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安秋鹜看不见身侧之人的动作,只觉得背部时不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本就有些疲累的五识刚想放松些, 背部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入骨的灼痛感。
安秋鹜下意识拽紧了皎月的衣袖, 才生生憋住一口气, 额头和脸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猛地侧过头来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
敢如此干脆利落地对她这个侯府贵女下手医治的太医她还是头一次见!
似是她的眼神太过凌厉,男子难得的正眼瞧了过来, “二姑娘不必如此看着下官, 下官只是尽了医者本分。”
安秋鹜有些讪笑:“你说你尽了医者本分,你所说的医者本分就是这么给患者上药的?伤口还没仔细清理就胡乱用药!用药前也不给患者说明, 只顾自己所谓的医者本分?”
男子伸向药箱的手一顿, 有些诧异地看向安秋鹜。他苍白的面容染上一层青郁之色, 略显出几分寡淡的生气。
“二姑娘倒是个明白人。下官以为达官贵人们...”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清冷的声音慢慢几不可闻。
他略拱了拱手,权当行了一礼:“得罪二姑娘了,下官姓严,名无期;刚入太医院不过三月有余,如今正领着太医院使之职。”
这么年轻的太医院使!
安秋鹜皱了皱眉,父亲生前十几载也不过做到太医院使。
她略一点头,“严太医也毋怪,实是像严太医这般年轻有为的太医院使少见。我经年多病,劳烦太医院多时,都说久病成医,虽不敢称医者,但医者一些规矩还是知道一二。”
她不过情急,又恼他下手没个轻重才出言诘问。
如此这般说倒也圆的过去,免于这位严太医起疑。
严无期露出了然之色,“二姑娘言之有理。只是下官如此做自有下官的道理,二姑娘无需如此。”
说完再不理会安秋鹜的视线,只从药箱中拿出几个瓶瓶罐罐递给一旁的琥珀,吩咐道:“姑娘谨记,二姑娘伤口还需细致清理。这一瓶是伤口出血时外敷之药,这一瓶是伤口结痂之时用药...”
他说得仔细认真,清冷的声音不觉抚平她疲惫的心神。
安秋鹜看得痴了,不由想起那个飘满桂花香气的小院,父亲也是这么仔细认真地教她用药...
意识逐渐混沌,严无期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一字都没听清。
视线彻底模糊前,安秋鹜只隐约听见阁楼外传来吵杂的脚步声,她无力地睁了睁眼余光只来得及瞟过一旁窗外窜过去的一道黑影。
她这才察觉阁楼下已许久没有传出声响了,想起略显熟悉的黑影,安秋鹜那颗提起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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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这日本是太师府大姑娘蔡嘉懿的好日子,只是诚阳侯府二姑娘在太师府受伤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传地沸沸扬扬,盖过了蔡嘉懿生日宴的风头。
一时间,高门大户中说什么得都有,更有那天在阁楼瞧见安秋鹜伤势的夫人们都暗自揣测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妄为把侯府的心尖尖伤成这样。
猜着猜着便有些变了味,大多数都认为准是诚阳侯府与大都督夫人对上了,大都督夫人咽不下这口气才贸然在太师府出手,其目的嘛就是想教训教训安秋鹜,给侯府一个下马威,谁叫世子妃母女二人在宴席上下了她大都督夫人的脸。
太师府后院,宁氏抵住额头有些心神不宁,“嘉懿,你说这事怎么就被我办成这样。也不知你父亲和怀王那说得怎样?我这心里哟,七上八下的!”
自家夫君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宴会上让白青冉好好相看安秋鹜,本来好好的,她也冒着开罪谢漪澜开罪诚阳侯府的风险,豁出脸去在自家闺女的生辰宴上当着白青冉的面独独夸赞了番安秋鹜。依着白青冉那日的神情该是喜欢安秋鹜这孩子的。
就是不知如今怎么传出这些话来。
若将军府和侯府当真因此事结了梁子,岂不是辜负了夫君和怀王的一番布局筹谋。
若是坏了夫君的好事,那可如何是好!
“嘉懿,你倒是说说话,这件事可还有补救之法!”
不同于宁氏的心焦,蔡嘉懿安安静静地坐于下首,闻言只得出声宽慰:“母亲多虑了!外界不过多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
见宁氏还是紧锁眉头,她方起身走至宁氏身前蹲下道:“母亲,您做的已经很好了。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两姓之好的事再多的谋划也得男女两家之人都认可才行。父亲嘱咐您的事,您已经办到了,甚至于...我也推了一手...”
想到生辰宴那日,丫鬟手中不小心滚落下的头面还有安秋鹜从脚边捡起的那颗东珠,蔡嘉懿觉得她与安秋鹜的姊妹之情怕是要走到头了。
皇家!夫君!太师府!
果真她也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一个事事都会为了夫君打算的人!
外面如何纷扰,这谣言的两家正主将军府和诚阳侯府确是半点声响也无。
白青冉深居将军府后院,听到谣言也不过权当一乐。先不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青天白日在太师府行凶,就说安秋鹜那样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她就算不满意也不会生出报复之类的歹念。
更何况...
看着眼前央告她的哥哥白青山,她也算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那日看着安秋鹜离席,想起穆晋安的话,到底还是让嬷嬷去看顾一二,就怕白瑕作出什么蠢事来。
果不其然,等嬷嬷找到她时,她已经被安秋鹜的丫鬟折断了手脚,嬷嬷本想出面救下白瑕,只是正好白青山赶了过来,嬷嬷自然不会再多生事端打着将军府的名号出面。
这前前后后的事情稍微一想便能明白白瑕打得什么主意。
只是奈何她早就给白青山打过招呼,白家如今式微,自然不会和她这个妹妹对着干,更何况诚阳侯府也不是白青山惹得起的。
一时倒也不知该说白瑕蠢的可爱还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父亲,认为父亲会为了她一个受宠的庶女去和侯府叫板。
白青山苦哈哈地望着自家妹妹,只求她指条明路。
想是诚阳侯府知道了自家姑娘干的蠢事,如今光是弹劾他的折子都不知凡几,更别说自家姑娘那一身伤,起先还想着找个太医来瞧瞧,如今别说太医了,就是平常医馆一听是他家都不敢登门医治。
“妹妹,瑕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帮帮她...她还是个孩子,你总不能看着她就这么香消玉殒。”
白青山满面愁容,言辞中满是祈求。
白青冉有些无奈,手中的檀木手串倒是越转越快。
对于安秋鹜她是极满意的。
那日初见还有些担忧她的瘦弱;拿血玉镯试探时那几分气性倒还合她的意;再到处理白瑕这件事的果决倒真的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京都的闺秀也不全是柔弱的女娇娘嘛。
白青冉转动檀木手串的手停了下来,“这次之事,哥哥得明白错处皆在白瑕身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不顾礼义廉耻扬言别人觊觎她表哥,此为一错;她心思歹毒不知天高地厚,竟妄图伤害无辜之人,此为二错。”
见白青山虽连连点头,眼中却不见几分懊悔之意,白青冉心中已有些冷意。
“哥哥莫不是当官当糊涂了!”
“若今日伤害的是一平民百姓或者是不及白府地位之人,那这人未必有侯府二姑娘这样的能力与气魄当场抵抗并惩戒白瑕,哥哥你可想过后果!”
白青山一愣,这能有什么后果,他动动手就能摆平的事。
“哼!若当真是这样,白瑕这蠢样只会闹出人命,到了那时,凭着你我兄妹的关系,凭着朝中多少人眼巴巴地瞧着将军府,凭着晋安手中西北军的兵权。白青山,你以为白府能独善其身吗!”
“轰...”
天空炸响一声惊雷,白青山脑中绷紧的那根弦似乎断了个彻底。
怎么出将军府的白青山不知道,他只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想要自己和白府好好的就要听妹妹的话。
白青冉让他诚心悔过就要诚信悔过,严加看管白瑕那就等她好了就去祠堂面壁思过,还有还有,一定要亲自去诚阳侯府登门赔礼道歉。
他一把夺过小厮手中的缰绳,不再顾及一点子文官风雅,弃了官轿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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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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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我要开始上药了,你忍着点。”
安秋鹜把头埋在软枕堆里,无声地摆了摆手, 示意琥珀赶紧上药。
严无期给的药药效不错,就是每次上药都像经历一种酷刑, 有时痛着痛着, 她就莫名的想若是再看到那个冷面的严太医,她真想不顾一切的啐他一口。
能不能有点怜香惜玉之心!
琥珀轻手轻脚上完药, 见自家姑娘还一动不动地趴在软枕里, 不觉心痛起来。
“姑娘, 要不咱们再请其他太医过府来瞧瞧。这药未免太霸道了些, 劳姑娘受了这许多苦楚。”
痛是痛了点,但效果如何安秋鹜却是门清,“罢了,嘶!”
她挪了挪身子不免扯到伤口,眉眼间就轻微拧了起来。拿过琥珀手中的药瓶嗅了嗅, 大致能分辨出其中用了哪些药材, 瓶身冰凉, 就像用他之人一样。
“这可是太医院使给的药, 岂有不用之理。不都说良药苦口嘛,这, 也是这个理。”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 眼中不乏调侃之意。
琥珀知道她是有些恼那严太医粗鲁上药之故,便不再言语, 只低头默默收拾起一应处理伤口的物什。
香炉里屡屡青烟驱散了些许血腥味, 只余下淡淡的桂花香。眼看着青烟渐渐变得稀薄, 从青纱帐外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个丫鬟, 笨手笨脚地揭开香炉盖重新上香粉。那香炉盖子不轻,只听“咚”的一声,把闭目养神的安秋鹜吓了一跳。
安秋鹜无奈地嘟囔道:“皎月,你轻点,别一惊一乍的。”
屋中一静,只听扑通一声,“请姑娘恕罪,是婢子毛手毛脚地扰了您的清净。婢子...婢子不是皎月姑娘。”
这声音软糯,满是害怕怯弱之感。
安秋鹜这才回过神来,她依旧紧闭双眼,只是淡淡道:“无妨,出去吧。”
看着丫鬟消失在青纱帐后,琥珀只得起身重新装上香粉盖上香炉。
“琥珀,皎月还被母亲关在刑房?”
琥珀手一顿,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
“昨日,你去回禀父亲,父亲怎么说?”
琥珀咽了口唾沫,“世子爷说,皎月这事属后院之事,世子妃想要管教一个婢女这是天经地义地,让姑娘稍安勿躁。等世子妃气消了,皎月自然...自然还是照旧服侍姑娘。”
安秋鹜睁眼瞧了她一眼,眼中不辨喜怒,琥珀却是心跟着颤了颤。
那日自太师府回来,世子妃便以皎月护主不利之由把皎月关进了刑房,前几日白府的那位主君过府来赔礼请罪,几位主子对此事的态度还不清楚,就听刑房那边的人说世子妃对皎月用了家刑。
刑房虽是侯府中用来处罚犯错的家生奴才,但一般不会轻易动刑罚,顶多关个两三天,皎月这还是头一遭。
况且这次素来疼爱姑娘的世子爷也不见有丝毫松口之意,琥珀心中既诧异又忧心。
为皎月忧心,也为自家姑娘忧心。
“琥珀,扶我起来,我要去见母亲。”
“姑娘...”
琥珀张了张嘴,见安秋鹜神情坚定,只得乖觉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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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后院七拐八绕的,琥珀顾虑着安秋鹜背后的伤本想叫顶软轿的,却被安秋鹜拦了下来。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诚意,就走着去吧。”
安秋鹜如是说。琥珀默默地垂下头不敢搭话,天知道这对母女怎么到了这般生疏的境地。
刚往万芳堂走了几步,安秋鹜就改了主意,就着琥珀的搀扶,领着身后一干仆从往前院去了。
安启辙今日沐休在家,见到安秋鹜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着实吃了一惊。
忙吩咐亲随拿来软垫自己则扶着安秋鹜坐下。
“鹜儿,身子还没大好,这般急着来见为父可是为了皎月的事。”
安启辙这样问,安秋鹜倒是没想到,她顺势答道:“父亲明鉴,女儿前来正是为了皎月之事。”
安启辙点点头,“鹜儿,不是为父不帮你,实在是你母亲处理的有理有据。侯府这么大奴仆们又这么多,无规矩不成方圆,皎月这丫头就是被你纵得无法无天,若再不管教迟早会出大事。”
见安启辙依旧不为所动,安秋鹜起身道:“父亲不想帮女儿,可是心里怪着女儿。”
她明亮的眸子满是倔强之色,嘴唇因伤而失了血色,整个人都消瘦不少。
安启辙有些心疼地别过眼去,“你先坐,有什么事咱们父女二人好好说。”
“为父...并未怪你。”
“不,父亲是怪我的,想来父亲对我颇为失望吧!”
安秋鹜咬了咬唇并未依言坐下,她继续道:“母亲本来没有对皎月用刑,想来只以为皎月不过是把白家姑娘弄伤了;后来那位白大学士上门赔礼道歉后,母亲才一反常态用了刑,想必是从白大学士口中得知,那日皎月折断了白家姑娘的手脚吧。”
“所以,父亲和母亲大为震怒,没想到教养了近十年的女儿竟然是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安启辙心中叹息,“鹜儿,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皎月这丫头仗着自己一身好本事,肆意妄为了。”
安秋鹜明白他的用意,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父亲不必为女儿开脱,也不必为了女儿遮掩。若没有女儿的示意,皎月就算胆子再大也不会贸然下此狠手。”
见安启辙不再反驳她继续道:“父亲和母亲认为,白家姑娘对我口出妄言,并指使婢女暗算于我,我出手反击是对的;只是不应该让皎月下此狠手,这不是侯门贵女的做派,更不是诚阳侯府的做派!”
安启辙揉了揉眉心:“鹜儿知道就好。”
“所以,母亲起先关押皎月只是因为本就对她不满借此罚罚她;而后来对她动了刑罚,与其说惩罚皎月,不如说是做给我看的。她知道我待皎月和琥珀二人情同姐妹,刑罚罚在皎月身上,却痛在我的心里。”
安启辙无言默认。
“想来母亲早已对我这个‘女儿’诸多不满了吧。”
她缓缓地蹲下仰视着安启辙,就像小时候才到侯府那样,满是对父亲的孺慕之情,“父亲,我是不是一点也不像‘安秋鹜’。真正的安秋鹜是一身才情,端庄贤淑;是父亲母亲最乖的女儿。绝不是现在我这样心狠手辣,肆意妄为的性子。”
有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安秋鹜却手心向上倔强地把泪珠抹去。
自从认了这个女儿后,何曾见过她在他面前哭过。
他像小时候一般拍了拍安秋鹜的头顶,“起来坐着说话吧。鹜儿是父亲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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