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这...这我不能说。”
“不说也行,那你就留着下阴曹地府去说吧。”
“别,我说。他让我昨晚在拱辰街故意和我家婆娘拌几句嘴,最好,最好是把她气倒。”
安秋鹜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大汉,她看不见周屠夫的表情,不能分辨出话中真假。
昨晚她便觉得事情奇怪,还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这算办的什么事?你不会是在骗我,胡说八道的吧。”
周屠夫暗道倒霉,他就说不能来这,都怪那姓万的,“姑娘,女侠,我周屠子的命还在您手中攥着呢,你就算给我十个胆我也...”
周屠夫两眼一翻,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
安秋鹜甩了甩手背,这人实在是皮糙肉厚她这一记手刀下去,麻了半个手臂。
她会些简单的功夫,有些是安虎教的,有些是她一时兴起缠着皎月教的,刚才这记手刀就颇有皎月的风范。
沈大夫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拿起打烊的木牌正要去关门。
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个人直愣愣地往里走。
“屏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安秋鹜,“沈大夫,脉案在哪?”
她问得有些急,脸色也不大好,沈大夫默默地走到桌案旁,弯腰拿出脉案。
纸张翻飞,她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并没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沈大夫,我记得前段时间你给内阁几位大人的内眷诊过脉,她们病情如何,有吃我给的那几副方子的吗。”
她恍惚记得沈大夫提过几句,只是她没有往心里去。
一年到头,为着那几副方子来药铺求医的内宅女眷不在少数。安秋鹜早先便给沈大夫定下了诊治的规矩,一旦就诊就要详细地记录下妇人的身份和居住之所。
起初,好些人都对此极为抵触,耐不住沈大夫那三寸之舌,再加之药效的确不错,这条规矩渐渐地也就约定俗成了。
沈大夫依言拿起脉案翻了翻,好半晌才急匆匆地跑进内室,出来时手中正拿着一本崭新的脉案册子。
“那几位夫人家的主君位高权重,妇人之症羞于启齿,一再央求老夫妥当些,老夫便单独整理成册放于内室。”
安秋鹜对这些并不关心,只拿过册子翻开阅览。
果然第二页最上方用正楷赫然写着‘内阁首辅蒲明之妻王氏,居于...’
册子上这一行字写得醒目,她长舒一口气,如释负重地坐在椅子上。
“沈大夫,这位王氏病症如何,铺子里可还按时送药。”
沈大夫看着她手指之人,“这位夫人,病得不轻,当时是把老夫请入府中诊的脉。药还在吃的,按照药量来说,还要吃些时日。”
他凑近脉案数了数日子,“后日便是送药的日子。”
“还是照着老规矩?”
“没错,按照规矩酉时初准时送药。”
安秋鹜屈指有节奏地点着‘蒲明之妻王氏’那行字,须臾站起身来重重地合上册子,“后日送药由我去吧。”
沈大夫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关于用那几个药方的病人,‘屏凡’给他定过几条规矩。记录身份起居之所只是其一,其二是药方所用药材必须经由‘沈记药铺’来送,且送药的时辰只能是酉时初。
沈大夫刚听到这些规矩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曾劝过,言道京都城内并无药铺有这样奇怪的规矩,再者也是怕这些规矩吓着那些贵人,不肯来‘沈记药铺’诊治。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进账。‘屏凡’却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更是用‘物以希为贵’来解释这些规矩也是增加药方奇珍之处的手段。
‘屏凡’也在他们这桩买卖的头几年揽过了所有给高门大院送药材的活计。
可是这几年...
“屏姑娘,老夫也招了两个伶俐的伙计,送药这种活哪能让你去干。”
这几年‘屏凡’来药铺的时间越来越少,时辰也越来越晚,沈大夫摇摇头,还是觉得这活给那些跑腿的小厮干就好。
“我知道沈大夫担心什么,你只管放心,药材我一定准时送到蒲府。”
说完走到药柜前,按照刚才脉案上记录的方子抓起药来。
沈大夫一噎,捋捋八字胡认命地去抓剩下的药。
安秋鹜挺直背脊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身边堆放着几个药包。
“屏姑娘,可是病了。”
穆晋安大半个身子陷在一团软垫中,深邃的眸光从她身上滑过落在那几个药包上。
安秋鹜心中无奈叹息,男子的目光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似温润雅致实则蕴墨幽远,让人想要忽视也不能。
她抓了药本是要回府的,却没想到江白扶着穆晋安从厢房走了出来。原是他有要事,得出去一趟,便邀她上车,送她一程。
看着他虚扶着江白,身姿挺拔,平白地让安秋鹜想起祖父院中那杆红缨枪。直指苍穹,傲然于天地间。
“赫公子,小女子还是觉得你应该静养,不能轻易挪动。”若不是她亲自给他烙的伤口,她是决不会相信这世间真有人能坚毅若此。
穆晋安对安秋鹜的话不置可否,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几包药。
她知道他的意思,却双手放于膝上,身子往后一靠眼一闭权当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懂。
两人不说话,马车走的缓慢,摇摇晃晃就像是他二人彼此倚靠一方,谁都不愿先打破这份平静。
马车突然一顿,车身往前倾了倾。
穆晋安也随之往安秋鹜那边靠了靠,看着她倔强的面容终于出声解释道:“屏姑娘,在下不是不听你地嘱咐,实在是有要事,耽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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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将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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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秋骛睫毛颤了颤,微微睁开眼,她没想到男子会主动向她解释。
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声音也不觉软了许多,“再大的事,身体总归是自己的,赫公子还是爱惜些好。”
穆晋安弯弯唇角,“屏姑娘,对每个病人都如此上心吗?”
他从西北悄悄回京,还没缓口气,旧疾就突然发作。若不是江白昨夜出门闲逛,也不会在拱辰街偶然瞧见安秋鹜施针救人的事。
回来说起此事,他便想这样伶牙俐齿的医女该是什么样子。
永宁朝对女子苛责,甚少有女子抛头露面更别说行医救人。即使在西北,他也没见过几个女大夫。
昨晚他不过想要试探一二,女子便像炸毛的小猫露出凶狠的一面,不仅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江白下手,最后江白还败在了她手上。
他也派人调查过女子那番说辞的真假,结果与她说的一模一样,她的确是一个小官府上的粗使丫头,亲身父母也的确早早亡故。
他私以为,她所做种种不过是无长辈亲友庇佑,遇到未知的危险便本能的亮出自己的利爪。可今日为他治伤之事,又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江白说她手狠心也狠,可在他看来,女子勇敢且坚毅,手狠却心软。
安秋鹜一怔,随即答道:“当然,这就是另外一个病人的药材,我打算亲自给病人送去。”
她指了指身旁的几包药材算是回答了他刚才的询问。
穆晋安视线扫过药材包,心中一松,她无事便好。
正要往后靠,背后却传来一阵痛疼,他无法只得手臂往前撑了撑。
刚刚因为马车的缘故,他大半个身体离开了背后的软垫往侧边侧斜不少,碍于背后的伤,他暗自想把软垫往这边挪挪,勉强试了几次软垫都在中途滑落
穆晋安把视线转向另一侧的安秋鹜,女子垂头倚在车厢,双眼半合,神色有些疲倦,想是今晚给他诊治太过耗神。
想要说出的话又吞了回去。
痛便痛着吧,总好过再叨扰她一次。
他慢慢往后靠,背后没了软垫的松软,整个后背都挨在了坚硬的车厢上。
穆晋安仰了仰头,脖子上的喉结在车窗透进来的光线中艰难地动了动,一些晶莹顺着额角和脖颈向下滑去。
“靠过来!”
正当他暗自忍受痛楚时,女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片阴影刚好完全笼罩在他身上。
安秋鹜半立在穆晋安的面前,皱着眉看着他。
她不过想小憩片刻养养神,车厢内却隐隐泛起一股微弱的血腥味。
要不是她嗅觉敏锐,也不会发现不对,更不会在昏暗的车厢中发现男子痛苦的神情。
穆晋安闻言往前靠了靠,与女子距离仅半寸。
安秋鹜扶着他的肩膀,用手去够车厢最里面的软垫。
“吁——”
马车突然停下,车厢内的二人随之往前倒去。
穆晋安注意力都在身前的女子身上,顺势就要压着面前的安秋鹜一起倒下。
他当机立断,一手环过安秋鹜撑住她的腰肢,一手紧紧地扣住侧边窗框。
“姓屏...屏姑娘,到地方了。”
江白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车厢内的二人不觉都红了脸。
安秋鹜微微拍了拍穆晋安撑住她腰肢的手臂,“赫...公子,车停稳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穆晋安眸色深深,闻言快速地松开手,背脊僵硬地往后靠,想要与女子拉开些距离。
安秋鹜却紧紧按住他的肩膀,“等等。”
她站起身,把手中的软垫放在穆晋安身后,“靠过去吧。”
穆晋安依言行事,神情少有的有些不自在。
“多谢屏姑娘。在下刚才不是有意为之,还望屏姑娘恕罪。”
男子声音磁性温和,不知是不是今日治伤的缘故又带着些沙哑,每次说话总能让安秋鹜心中泛起一阵酥麻。
安秋鹜刚要掀开车门的手又缩了回来,她猛然转身扬手就往穆晋安脸上伸去,她倒想看看,这位赫公子胡子下的真容是不是与他这温文尔雅的气度相符。
穆晋安眼瞅着女子要下马车,没料到会突然出手。
好在他是行伍之人,反应够快。安秋鹜刚刚碰到他下巴,他便眼疾手快地捉住她。
女子手腕细腻,不堪一握。穆晋安却毫不怜惜,起身凑到安秋鹜面前,眼神冰冷,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安秋鹜眨了眨眼,笑地开怀,“赫公子,小女子只是有些好奇,想试试看能不能扯下赫公子的胡子。”
这算哪门子的好奇?
“屏姑娘,好奇心害死猫,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拿来满足你的好奇心。”
穆晋安面容冷肃,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安秋鹜顽性大起,她掰开穆晋安的手抽出自己的手腕,趁他不注意,轻轻扯了扯他的络腮胡,在他变脸前飘然下车。
“有一事我得和赫公子说明。我救人有救人的规矩,凡我所救之人都要记录他的身份住所”
他二人隔着车窗,彼此都看不见各自的神情。
只传来穆晋安平静的声音,“这个规矩恕在下不能遵守。”
“我知道赫公子有所隐瞒,也不指望公子如实相告。但要我破例也可以,只要公子出手足够阔绰,规矩也是可以改的。”
女子声音轻快,仿佛早就等着这句话。
这是想要他多给点诊金?
“屏姑娘既然开口,一切都好说。不知姑娘想开价几何?”
安秋鹜轻声笑了笑,“赫公子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人,小女子要的不多,只要二百两。”
“黄金!”
车内的男子半晌不说话,只听见一声声手指轻叩木窗的声音。
安秋鹜也不急,她就站在车窗外等着。
“好,在下答应屏姑娘。”
安秋鹜挑挑眉,到底等到了她想要的。
马蹄踏过青石板。
安秋鹜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才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江白坐在车辕上,越想越生气。
他转头冲着马车内说道:“公子,你就这么答应她了?这姓屏的真是狮子大开口,整整二百两黄金,她怎么不去抢!”
穆晋安闭眼坐于车中,闻言只手指微微动了动,并没搭理江白。
江白却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不知不觉就把话题扯远了,“想想咋们西北军的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也他娘的没见过这么多钱。”
“听你的意思,是怪本将军给你的军饷少了!”
穆晋安突然出声,把江白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公...将军,属下岂敢。只是实在瞧不惯那姓屏的。”
别看他家将军这两天在那姓屏的面前谦和有礼,他们这些亲卫却最是知道将军的脾性。
穆晋安声音依旧平和,但说出的话却不怒自威,“放肆!”
“人家一个姑娘,你左一句姓屏的,右一句姓屏的。你少时读的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身边亲随大多都读过书,江白的称呼让他极为不悦。
江白紧紧握住手里的缰绳,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将军,你才见过这位姓...屏姑娘几面,没有必要这么为她说话吧,属下昨晚可是差点把命交待在她手里。”
这话说的傻气,又透露出几分委屈。
穆晋安险些被他逗笑,“江白,你要本将军说你什么好。你一个堂堂的大将军亲卫队长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上,你还有脸说?”
“屏姑娘救了我,费心给我诊治,提点要求也不为过。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长辈亲友,不过是多要几个钱财傍身罢了,我岂有不答应之理。”
江白有些犹豫地开口还想辩驳,被穆晋安一句再啰嗦回西北后便把他丢进前锋营磨练挡了回去。
马车摇摇晃晃绕着万福街转了几圈,才在万籁俱静的深夜悄无声息地拐进了昭毅将军府。
将军府后院一处院子,灯火通明似是在等什么人。
穆晋安推开江白扶着的手,迈步走进院中的正堂。
正堂上首坐着一个全身素服的妇人,妇人眉眼爬上些许皱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精致容颜。
“儿,拜见母亲。”
穆晋安跪于妇人下首的蒲团上,伏身长拜不起。
坐在上首的妇人正是穆晋安的母亲大都督夫人白青冉。
“我儿,请起。”
她抬了抬手,身后一个老嬷嬷便亲自走上前扶穆晋安起身。
白青冉朝着穆晋安招招手让他蹲下,唤过一旁捧着梳洗之物的婢子。
亲自卸了他用来伪装的络腮胡,又拿过手巾给他净面。
端详片刻,白青冉感叹道:“我儿果然长大了。”
卸下伪装的男子显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削薄轻抿的唇,斜飞英挺的剑眉,连那双如墨的眼眸也在卸去伪装后绽出丝耀眼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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