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鹜挑挑眉,看着王嬷嬷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有条不紊地整理好几案上的东西,出了万芳堂带着琥珀回秋霜阁去了。
万芳堂内室,丫鬟婆子都被撵了出去,只留下王嬷嬷一人在旁伺候。
何氏攥紧手里的帕子,毫不示弱地看向谢漪澜,“姒妇,你当真如此绝情!”
谢漪澜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茶盏,不紧不慢地用茶盖拨了拨,半晌才神情冷漠地看向下首地妇人。
“娣妇,你莫要为难我。二叔先前就打过招呼,罗府那边不管派何人过来,侯府只需接着,再客客气气打发就行,府中毋需派任何人去罗府探望。”
谢漪澜口中的罗府正是京兆尹罗家,安婉的夫婿正是罗府三郎。
安婉与罗家三郎这门亲事并不怎么光彩,自嫁过去后,安启平便严禁府中与之来往。
谢漪澜作为侯府后院的主人,又是安启平的大嫂,二房院里的事自然要听二房一家之主地吩咐行事。
何氏闭了闭眼,知道今日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谢漪澜的心意,她心一横,走上前哀求道:“姒妇,我嫁到侯府已有二十余载,拼尽心力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同为人母,你为何不能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安启平夫妇结婚多年,只养育了一个女儿,这在侯府各房子嗣中是极为少见的。
谢漪澜淡淡地看着她,“娣妇,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不是我不予你方便,是二叔他心中早有打算,我这个做大嫂的岂敢随意替二房拿主意。”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她谢漪澜掌着侯府后院多年,只要略微松松口别说派个人去罗府瞧瞧,就是允她亲自上罗府看看女儿也是可行的。
这么难为她,不就是因着那些陈年旧事,“姒妇,你哪是因为二爷,你这分明就是对我不满,故意难为我。同为母亲,若是以后秋鹜嫁人,也如这般境况,大爷要是吩咐一句你也这么不闻不问吗?”
这话说得诛心,何氏不知道这对母女之间的隐情,谢漪澜却是对这种话忌讳得很。
“砰”的一声,手中的茶盏被谢漪澜重重地放在一旁地茶几上,屋中人的心也跟着这声颤了颤。
“娣妇还真是关心秋鹜,既然这样诅咒一个还未出嫁的孩子。”她竖着眼睨着下首的何氏,眼中满是鄙夷,“秋鹜自小在我身边教导,知书达礼,她可不会做出如安婉那般私相授受的丑事来。”
“姒妇!”何氏厉声叫住谢漪澜,想打断她的话。可是一声‘姒妇’后,她蠕动嘴唇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能说什么?
谢漪澜说得句句都是实话。是她口不择言,明明十分喜爱秋鹜那孩子却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说出违心的话;也是她没有教好女儿,身为侯府贵女却与那罗府三公子私相授受妄定终身。
外人都以为侯府大姑娘与京兆尹罗府这桩婚事乃天作之合,谁又曾想到这华美的外皮下早就是一滩腐朽发臭的烂泥。
何氏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万芳堂的,来时言笑晏晏去时却只能无力地靠在一旁的丫鬟身上,眼神呆滞地穿过曲径幽深的回廊,往后院深处去了。
王嬷嬷目送她离去,摇了摇头,无声地进了内室。
“嬷嬷,打发两个小厮去罗府瞧瞧,别惊动了二爷和京兆尹夫妇。”
谢漪澜轻声吩咐,又端起刚才那碗茶,低头浅浅地抿了一下。
王嬷嬷下意识地答着,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谢漪澜,“世子妃,您不是...”
“何氏与我有旧怨,我断断不会应允她的请求。但安婉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奈何命运弄人竟走到这一步。她既三番五次派人到侯府传信,想必当真遇到什么难事,若不是二叔派人拦着,说什么我都会了解一二。”
谢漪澜垂眼看着微晃的珠帘,阳光洒在珠帘上,揉了满地的金黄。
她喃喃自语道:“真有事,我这个当伯母的能帮便帮一把...若是当时有人能救救我的秋鹜,她也就不会...”
王嬷嬷低下头,后面的话只当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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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秋鹜虽不知今日母亲为何早早地就让王嬷嬷结束了庶务的教习,但也算是正中下怀。
临到太阳西斜,安秋鹜叫来皎月,照旧打晕琥珀,易容成‘屏凡’,拿出藏了两日的药材出了侯府往蒲明府上去了。
开门的小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还是不敢放安秋鹜进去。
“往日送药的都是‘沈记药铺’的伙计,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你说是来送药的我就信呀。去去去,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邸,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上凑。”
小厮不耐烦地驱赶安秋鹜,眼看着半开的侧门就要合上了,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
“姑娘,你说你是沈大夫的徒弟,可是前几天在拱辰街扎针救人的屏大夫。”
安秋鹜没想到这小丫鬟一来就说出了前几晚的事,想来那日的事早就在京都城传开了。
看着丫鬟俏生生的面容,安秋鹜赶忙扬起一抹笑意,“这位姐姐说得不错,正是小女子。”
那丫鬟一听,霎时喜上眉梢,打开侧门就要迎安秋鹜进去。
小厮一顿,忙要阻挡。
那丫鬟碎了他一口,“没眼力劲的东西,夫人请屏大夫进去,你敢阻拦仔细你的皮。”
小厮忙松了手一阵告饶。
丫鬟殷勤地接过药材包领着安秋鹜绕过侧院,径直往后院行去。
刚走了没几步,便见旁边有两人抬着一卷草席匆匆擦身而过。
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飘过,安秋鹜分明看见草席一边掉了半截头发出来,心下一惊。
不动声色地问道:“姐姐,这是...”
丫鬟摆摆手,忙让她噤声,“屏大夫不知,昨日前院的一个小厮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地跌死在了湖里,老爷下了死令,夫人身子不好,不可高声议论。”
说罢又嘱咐道:“屏大夫一会见着夫人,可千万要谨言慎行。”
安秋鹜乖觉地点点头。
正要走时,只见那两个小厮不知脚下绊着什么东西,‘哎哟’一声,双双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草席也滚落下来,咕噜咕噜滚到安秋鹜脚边。
她定睛一瞧,草席掀开半个角,露出一张青白死寂的面容,正是那晚与周屠夫见面的‘万大哥’!
安秋鹜只觉头皮发麻,耳边轰鸣,一阵凉意传遍四肢百骸。
“你们要作死,还不赶快把这姓万的抬出去,若惊着夫人的贵客有你们好受的。”
丫鬟捂着鼻厉声斥责,一边拉起安秋鹜飞一样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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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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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秋鹜跟在丫鬟身后走过重重宅院,心思却早已飞远。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前几日还活着的人,今日就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她本来还想着今日寻个机会找这个‘万大哥’问个清楚,现在看来只能想别得办法。
只是这个‘万大哥’死得也太过于巧合!巧合到像是专等着她从那条路走过一样。
她不觉回过头往来时路看去,夜幕深沉,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安秋鹜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屏大夫,屏大夫,夫人让你进去。”引路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跨过一道月牙形的拱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圃。花圃中挂着各式花灯,即使在暮色中也能看清楚各种花的花形颜色。
安秋鹜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这蒲府后院的富丽堂皇比起侯府的也是不遑多让。
正厅门口站着个老嬷嬷,引着她往后面的内室走去。
蒲夫人靠着引枕,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女子低头垂目,背脊却挺得笔直,无端让她想起花圃里那些茎干笔直却花蕊低垂的兰花。
她会心一笑,“你就是那个会扎针之法的屏大夫?”
安秋鹜随意地行了一礼道:“回夫人,正是小女子。”
蒲夫人笑意更深了,虽然是乡野出身倒还略知礼仪。
她朝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搬过一旁的矮凳往床边挪了挪。
“屏大夫坐吧。”她指了指凳子,安秋鹜依言坐了过去,“我今日还在说过几日着人去‘沈记药铺’请你师徒二人过府来再给我瞧瞧,没想到屏大夫今日就来了。只是不知屏大夫今日怎么亲自送药过来,可是沈大夫有什么嘱咐?”
沈大夫开的那副药效果甚好,她本来病的有些起不来,不过吃了几副药后,精神便比往日好了不少。这几日更是能坐起身与人说上几句话,老爷也连着几日过院子里来瞧她。
想着她病况严重那段时日,老爷整宿睡在侧院那几个小妖精的房里,她便恨的咬牙切齿。
如今看着屏大夫就像看着沈大夫一样亲切。
安秋鹜暗自拧了拧眉,遂即思绪一转笑着道:“夫人说得正是,师傅他心中记挂着您的病情,今日才让我来送药,顺便给夫人把把脉,看夫人恢复的怎么样。”
蒲夫人不疑有他,她虽没见过眼前女大夫的医术,但想起家中丫鬟那日回来说的有鼻子有眼,再加上沈大夫还收了这个女子做徒弟,想来医术不错。
她欣然伸出手腕来,旁边丫鬟取出一块手帕放于腕上,安秋鹜搭手诊脉。
搭脉时蒲夫人凝神观察着安秋鹜的神情,见女子神色如常,便放心许多,想来身体恢复的不差。
正想开口问问这病几时能好全,便见女大夫忽地皱起了眉,眼神也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屏大夫,可有不妥之处。”蒲夫人轻声询问道。
安秋鹜没有说话,又诊了片刻,才说道:“夫人,可否换只手,小女子还要再诊诊才能确定。”
蒲夫人地点点头,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另外一边手腕。
安秋鹜这次眉头皱地更深了,她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眼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地看向蒲夫人,又转头看看屋中的奴仆。
蒲夫人心中一跳,遂即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候着吧,我与屏大夫说几句话。”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便领着屋中的一众奴仆往外走去,顺手关了内室的屋门。
“屏大夫,现在请明言。”
蒲夫人话中有些不悦又有些焦急,她一向不喜欢装神弄鬼之人,安秋鹜这番姿态瞧在她眼中便有些上不得台面。
只不过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到底还是顺着她的意思。
“夫人的身体是有些不大好。”安秋鹜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知夫人近年可有小产过?”
蒲夫人眼神闪了闪,“不知屏大夫为何有此问?”
“夫人脉相粗看只是虚浮沉细无力,但细究脉相形如按鼓皮,浮而博指外急中空。”
蒲夫人追问道:“屏大夫你说的这些什么脉相,我听不懂,你就说我现在的身体到底怎样?你又为何要问我有无小产?”
安秋鹜抬头看着蒲夫人道:“从脉相上来看夫人最近应该有下红之症,且此症已不止一日两日了。故而小女子只是一猜,夫人有无小产过。”
“至于夫人的身体,想是吃师傅的药已然有了起色。只是不知何故,就刚才的脉相来看夫人虽看着精神,但内里虚耗,神思还是有些不稳。”
蒲夫人闻言一顿,慢慢直起身子,眸色沉沉地打量着安秋鹜。
女子说得八九不离十,她半年前的确小产过,只是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只让身边的嬷嬷去一家医馆随便买了几贴药。当时吃了虽看着好些,哪知不过一月有余身下便淅淅沥沥不止起来,当时她正和侧院那几个妖精斗得狠,感觉不对但也没在意,直到后来实在撑不住才让人去请了沈大夫。
她把身子慢慢往后靠去,“屏大夫可知,你师傅当时给我诊脉可没有说这些话。若依你的意思岂不是你师傅诊脉有问题?你这个做徒弟的却是更胜一筹!”
安秋鹜听出了她话中试探之意,挺了挺脊背不疾不徐道:“夫人此言差矣,就凭师傅开的这贴药方便能看出师傅是诊出了实症。至于师傅当时为何没有与夫人明说,我想大概是师傅怕夫人讳疾避医,又想着夫人是千金贵体,万不可延误怠慢,便只说了病症该如何医治,并未问夫人这其中根本。”
沈大夫当然诊不出后面的脉相,但他只需知道一个大概的病症便可照着她给的脉案册子在那几副药中选出对应的药方来。
蒲夫人闻言轻声笑了起来,“难为沈大夫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这样看来你倒有几分本事。”
这是默认她的话,虽没明说,但二人已心知肚明。
“屏大夫,依你看我如今之症该如何医治。”
“小女子想给夫人行扎针之术!”
不过一会,安秋鹜便在蒲夫人的双足和肚脐上侧行针,等行针完毕后才起身动了动脖子和手臂。
她看了蒲夫人半晌,微微靠近喊了两声,见蒲夫人毫无反应,便直奔内室一侧窗棂。
来时她便仔细观察过,这处窗子正对花圃,就算内室仆从退了出去也不会站在窗外。
她对蒲夫人说得话倒也没有做假,以她现在身体的状况辅以扎针之法效果会更好。只是她还悄悄地施了一针,让蒲夫人能睡上两刻钟。
安秋鹜推窗翻了出去,猫着身子躲避着偶尔出现的丫鬟小厮,往前院行去。
她不知道蒲明的书房在哪,但依照一般官宦之家宅邸设计主君之所多建于院落的中轴线上。
瞅准一处亮堂的屋子,安秋鹜贴在窗子下面听了半晌,见屋中没有动静便轻手轻脚翻了进去。
屋中案几上烛火摇曳,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新鲜热乎地很。在桌角一侧摆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抬起一看里面正是一方首辅官印。
安秋鹜心中一定,连忙走向旁边的书架翻找起来。
自从那晚听到周屠夫和‘万大哥’的话后,她对蒲府便起了疑。
这十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父亲不过一个五品太医院使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皇帝以‘不尊君父,谋大逆’的罪名处斩,还累及全族。
她更想知道父亲又为何要打破祖训宁愿遭受世人白眼污蔑也要进宫去做这个劳什子太医,她不信父亲会是那种贪恋权势巴结权贵之人,更不信父亲是他人口中数典忘祖之辈。
一层一层翻过去,正要去拿最内侧的盒子时,只听屋外回廊响起一阵脚步声。
安秋鹜手一顿,忙把刚才翻过的地方收拾好,也来不及细想,转身就奔向刚才翻进来的那扇窗。
刚走了两步,便听见‘吱呀’一声,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安秋鹜一惊什么都顾不上,快速一转把身子隐在书房最内侧的屏风后,恰好这处屏风旁边还垂了半截帷幔,刚好可以遮挡住她。
只是身后这温热的触感是怎么回事?
身后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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