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好时候,原来只是打一支皇城军,如今是打好几支,哪里顾的过来。”
苏岫没想到,李尚已死的消息竟会比他们更早来到京城。
守在京城的皇家军而今大致分成两伙,一伙时由金吾卫首领章大人领着,主张保皇城,拥大皇子为帝,而另一伙则是由威名远扬的成大将军领兵,想的是黄袍加身,自立门户。
而狼王军也正好有两支分队。
一场混战过后,狼王军撤至皇城西北角,黄岱与朴霄先行抵达阵营。
黄岱帮朴霄褪下铠甲,又借势捏了捏那铠甲下的手:“你是第一次与章然交手,感觉怎么样?”
“中规中矩,他列队布阵相对保守,倒是和我势均力敌。”
他话音刚落,扶风和姜寻也接连走进来,黄岱看向姜寻正在往外冒血的胳膊,脸色一变”:“怎么还挂彩了?”
姜寻笑着摇摇头:“皮外伤,刚才撤的时候被箭影刮了一下,不打紧。”
“怎么样?”黄岱问道。
“这个成麟倒真不愧为西北大将军,在兵法上有一套,又喜欢猛攻,我们一开始都险些没招架得住。”
姜寻说着,将胳膊往桌子上一架,一个军医走了进来为他包扎。
“不过,后来我摸透了他的招式,便也算不得棘手。”
姜寻胳膊上的伤很快被包扎得差不多,今日用的药膏格外温和,他抬头望了望给他包扎的医师,和往常一样,医师都戴着面纱,他又仔细看了好几眼。
闻言,黄岱这才放下心来:“守着皇城的人一分为二,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这样倒是可以逐一攻破。”
朴霄点点头:“这样,也算对得起主人了…”
朴霄的话音将落未落,却见那医师将手里的软布一放,转头看着他们。
四个人都齐齐地看向这位医师,黄岱最先喜出望外道:“苏岫!”
其余三人也很快看了出来。
“真是你啊!”
苏岫将面纱一摘,沉声道:“你们告诉我白榆君怎么了,不许瞒着我。”
她跟桑白还有白无双坐船到皇城码头,船上的人被战火纷飞的皇城吓退了一半,都在京郊或是旁的地方先行下船。
苏岫将另两人安排在旧的长公主府上,自己则混到了军营里。
听到她的问话,四人皆是一阵沉默,扶风先开口道:“你…你先别着急啊,主人他,在黔州时被火药炸伤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们也…”
苏岫直接打断道:“带我去见他。”
主帐之内,白榆君整个人陷在塌里,再落上厚厚的被褥,就像被埋起来了一样,了无生气。
军中的军医该用的药方都已经用过了,可药汤基本上灌不进去,真正起作用的部分更是少之又少。
扶风将苏岫送到帐里,便控制不住地转身离去,他实在不忍看白榆君这个样子,西洋的火药实在太过凶猛,换作旁人怕是早就被炸的灰都拣不出来了,白榆君还能全须全尾地躺在这已是谢天谢地。
扶风跟着主人那么多年头,从未见过主人伤成这个样子,或者说,白榆君真的很少受伤。
不,其实是有一次的。
而与此同时,苏岫也想到了那一次,那是她第一次与白榆君这个身份见面的一次,那时候她只觉得这人伤得太重了,竟还一声不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她只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跳,与指尖摸到的脉搏相似,虽沉缓却也有力,总还是能救。
可这一次,她连搭脉的手发着抖,脉微弱沉细,好险就要摸不到了,而且她察觉到白榆君的内伤和淤血,并非都来自此次,而是从前就积攒了旧伤,而今才被新伤都引了出来。
原来,他不是很少受伤,而是习惯了独自承受,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掩藏起来,戴上一层锐不可当的面具,这是每一位首领都该研习至深的功课。
苏岫浑身颤抖,像从怀里取针的手都难以握稳,几次三番地攥紧又放下,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只想把他拽起来痛骂一顿,明明上次见面就已经受了重伤,却花言巧语搪塞过去,只字不提…
她埋怨痛恨,却又心疼,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想当初那样将他救过来。
如果不能,她又该如何呢,她甚至不敢去想…
这种种想法都真切鲜活,像钻心的蛔虫来来回回在她的胸口徘徊,可她看上去是平静的,除了眼眶里渐渐溢出的泪水。
苏岫在主帐守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外面也打了一天一夜,血流成河。
桑白和白无双轮番进去陪着,见苏岫在施针,也不敢打搅,只是坐坐便离开。
当年孟允衡教苏岫针刺之法,要现在萝卜白菜上练习,再到牛皮甚至竹筒,都要扎稳扎透,手法练好了,方才去为他人医病。
只是而今,这针落到自己师父身上,苏岫的阵法便不稳了,她想着,若是他此刻醒来,怕是要笑话了。
刚落下几针,苏岫的手心便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到那本厚厚的医书上。
这医书她一直带在身边,算是跟着她出生入死,虽然她已经很久没翻过,但她仍然依稀记得,在哪页哪处,孟允衡曾标注过什么。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她倒想翻来看看。
等到京城的两方人马都熟悉了敌军的作战手法后,黄岱又让扶风和朴霄悄悄互换,一场休战过后,那位西北大将军在城头一瞧,敌军竟换了将领,一时摸不着头脑。
而另一边的金吾卫章大人也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朴霄和扶风却是通过气的,将对面两位大人的弱点都摸得清清楚楚,皇城之役很快落下帷幕。
金吾卫带着太子旧党南下奔逃,而成麟则是被狼王军活捉,这位大将军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后来,任黄岱如何软磨硬泡,哪怕用他的妻子要挟,也没能将他化为己用,终于还是在狱中郁郁而终。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皇城城墙上的火焰旗已被战火烧掉了半面,只剩下残躯在风中飘摇。
可白榆君还没醒,玉玺也杳无音信,狼王旗即便是闯进了京城,也没名没分,这些个老党旧臣,百姓的闲言碎语,足以将他们淹死。
不愿对狼王旗俯首称臣的人大有人在,首当其冲的便是岳氏,岳恒已死,岳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头发已然全白,吹胡子,瞪眼睛,指着黄岱一行人道:“这群人,夺我家园,杀我恒儿,吾辈岂能认贼人为君,我老头子今天便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反到底!”
他显然是将寒岁与岳恒的恩怨算到了狼王军头上,不过这也没算错,只是黄岱却忍不了,他轻巧地拎起长刀,径直要挑了那老家伙的舌头。
黄岱只懂调兵遣将,对朝堂之上的事不甚了解,险些便酿成大错,好在朴霄挡在他身前,才让他停下手来。
岳老冷哼道:“你们这群反贼便只会舞刀弄枪,有本事便杀了我,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够本了,日后还能留名青史哈哈哈哈哈。”
在岳老的笑声里,黄岱才渐渐明白过来,他可以杀了这一个不服之臣,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一位老臣站出来道:“你们若是想让天下臣服,民心归顺,也不是没可能,我们一认贤明之君,二认明君之物。”
其余众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国玺下落不明,叫我们如何承认江山易主。”
这群言官便是最得罪不起的,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若是真杀了他们,更是要不得了,怕是要遗臭万年。
扶风和姜寻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想等着白榆君醒过来主持大局。
可白榆君…他们甚至不确定他还会不会醒过来,如今是狼王旗占据了京城,可难保不会有他方势力再卷土而来。
皇城之外肃杀之气尤在,血腥之气未散,一阵明显底气不足的男声打破喧嚣。
“国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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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还会有一章才完结!
今天还是没写完(三次元还在忙考试~)最后一章明天更吧!(抱歉啦~)
第56章 尘埃终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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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桑白喊这一句之前还清了清嗓,虽然还是胆怯有余,但起码还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苏岫在他身后缓步走进来,手中捧着的正是了无音讯的玉玺,她冷声道:“传国玉玺在此,诸臣理当奉令,如有违者,天下共诛之。”
沉寂片刻,所有人都在好奇国玺的来历和真伪,即便是黄岱与朴霄等人,都以为苏岫是从哪弄来了个假玉玺,不料这群不信邪的文官打量了半天,也没瞧出半点端倪。
玉玺传世多年,璀璨映辉,绝世无双,便是天上星宿也要避其锋芒。
朴霄最先反应过来,拽了拽黄岱的衣角,随即先行附身在地,三呼万岁。
随后便是黄岱,扶风,姜寻。
狼王旗下的人也都跟着跪下来,接着便是那些文武百官。
俯首称臣,便是在这须臾之间。
待到众臣退去,苏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白无双跑进大殿,面露喜色:“白榆君醒了!”
众人又惊又喜,苏岫浑身一僵,随后将玉玺往黄岱手里一扔,便朝军营主帐跑过去。
她一路跑着,心跳如愈演愈烈的鼓点,就在喉咙出不停地敲打,手脚更是越来越冰冷僵硬。
玉玺的藏身之处,不在别处,就在那本厚厚的医书典籍之中。
苏岫无论漂泊何处,从未丢弃那本厚重的典籍,只因那是师父留下的,却不曾想到这里面竟暗藏玄机。
她之前从未发觉那书的重量不对,一打开才发现,里面的书页已被掏空,放的是沉甸甸的玉玺。
原来白榆君一直把它藏在医书之中,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直到看见白榆君的那一刻,苏岫浑身才涌过一阵暖流,万物复苏般融化。
白榆君半眯着眼睛,看样子四肢暂时还没力气动,脸色苍白如纸,看到苏岫时,扯着嘴角笑了笑。
苏岫那噙着的泪便愈发不可收拾地流淌下来,她哽咽道:“为什么受伤了也不跟我说…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她赶过来,怕是要等他尸骨凉了才得以相见。
苏岫一想到这,便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生吞活剥了,免得此人再让她如此担惊受怕,牵肠挂肚。
白榆君却连抬手替她拭泪都不能,只能哑声道:“不哭了…”
谁能想到,方才还拿着传国玉玺号令百官的人,此刻却在床榻边泣不成声。
可下一刻,白榆君脸色一变,苏岫来不及回头,便觉得颈间一冷。
桑枝那熟悉的声音悄然在耳畔响起:“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桑白和白无双还和黄岱他们留在皇宫大殿上,转瞬之间也赶不过来,更是无暇顾及这里,苏岫一时高兴竟忘了蔡秋影还在军营之中。
蔡秋影站在桑枝身后,平静地看着桑枝用短刃抵着苏岫的细颈,却不敢看向白榆君的目光。
白榆君的四肢都被床褥压着,下面又缠着厚厚的布条和木板,整个人急得发抖却动弹不得。
“白榆君,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听到桑枝的问话,白榆君很快冷静下来,嗓子又干又哑,语气却格外从容:“大致猜到了,除了前朝太后这个名号,我还知道你另一个名字,昭暮云,秋影与我提起过,是他的青梅竹马,一生所爱。”
蔡秋影想不出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将昭暮云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不过他也并不意外,毕竟即便是最微小的事情白榆君也有能力记得清清楚楚。
桑枝明显一怔,眼前似乎划过了一帧什么景致,像是秋日暮色,却转瞬即逝,她很快回过神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白榆君,想来也是换颜之术起自北陵薛氏,后辈再学也只是邯郸学步,倒是我唐突卖弄了。”
白榆君轻笑道:“怎么会?你的技术不在我之下,不然也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瞒了那么久。”
“白榆君御下有方,北陵大军发展至今,能攻克皇城,实属大功,若是圣君愿意,等我继位,便封你为三军统帅,也绝不会亏待你手底下的军队。”
桑枝用锋利的刀刃在苏岫细嫩的皮肤上轻轻划出一道,如同朱砂落在纸上,顷刻便晕出一片。
“我劝圣君好好考虑,这刀可锋利的很,而且喝过很多人的血。”
白榆君神色一动,他看向苏岫,而后者则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好像那刀不是架在她脖子上一样。
“本君要这万里山河也是无用,既然太后娘娘想要,本君双手奉上便是,这枕下便是本君的帅印,这军营里从上到下凡是会说话喘气的兵,便没有不认这印的,娘娘尽管来拿便是。”
白榆君的长发散落在软枕之上,目光坦然,示意桑枝过来自取。
桑枝看了一眼白榆君的佩剑纯熙,正放在不远处的案几上,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她这才放开苏岫,走向白榆君。
苏岫却忽而在她身后开口:“你还记得梅靖么?”
桑枝马上要碰到软枕的手明显一顿,苏岫接着道:“你可知道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桑枝来不及回答,就听见一声巨响,随后她被极强的冲击力,震出几尺远,那是手铳的声响。
没想到白榆君竟强行扯开了层层布带,扣动了手铳。
而那子窠分明是朝她来的,可她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伤痕,更没有半分痛处,她狐疑地抬起头,只见蔡秋影不止何时挡到了她身前。
蔡秋影看向桑枝,子窠已经埋进他的身体,暗红的血液从那小小的伤口里流淌出来,而他还在妄想从那个人的眼里找出一分一毫的懊悔或是惋惜,哪怕是怜悯。
懊悔当初弃他而去,惋惜当年少年意气,怜悯此时舍生忘死。
可她眼里什么都没有,是无尽的虚无。
蔡秋影这才明白,昭暮云,这个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究竟想要什么,她想要的是权力,是江山,是青史留名,她野心勃勃,多少人为她而死,她根本不在乎。
刚何况是这虚无缥缈的感情。
扣动手铳已经耗费了白榆君一只手所有的力气,已经快要结痂的伤口重新崩开,可他忍着伤痛,丝毫没有犹豫,挣开了另一只手的布带。
又是一颗子窠,穿进了桑枝的心脏,在最后一刹那,她想的是什么呢,是她决定离开蔡秋影去当秀女的暮色苍茫,还是她初遇梅靖时两人的惺惺相惜。
黄岱等人闻声赶来,帐内血腥味十足,他们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而苏岫正坐在床边为白榆君重新包扎伤口。
白榆君看着苏岫颈上的伤口,轻声道:“你也受伤了…”
苏岫冷声:“你少说话。”
白榆君讪笑几声,他便知道这人气还没消,怕是要再多几日才能哄好。
苏岫神色凝重是因为她知道,白榆君手臂上的伤压根没好全,又这样强行扳动手铳,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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