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她所料,即便是伤痛痊愈后,白榆君也没用过手铳,连拉弓射箭都很少有,而且剑术也大不如前,只能提笔写几个药方,誊几句诗词。
不过也确实不必再动用兵戈,自北陵圣君登基为帝,改国号为衡,此后百年,皆是河清海晏,九州安定。
苏岫被册为皇后,母仪天下,此后帝王不再纳妃,后宫形同虚设,一帝一后,被后世奉为佳话。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战争只过去数月,皇城还是百废待兴,白榆君真真切切地忙了一阵子,这朝堂争端真是不比带兵打仗容易多少。
苏岫也并不习惯皇后这个称谓,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叫她苏医师,有一次白无双进宫,喊了半天皇后娘娘,她竟没意识到是在叫她。
她还是喜欢日日往太医院跑,即便总被桑白指点为不成体统,可她还是闲不住,况且她还有夙愿未了,怎能甘心在后宫之中享清福。
不必等她开口,白榆君也知道她在惦念什么,羽芳堂被毁许久,也是时候该重建了。
清致镇遭战火侵袭,也是面目疮痍,而新帝新后的首次微服私访便是来了这里。
找到羽芳堂的旧址并不难,只是要还原祠堂中的宗祖排位,还有里面被损毁的医书古籍,都是极为难寻。
白榆君也只能凭借依稀记忆,各方问询,写出该供奉的先祖。
夜色凉如水,两人泛舟于清致湖畔,船舱之内,白榆君挑灯落笔,苏岫在一旁研磨,她看到纸上笔迹,念道:“始祖景竹茹…这位可是当年景堂主的师父?”
白榆君点点头:“没错,我也不曾见过她,倒是听堂主提起一些,总之是说她医术了得吧,羽芳堂也是她一手创立。”
苏岫了然,又再一旁看了一会儿,眼眸微转,凑上前去吹了一根蜡烛,白榆君眼前倏地一暗,不由得一愣,随即看向始作俑者,浅笑道:“怎么啦?”
苏岫轻咳几声:“我看你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晚夜色正浓…”
不待她说完,白榆君便心领神会地搁下笔,轻轻吻过她的眉梢眼角,鼻尖唇边:“原来皇后是想侍寝了。”
最后一根蜡烛也被吹灭,湖水平静无波,船只却轻轻颤动,自泛涟漪。
想来是明朝会有狂风大作,天上的玉盘被罩着一层薄纱,倒是星辰明亮闪烁,与山河万里相衬,一片辽阔静谧。
百年后,帝后二人双双作古,讲述这段时期的话本里常言:“衡圣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常大开国库,兴办粥厂,救济贫苦之民,圣祖皇后亦贤德仁厚,凭扁鹊再世之医术,闲暇之余常微服到民间无偿诊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正史亦有云:“圣祖在位数十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杏林春暖,橘井泉香,以至帝后离世之时,百姓自发游街悼念,泣之如丧考妣,民间组织供奉庙宇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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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终于完结啦,接下来会随机掉落几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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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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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番外: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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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衡三年,黔州水患频发,收成寥寥无几,白榆君收到上报,便从国库中批下赈灾银钱。
苏岫在一旁陪着白榆君批阅奏折,看着他亲手写下的朱批,不解道:“开国初年,国库也并不富裕,到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只一个黔州便要花去这么多,若是过几日旁的地方再有灾情呢。”
这语气听着像是质问,连旁边站着的内监都被这话噎得一愣,这若是传到前朝去,那些文官弹劾皇后狐媚惑主,妄议朝政的折子岂不是要铺天盖地的呈上来。
不过好在这内监是个哑巴,只会听不会说,这话自然是传不出去的。
白榆君只笑着,胸前的玉坠子在盘龙绣前晃了晃,持笔一顿,耐心道:“这银子呢一层一层播下去,到了灾民手里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呢,多批一些准没错。”
苏岫沉吟片刻,附在白榆君耳畔说了什么,连站在咫尺之间的内监都没听清,白榆君笑意渐深:“好,那就依你。”
说来,黔州与北陵军的缘分可不浅,当年几十万大军从北陵出来,第一个占下的城池便是这黔州大地,可这地方里里外外便只有一句话——穷乡僻壤出刁民。
而今的黔州太守便是当年被派到亡川的小小州判杨度,而黔州通判便是他弟弟杨铎,这两人有幸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当今圣上顾念此缘,又觉得这杨度的审时度势之风实在难得,便破格提拔了他。
不料这没上任几年,便发了灾患。
那日,住在黔州东村的林王氏遇见了个怪事,一对年轻男女敲了他家的房门,这两人的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且不说这灾荒时节,人都往外面跑了,哪里还会有外乡人到这地方。
再者,看着两人的穿着实在贵气,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林王氏将沾了污水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陪笑道:“两位…是有什么事么?”
年轻男子道:“我们是过路的,想在您家里吃顿饭,不知您是否方便?”
见林王氏有些难为情,年轻女子又补充道:“我们可以付钱。”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最近闹水灾,粮食没剩下多少了,便只有些浮麦和野菜,看你们二位金枝玉叶的,这…”
年轻男子神色稍稍一变,仍笑道:“没关系的,能果腹就好。”
林王氏神色微霁,一边请两人进来,一边道:“我家那口子到河畔修河坝去了,晌午便在坝上吃伙饭,不必等他,你们稍等会儿,饭很快就好。”
年轻女子跟着林王氏进了厨房,帮着择菜,却见那野菜烂的烂,蔫的蔫,也没剩下多少能吃。忍不住问道:“官府没有给你们发赈灾的银两么?”
闻言,林王氏叹了口气道:“太守本是好意,想着把折合的银两换成了粮食分下来,这样便少些人从中作梗,换到的粮食还能多些,可像我们这样上头没人的人家分下来的粮食还是缺斤少两,便只能用碎银去换些浮麦来糊口,家里男人又出去修坝,地也没人种…”
“如今是谁管分粮的事?”
“是通判大人,他是太守的亲弟弟,可不好惹,若是不给他银子,就别想要粮食。”
那年轻男子闻言也走过来,不紧不慢道:“还有这等事,我倒要去会会。”
他说罢就起身离开,林王氏拦也拦不住,见与他同行的女子竟也不纵着,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杨铎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当上了一州通判,都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条蛇也算是过得风生水起,黔州所有有权有势的商贾都想着巴结他。
他便日日在水云楼里宴请宾客,山珍海味,不醉不休。
“呦,小杨大人今儿来的这样迟,可要罚上几杯才是。”一位富商见杨铎姗姗来迟,调侃道。
杨铎一脸不耐烦:“还不是今儿来个闹事的,不拿银子就想跟我要粮食,我见他衣冠楚楚便多说了几句,想不到他竟那般泼皮。”
“什么人啊,敢烦我们杨大人,报上名来,我找人好好收拾收拾。”
杨铎仔细想了想:“好像叫薛什么…”他思忖许久,最后干脆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管他是谁,在这黔州,再大的官还能大过我哥?”
“诶,我记得当今圣上好像也姓薛。”
一位富商话音刚落,席面刹那寂静无声,杨铎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让他硬生生压了下去,随即大笑道:“就他!还圣上,那我就是玉皇大帝!”
他那笑声似嘲讽,却更似给自己壮胆。
杨铎哈哈大笑过后,却见对面的人脸色不对,只觉得脊背发冷,回头一看,只见他哥正站在他身后。
“哥…”杨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一个耳光便落了下来。
“你可真是给我长脸!”杨度扬起的手掌还发着烫,恶狠狠道。
杨铎来不及捂着脸,耳畔阵阵嗡鸣,他还来不及反驳,却见不远处有人拾级而上,那人正是白日里来烦他的男子。
依旧是衣着华丽,最要紧的是气度不凡,更可怕的是,眼尖的商贾依然看出了那男子袖边的暗纹,是云龙纹。
何人敢用得龙纹?!
“杨大人,您这样打玉皇大帝的耳光,夜里可是要梦魇的。”
杨铎抬起头,看见那人轻柔一笑,恰似月光,却说不出的锋利,让他双腿一软,直跪了下去,转头一看,他哥也跪着呢,还朝着那男子俯首道:“让陛下见笑了。”
陛下!
杨铎脑子里轰地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塌了,再也拼不起来,他终于想起这人说自己叫什么了。
薛荥,薛白榆,正是当今圣上的名讳。
席面上的人还哪有敢坐着的,纷纷跪了一片,又是圣上又是万岁地齐呼,个个抖得快散架了。
白榆君却坐了下来,讲那玉著盈盈一握,轻声道:“真是好酒好菜啊,你们可知道朕中午吃的什么?”
没人敢应声。
白榆君便自问自答道:“是野菜,还是烂了的。”说着,他漫不经心地挑着盘中的珍馐,声音却渐渐冷了:“原本朕也纳闷,那么多银子都拨到哪去了,此刻算是见着了。”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白榆君又走过去,用筷子挑了杨铎的下巴。
“哦,你方才说什么,整个黔州也找不出个官比你哥还高的,那看来朕的官不够大。”
杨铎低眉敛声,大气都不敢喘,满头都是冷汗,后背穿的锦缎已然湿了,被风一打,冷嗖嗖的。
“连朕都要不来粮食,更何况是旁人,你小杨大人的面子还真是大。”
回应白榆君的是滴滴答答的水声,众人低头一瞧,原来出自杨铎的□□,这位威风凛凛的小杨大人,已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隔日,林王氏便收到了足斤足两的粮食,再也不用攒着碎银去换浮麦,她将这桩奇事与她男人林树说了。
林树也觉得奇怪,可任他将那溜光的脑袋拍坏了也想不清楚,只道:“我听说,小杨大人被发配北疆了,估计是他得罪了谁。”
“他能得罪谁,太守大人是他亲哥…”林王氏说着,皱了皱眉:“太守大人原是好人,小杨大人走了,他不会也走吧?”
“不会不会,太守大人好着呢。”
“那就好,这日子便越来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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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番外:羽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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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岫那些日子得了个香薰炉,非美玉非奇石,镌刻雕花也算不得上乘,摆在皇后殿里,叫旁人见了都跌份,可她却宝贝得不行,就差没捧着这东西睡觉了,说是它自带香气,奇得很。
可叫旁人闻了,也都没闻出什么香味,白榆君也一味纵着她,喜欢便让她摆在床头,就见那金线绣的玉心软枕旁摆着个没色泽没工艺的香薰炉。
苏岫睡的香甜。
一觉醒来,却发现天花板上的如意云纹飘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再一转头,枕边人也不见了,苏岫心下一慌。
再看屋内陈设,与寝殿截然不同,可她却不觉得陌生。
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眼前的窗景,阶上的盆景,往前走半步,稍稍探身便能看见不远处的玉兰树,含苞的秀气和盛放的绚烂,样样都是她熟悉。
这不是她在羽芳堂时住的院子么?!
苏岫又惊又喜,忍不住朝外走去,沿着石子小路,迎面便遇上一人,立于竹叶之间,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是师父,是孟允衡,是白榆君,更是她的阿荥。
苏岫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却被一把扇子抵住,两人隔着一把扇子的距离,只见孟允衡握着扇柄,温柔却不失疏离地笑道:“过了年,你也有十三了,怎的还这样冒失,险些撞到我。”
十…十三?
“师…师父?”苏岫试探着叫了一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模样虽还是那样的俊俏,却总觉得嫩了不少,像是玉兰花含苞的时候,轮廓温润如玉,内里却孤高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十九岁的孟允衡,还不是白榆君,还没有真正成为北陵之主,所以无论有多少锋芒都要藏着,含在温柔的目光里,蕴在得体的言行里,总之不能表露出分毫。
苏岫实在哭笑不得,怎么莫名到了这时候,她今时今日再看见这样嫩的白榆君,便只有想入非非,或是再进一步的巫山云雨,脑袋里哪里还有什么正经事。
“瞧什么呢?”孟允衡用扇柄轻敲了敲苏岫那混沌的脑袋,笑道:“不认识我了?”
似梦非梦,眼前的人格外真实,苏岫伸手将那握着扇柄的手腕一抓,噙着笑意:“师父生得好生俊俏,引得我多看了几眼。”
闻言,孟允衡实实在在地怔了一霎,面上强作镇定,可苏岫轻车熟路地用目光去寻他那白润耳尖,果真沁出一抹绯红,堪比晚霞。
他甩开那手,半晌,才憋出一句:“轻佻狂言,成何体统。”随后负气而去。
那时候的孟允衡自然想象不到,他竟会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弟子纠缠,他上课已经竭尽全力避免与这厮对视,可还是免不了要抽查背诵。
苏岫被点到名字,坦坦荡荡地站起来,可眸光里却勾连着千丝万缕,两厢目光一经交汇,孟允衡忙垂下头,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轻咳几声掩饰道:“我上堂课交代的可都背熟了?”
苏岫盈盈一笑:“师父想让我背哪段?”
语气里透着少年人的轻狂不羁,她已经有了不少师兄弟,而她也不再想着藏拙保身,还是好好调戏师父,不辜负这大好时光才是妙事。
坐着的众人三三两两,熙熙攘攘,皆是狐疑这往日的废柴怎么忽然这么不知死活。
孟允衡用扇柄敲了敲案角,顷刻间安静下来,他挑了段长的让苏岫背,而苏岫直接倒背如流。
“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连,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
孟允衡低头翻了翻医书,那面色乍白又转红,可谓变幻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坐在近边的弟子担忧道:“师父,您怎么了?”
“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祥之,病由都尽。”(注)
苏岫背完,见孟允衡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本书上,她笑意更深,心中窃喜。
放心吧,师父没怎么,他不过是看见了我夹在书里的春意盎然罢了,此时此刻怕是心旌摇曳。
孟允衡猛地将那书一扣,面色冷下来:“你坐下,背得倒是不错,罚你午饭不许吃,练针。”
背得不错竟还不许吃午饭,苏岫知道这人是心虚了,她故作伤心之态,轻飘飘地坐下,孟允衡果然将目光投过来,眼神里含了关切。
苏岫欲擒故纵,不去看他,只顾着自己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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