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内樱花开得正盛,道路两旁落英缤纷。偶尔有一两个附中的学生背着书包路过,一众新鲜考生的目光便紧紧跟过去。
闪闪也不例外,她原本紧张的神经微微一动,心里隐约高兴起来。
江一翎没有说谎,附中的校服真好看啊。
***
录取通知书是五月底寄到学校的,闪闪对自己考进外语附中并不意外。考试的形式她已经熟悉,今年的题目出的也并不十分猎奇。按照江一翎的嘱咐,她还特意在考前根据时事热点写了不少小作文。
果不其然,语文考试最后的作文题,正和“北京申奥成功”有关。
整个小学,只有闪闪一个人考进了外语附中,学校让她准备一下学习经验,礼拜一做国旗下讲话。过了那个礼拜一,闪闪可以不用再来学校,直接开始她进入初中之前的悠长假期。
闪闪听得一愣一愣,这才察觉到好像考进了附中是个挺了不起的事情。她对着草稿纸皱眉头,学习经验该怎么写?总不能说,自己有个神通广大的小老弟,把前十年附中单招卷子都让她提前做过一遍了吧?
她把稿纸往缝纫机上一丢,起身去外间打电话。蔡红英正在小院子里哼着“相约九八”搓乌米,南烛叶汁黑里透着青,染黑了晶莹的米粒,也染黑了蔡红英的手指。她余光看见女儿外外间去,随口问道:“作业写完了?”
“早没作业写了,我给江一翎打电话!”闪闪说着,坐拿起电话听筒,熟练播出那一串数字。
蔡红英听了又笑,这两天她笑容比往日还多,早上做生意时恨不得把自己女儿考上外语附中的事情昭告天下:“你给我好好谢谢江一翎,跟他说一声,过两天我带你上门去谢谢他爷爷。”
“哦!”闪闪答应得脆生,没一会儿打通了电话。
女儿在客厅里说话一惊一乍,蔡红英停下手里的活,侧着耳朵去听,也没听见几个字。她又笑,低头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过两天得送点儿什么去江家。
没一会儿闪闪便挂了电话,冲进小院儿来瞪大了眼跟蔡红英咋呼:“妈!江一翎也考上外语附中啦!”
“人家比你可聪明多了,你都能考上人家为什么考不上。”
“他可比我小一级!他应该是明年小升初考试!”
“什么今年明年,人家才比你小两个月。”蔡红英捋了捋手里青黑色的汁液,伸出指甲盖乌黑的手指:“往后你俩一个学校,你得照顾好毛毛。”
闪闪很有责任感地点头,她向蔡红英报告完这个惊人的消息,扭头又回客厅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
“我妈让我以后照顾好你!”她一直没挂电话,此刻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让等了半天的江一翎皱起眉头。
“我有什么可让你照顾的。”
“你比我小啊。”
“才小你两个月!”
“那你还比我矮呢。”闪闪自认必须有做姐姐的担当:“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你的。”
江一翎磨了半天牙,最后硬邦邦丢下两个字“再见”,然后挂断电话。
第十一章 花痴
2002年,江一翎和李灿同年入学外语附中初中部。
开学头一天,蔡红英坚持要送闪闪上学。八点半报道,母女两人七点不到就从家里出发。蔡红英蹬着自行车,一路上时不时嘱咐女儿两句。
闪闪精神气很足,将蔡红英的唠叨全盘收下。八点多进了学校,她头也不回,朝着大门口张贴的分班名单冲去,只匆匆向后挥手,表示与老妈道别。
蔡红英推着自行车,在一众拥挤人海中遥遥望着女儿的背影。直至看见江远达的车停在学校门口,从里面走出来个江一翎后,她才安下心,转身推着车离去。
说来也巧,虽然江一翎和李灿选择的外语课不同,但两人却被分到了同一个班。全年级一共就这一个“英法班”,除了选英语的十几个同学外,其余的全都是和江一翎一样选了法语。
班主任还没来,班里一众新鲜“初中生”没人管教,彼此聊得带劲。两人找不到空着的双人桌,只好找了一前一后的座位坐下。
“你怎么选了法语都不跟我说的。”闪闪把书包塞进桌肚子里,对坐在她前面的江一翎抱怨:“我们俩差点儿就不在同一个班了知道吗!”
“我干嘛非得跟你一个班。”江一翎头也不回。
“我妈让我照顾你的,不一个班怎么照顾。”
“你再说!”江一翎恼怒,扭头想要瞪她。
闪闪的同桌抬起了头,推了推眼镜,对两人开口:“你们俩是亲戚呀?”
两人一个点头一个摇头,几乎同时进行。最后闪闪龇着牙笑:“没血缘关系那种亲戚,你滴,明白?”
同桌小眼镜儿一脸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哦……”
“那就是远房亲戚呗。”江一翎的同桌也跟着回过头:“你们是考了多少分?小学是哪个学校的……”
四个人很快聊了起来。
由于闪闪是他们小学唯一一个考上外语附中的,甚至班上的同学大多都没听说过本市还有这么一个小学,所以很快,闪闪就跟他们聊不下去了。倒是江一翎,他们小学是名校,又是跳级考上的外语附中,所以大家都对他很好奇,不少人都能跟他说上两句。
闪闪下巴搭在胳膊上,看着江一翎逐渐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内心与有荣焉。
班主任是个年轻女子,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再三强调,不要以为上了外校附中就进了保险箱,在学校要继续努力,争取今天你以外附为荣,明天外附以你为荣云云。
这些话后来又被校长在开学典礼上复述了一遍,让闪闪反而有了种后知后觉的庆幸感。她隐约觉着,或许进了这间学校,真的会改变了她的人生。
但人生什么的,那么遥远的事情,此时的闪闪怎么可能认真去思考?她并没有想清楚自己的人生会有怎样的改变,心思却已经被某个闯入教室的学长勾走。
那是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五中午。闪闪甚至记得那天中午阳光是带着铁板鱿鱼味儿的。
每天中午,家离学校近的同学自然会回家吃中饭,住得远的那些,也通常会离开学校。学校食堂的饭不太好吃,不能回家的也大多出校门觅食。所以午休时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不过小猫两三只。
蔡红英每天给闪闪五块钱让她吃中饭,通常她会在校外吃个盖浇饭什么的,三块钱就能吃饱。那天她吃了三块五的牛肉砂锅,满满一锅吃下肚,剩下一块五买了两串铁板鱿鱼。
她自己吃了一串,剩下一串打算带回教室给江一翎吃。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人虽然已经在同一个班上课了,但毛毛却似乎与她疏远不少。
是得拿鱿鱼收买他一下了,否则以后他不给她抄作业了怎么办。
还没进教室,闪闪就站在门口呆住了。此刻,教室里讲台后面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正说着什么。
闪闪默默后退一步,抬头看了眼门牌,确认了一下这是不是自己的教室。
似乎意识到了门外有人,站在讲台上的男生扭头朝闪闪看了过来。他笑了笑:“学妹,你没走错教室。”
……学妹。
闪闪头一回被人叫做“学妹”,这两个字简直像是偶像剧里蹦出来的一样新鲜。她有些飘飘然,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手里的鱿鱼都忘记塞给江一翎了。
讲台上的男生说了两句口号,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鞠了一躬带着人离开了。他走了好半天,闪闪才回过神来,拽住江一翎的领子将他往后一扯:“那个学长!”
江一翎睡得好好地被吵醒,起床气大得不得了:“你干什么。”
闪闪指着门外:“刚才那个来拉票的!好帅啊!”
最近一个礼拜,高中部的学长们就如同蝗虫一般,在每一个午休时分,冲进各个初中班级的教室里,进行洗脑一般的拉票演讲。
学生会七八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三四组相互竞争的组合,而这些学长学姐都会设计自己的海报和宣传单用以为自己宣传,甚至有的学长标新立异地为自己设计了拉票口号,宣传时挥舞拳头,像极了百年前学生运动时演讲的小头目。
一开始,闪闪还觉着有趣,后来与班上的其他同学一样,也渐渐开始觉着烦了。
直至这位李森学长的出现。
江一翎此时回过头来,皱着眉看闪闪:“你是花痴吗?”
闪闪嘿嘿嘿地笑,她把手里的鱿鱼塞给江一翎,然后捧着脸盯着黑板上被学长留下来的名字继续傻笑:“毛毛,宣传部部长的票咱们要投给高二三班的李森学长哦。”
江一翎瞪了闪闪半天,见她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气呼呼回过身去,从桌肚子里掏出一包牛奶,插上管子猛吸几口,借奶消愁。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像花泽类哦。”闪闪的花痴持续发到了放学时。
忍了一下午的江一翎几乎出离愤怒,他把作业本拍得啪啪响:“你能不能先把作业抄下来,书包收拾好,再发花痴!不要打扰别的同学打扫卫生!”
闪闪回神,对着插着腰等着她抄完作业便要擦黑板的同学双手合十,匆匆抄下作业,胡乱收拾书包:“对了,我妈喊我放学带你回家,说做了炸鱼丸,叫你来家里一起吃的。”
第十二章 耳洞
‘不去’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可江一翎又看见闪闪那张干干净净只剩下笑容的脸,就一个“不”都说不出来了。他垂下眼皮点了点头:“是前两天送你家去的那两条鱼做的吗?”
“是啊,鱼太大了吃不完,我妈说做成鱼丸炸了才行,经放,又好吃。”闪闪收拾好书包,跟江一翎一块走出教室:“江叔叔怎么能钓这么大的鱼呀……”
两个孩子经常到彼此家蹭饭,这天蔡红英也跟江家打过电话,所以吃过饭后,江一翎也没急着走。缝纫机不够大,吃过饭后,蔡红英把饭桌收拾出来,让他俩写作业。
餐桌上似乎残留了一些炸鱼丸的气味,这让闪闪有些分心,写着写着,她就开始在草稿纸上画起了柯南。
江一翎写完数学作业,抬头往闪闪那一看,就看见她作业本空着大半,草稿纸上倒是快画满了,他蹙起小眉头,拿签字笔尾敲了敲闪闪的作业本。
闪闪丝毫不怵,她直接把草稿纸转过去给江一翎看:“像不像!”
江一翎:“……你画的柯南怎么都没眼睛的。”
闪闪伸出食指杵在鼻梁上:“因为眼镜反光。”
江一翎一脸莫名看过去,闪闪立刻眯起眼笑:“帅掉渣了,感觉聪明的要死呢。”
江一翎先是跟着翘了翘嘴角,而后忽然想起来,高二的李森好像也是个戴眼镜的,于是又吝啬地将笑意收回:“你数学最后一道拓展题答案是什么。”
“啊,你都写完啦?我还没写到那一题呢。”
“慢死了。”
***
那个高二的,戴着眼镜看起来聪明的要死的“李森”学长,可并不是个随便的路人甲。江一翎发现,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名字总会阴魂不散在耳边响起。
闪闪似乎突然多开了一窍,她的放在笔盒里的课程表后面,悄悄地写满了李森的名字。这个丫头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这种小动作哪里逃得过江一翎的法眼。
江一翎警告闪闪,告诉她如果她早恋,自己一定会立刻告诉干妈。闪闪气得跟他吵了一架,说江一翎就是个告状精。
两人很是冷战了一阵子,时间长达一天半。后来还是闪闪自己想通了,她又没真的早恋,江一翎更是没真把这点小破事告诉蔡红英——所以他俩是为啥要吵架?
闪闪为了破冰,专门找了个八卦作为谈资,贱兮兮凑到江一翎身边说话:“今天早上我看到一个男生,他把校徽别在领子下面。进校门的时候,纪检部的同学喊住他,问他校徽怎么没有佩戴,他脚步都不停,直接把领子一竖。啧,动作特别有型。”
江一翎斜她一眼,却还是顺着台阶下了:“是哦。”
于是两人迅速和好。
江一翎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那之后,闪闪再怎么说起“李森”,他也没什么大反应。反正闪闪就是个怂包,就算她有那个早恋的贼心,也是万万没有那个贼胆的。让她去跟李森学长说个话,怕是打死她都不敢的。
但她还是暗戳戳开始爱美起来。
从初一升到初二时,班上同学们的胆子渐渐变肥。不同于初一的小嫩瓜,升入初二,他们再也不是整个学校里年纪最小的学生了,他们也变成了“学长”“学姐”。
为了彰显学校“老油条”的身份,班上的同学开始悄无声息地在“规矩”的边缘试探。
闪闪也不例外。比如,虽然校服是一定要穿的,但她会在校服上绣花。
一开始她只是绣了自己的英文名——ANNE,就在手腕的袖子上,当她抬手摸头发时,绣得小巧精致的花体英文就会被人看见。这只是一点点小心思,但却让她在芸芸众生中一下子不一样起来。
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这一点小心思,班上的女生逐渐与她热络起来。闪闪帮她们在校服上绣名字,她们在休息日相约逛街时也会喊上闪闪。
一帮子小女生,礼拜天换下校服,带着各自的零用钱,去市中心的地下商场逛街。十三四岁豆蔻年华,女孩子们笑闹而过时,似乎风里都带着花苞的青涩浅香。
尚未入夏的一个礼拜天,女孩子们照例相约。这一次她们约好一同去打耳洞。
“我打两个,一边一个就行。”
“我准备在耳骨上打两个。看过《NANA》吗?娜娜耳骨上打了一排耳洞,戴上耳环也是一排,帅死了。”
“哇,那个好疼的吧,我可不敢。”
“我也怕疼的,所以先打两个,等这两个长好了再去打。”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商量,目光落在闪闪身上:“李灿你呢?”
闪闪正听得带劲,被问话后立刻摆手:“我不打耳洞,就是陪你们去看看。”
“哎呀,我们都要打的,你干嘛不打嘛。”同学娇嗔着摇晃闪闪的袖子:“不行,你也要打的。”
闪闪眼睛闪烁了一下,她蠢蠢欲动,又胆小怕疼:“我没跟我妈说呢……”
“打都打了,你妈妈也不能把耳洞给你再堵上。”另一个女孩子跟着劝:“你有没有听过赵薇的那首歌?”
“什么?”
“有人说穿过耳洞的红颜,下辈子还会是女人。你能不能记住我的吻,下个轮回我为你点盏灯……”女孩子直接哼唱起来:“所以说女孩子是一定要打耳洞的!”
听同学说得笃定,闪闪内心也动摇起来。一群女孩子找到卖耳饰的小店,终于到她不得不下决定的时候了,她舔舔嘴唇,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我,我就打一个。”
首饰店的老板娘早见多了这样的女孩子,她举着打耳洞的钉枪,指挥女孩子坐在塑料凳子上。闪闪排在最后一个,跟着别人一起为坐在凳子上的同学加油打气。
5/4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