面钤了“卢祠祖制”的方章,又在左上角用题写“卢思琼”三个字。含山收起拜帖,却随口道:“夫人装病便罢了,如何说太医避事不诊?万一叫顾将军去问太医院,岂非容易穿帮?”
“无妨,常来看诊的袁太医的确受太子案牵累,这几日不便出诊,”卢玲珍笑道,“这是句实话,因此敢说出去。”
“袁太医?可是院判袁兮风?”
“正是!袁院判与夫君交好,因此请他来看诊,听说太子被毒杀那晚是袁院判值夜,也是他先赶到太子寝宫的!”卢玲珍叹道,“因此宫里传下话来,太子案了结之前,袁院判不再当值,他也不敢随意出诊,去请的都拒绝了。”
听说师父被卷在太子案里,含山更加坐不住,道:“请顾夫人安排我出府,皇后娘娘要带的话,我同侯爷讲清就是。”
卢玲珍大喜道:“等到傍晚时分,方姑会带个小丫鬟给你送菜,你再扮作丫鬟出来,那时候仆役正在换班,不会仔细查看。”
“方姑可靠吗?”
“放心吧,她是我母家过来的。”卢玲珍道,“多谢殿下援手皇后娘娘,事成之后,娘娘必定举全族之力,力保白侯与殿下脱罪免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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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方姑果然带着个小丫鬟到跨院来,说顾夫人头痛缓解,让小厨房做了两道菜感谢含山。菜送进屋里,含山便与丫鬟换了服色,又拿了提盒跟方姑出去。
之后,方姑送含山从后门出去,她是陪嫁过来的,在府里地位不同,仆役不敢为难她。临出门时,方姑递了盏灯给含山,说天黑下来了,让她小心行走。
含山道了谢,接了灯笼走了。顾府后门是条小巷,转出去便是街市,酒楼茶铺、妓馆乐坊、赌场琴室,一个个挑了灯亮起铺子,扑面而来的繁华热闹。
含山走了几步,暗想白璧成说得对,除了松潘关有羟邦作乱,这天下仍算得安定清平。若是晓天星在平州起事,只怕是给了腹背一击,朝廷更加无力应对羟邦,等到异族南下并着乱军北上,天下必然大乱,到那时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才是令人唏嘘之事。
暮色低垂,顾夫人的族兄应该不在大理寺了,找他须等到明日。含山本想去找紫仲俊,但她忽然改了主意,想去看看袁兮风。
她自小能依赖的两个人,就是洪刚和袁兮风,这次回京,她很想看望师父,又怕给他添麻烦。此时得知袁兮风牵扯到太子案里,她又担心又着急,想去看看袁兮风。
之前从方姑那里打听到袁兮风的住处,含山问着路往卢宅走去,越走天色越黑,等到了卢宅巷口,天已完全黑透了。她穿着丫鬟服色,提着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羊角灯笼,看着像出府跑腿的,一路上并不引人注目,等到了小巷子里,更是四下悄静无声,只有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光。
受师父照拂多年,含山还是第一次到袁兮风家里,她不免心潮起伏,既渴望又紧张。朝中太医都是世代相传,袁家行医多年,习惯在门楣边挂一只白底蓝边的灯笼,方姑也关照过含山,见到灯笼便是袁太医的宅子。
含山远远瞧见灯笼,便加快脚步赶过去,她转过门墙要去叩门,打眼便见门檐下站着一个人,含山急忙退后两步,只觉得这里站个人蹊跷。
她高举灯笼看去,却看见一张日思夜想的脸,也许是想得太过辛苦,一时间却又不敢相信。她举灯愣在那里,灯色映照下的白璧成也愣在那里,他比含山更不敢相信,他们能在这里见面。
第98章 幕后之人
早上,白璧成从夏宇川手上拿到解药,但并没有吃下去。按袁兮风的说法,乌敛藤的解药是乌蔓藤,它有剧毒。太子舔了沾毒的袜子便吐血而亡,若是误食药丸,只怕熬不到一炷香工夫就要完蛋。
白璧成并不怕死,他只是怕……
含山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一晃,白璧成不知含山在何处,可否安全到达平州?是不是已经见到了晓天星?晓天星会善待她吗?
他只怕晓天星逼迫含山造反,他知道含山并没有复仇的念头,若是强扭着她,万一含山不肯隐忍,说不定就要闹起来。
利益当前,晓天星还会在意秦家的恩情吗?
一想到这些,白璧成就盼望着解药有效,也盼望着能出京,只要皇帝肯放他走,他不在意爵位俸禄,他要去平州找含山。宸贵妃肯给解药,是为了让白璧成不再追查乌蔓藤,她要将太子案终结在卜瓶身上,这无疑提醒了白璧成,握有乌氏藤的人能拿捏宸贵妃,甚至能让她放弃毒杀白璧成的计划。
现在卜瓶死了,幕后之人的线索断了,太子案的真相并未外传,含山还流落在外,白璧成要先活下来,才能慢慢解决这些事。
一整天,他都在和傅柳陆长留计划出逃,他们所到之处布满眼线,唯独刑堂是安全的,他们在里面小心议论着,仿佛在商议案情。
卜瓶死了,齐远山入彀,白璧成与夏宇川见面……这些都会被密报皇帝,十天之期还有七天,不,发生这些事之后,白璧成可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在缩短。
白璧成与袁兮风约定傍晚时施针,日落时分便带着药到袁宅。因为巷子窄小,马车只能停在巷口,皇帝与言洵的眼线也会蹲守两边巷口,但巷子里却是清静无人的。白璧成独自走进来,在到达袁宅时,他看见前面晃来一只灯笼。
有人从对面走过来。
灯笼不算太高,又显得轻飘,白璧成判断拿着它的是个女子或者孩童。他隐入袁宅门墙,摸到门环正要敲门,却又鬼使神差地放下手,竖起耳朵静听外边的动静。
灯笼慢慢靠近,白璧成能听见窸窣的脚步声,应该是个女子,她的步子柔软轻盈,带着一点匆忙,也许她急着回家,也许她只是路过的,也许……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灯笼的光晕微微一转,猛地冲过来。白璧成背后是紧闭的大门,他避无可避,只能看着那团光晕乍然入怀又疾速退开,紧接着,提灯的人举起了灯笼。
温柔的、晕黄的光落在她脸上,那张脸被白璧成的思念雕刻了太多遍,以至于显得刹那陌生。然而震惊带来的巨大冲击过去后,白璧成一把搂住含山,把她拥到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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