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做个乖顺的女儿,至少在离开诚阳侯府之前是这样。
父女分别时,安启辙给了她一盒药膏,“你脖子这里红了一片,秋季虽不似夏季蚊虫多,但草木之间不免有些爬虫,这是府医新配的防叮咬的药膏,你拿去擦擦。”
昨晚剑刃划过的伤口被皎月用易容的本事掩盖了起来,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瑕疵便索性晕开了些口脂装作爬虫叮咬的样子。
安秋鹜接过药膏,往秋霜阁去了。
--------------------
第45章 西北
=====================
将军府书房里, 穆晋安枯坐到日上中天。
江白手中的吃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急得抓耳挠腮就是不敢敲开他家将军的门。躲在暗处的天一瞧不过,出于担心自家主子久不进食也是可怜江白再怂下去又要跑一趟厨房, 当了这个出头鸟,叩响了房门。
书房里没什么动静。
江白咽了口唾沫, 与天一面面相觑。
“公子...”
“进来吧。”
书房的案几上小山似地堆了一堆密信, 有的拆开扔在一边有的还原封不动。
江白试探地问道:“公子,要不先休息会, 把饭吃了。”见穆晋安没有反驳, 他手上布置着碗筷, 嘴上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公子,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咱们也得先吃了饭...”
“天一,确定昨晚劫持屏姑娘的死士是鞑靼人?可是和十年前在官道上刺杀那个小姑娘的是同一拨?”
一说正事,江白和天一脸一肃。
“回主子, 属下确定无疑。”
穆晋安摩梭着碗上的花纹, 闭了闭眼陷入沉思。
天字卫在追查十年前那个小姑娘的时候, 偶然查到了黑市有人在打探金针图纸的下落, 自然而然便把这金针与他手上那本《金针要术》联系了起来。《金针要术》原来是魏家家主魏乙所写。
“这么说当年那个小女孩就是魏乙膝下唯一的女儿,是魏家唯一的遗孤!”
他声音中有些轻微地战栗, 魏乙以医者之心救人, 宁可违背上意也要找出救治父亲的方法,当年留下的脉案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他唯一的女儿明明被自己救下, 又被他亲手弄丢了。
他手指一顿,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天一, 告诉他们,就是把京都掘地三尺也要把当年那个小姑娘找出来。”
天一答是,“还有主子,西北最近催的急,属下怕...况咱们的人也收到了消息,就是不知消息是否确切。”
按惯例西北每隔十日往京都递信。
往年悄悄回京都从没有待过这么长时间,今年不知主子心中如何打算的,一待就是三月有余。西北催主子回去的信就像雪花片似的飞入京中。
这倒也罢,一来两地如此密切传信,大内的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截获主子的身份可就暴露了,驻边守将无召不得擅自离开守地更何况还是回了京都;二来西北密信如此频繁绝不仅仅是催主子回去那么简单,鞑靼已经消停多年,怕就怕这头狼崽子闻着风声就要伸出利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天字卫中的消息无误。鞑靼最近的确有所异动,想来朝中不久就会收到消息。”
他把手边的一卷密信甩了过去,天一忙接住和江白共同看了起来。
密信不长,却让看者大惊失色,‘敌寇沿秋山道连破三关’
秋山道毗邻西北,只是这地方崇山峻岭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
朝廷便只派了三千左右的兵力驻守,主将正是内阁荐过去的一个小将。
江白本是热血男儿,当即便要收拾行装回西北,“小爷这就回去,非让这群王八羔子尝尝小爷的厉害。”
天一忙拖住他,“你莽撞什么,听主子怎么说。”
穆晋安起身捡起被江白险些揉碎的密信,揭开一旁的香炉丢了进去。
一夜未眠,他眼中早就布满血丝,神色却不见一丝疲态。他伸手往西北方向一撑再牢牢收紧,仿佛金戈铁马已尽在咫尺。
“江白说的没错,这群异族人恐怕许久没见过咱们西北军的铁骑和大刀了。这回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主子有何打算。”
穆晋安负手立于窗前,日光照在他墨袍上像镀上一层鎏金色的玄光。
“诸位叔伯收到消息的时候,鞑靼的先锋已冲开了秋山道;秋山道守军无一幸免,唯独不见守将。”
“鞑靼本是游牧民族,长居草原,不擅深入崇山峻岭作战,这次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秋山道就算只有三千人,也绝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攻破的。”
天一点头,“主子的意思是有内应!”
“不错,当年父亲还在时,军中便出现过内应,趁着夜间换防的空隙打开了营门让这群异族人闯了进来。也就是那次父亲被重创引发了旧疾。”
“如今西北军中虽已肃清,但别忘了秋山道那个不见了的守将。”
江白睁大了眼,“这...这可是内阁荐过去的,不会吧。”
穆晋安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叔伯已派兵谴将支援秋山道,只是那群鞑靼人不知从哪学来的守关之法,已经五日了就是没有破了秋山道的鞑靼守军。你说,若是没人从旁指点,他们哪来的这本事。”
天一和江白把骨节捏的咔咔作响。
“去给蔡伯建传信,我要面见怀王。要快!”
“天字卫留下两人带着将军府的暗卫继续找寻魏家孤女,其余人全部召回待命,咱们是时候启程回西北了。”
西北对于他们这些常年驻守边关的将士而言比这繁华的京都更能让人安心。
只要骑上战马,跨上长枪,他们就是永宁朝最坚固最勇猛的守卫者。
只是,这京都城中除了这将军府以外,他到底还是多了份牵挂,“江白,给沈大夫说一声让他传个信,问问屏大夫可是忘了我这个患者了!”
后院隐隐传来搬东西的声音,穆晋安知道那是母亲在准备下聘的东西。将军府当年开府匆忙,许多东西都是当年大都督府的旧物,所以母亲才不得不仔细清点看还缺什么。
声音起起伏伏,落在耳中分外嘈杂,他的心也变得纷乱起来。
书案一角放着几张卷好的画,他轻轻摩梭着画卷,女子的一颦一笑悉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轻轻闭上眼,浓密的睫毛一颤眼角有一滴晶莹转瞬即逝。
--------------------
第46章 打算
=====================
诚阳侯府开赏花宴的帖子递出去不少, 若是以往,各府接了帖子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女眷要预备现下最时兴的妆容,还要打听侯府姑娘的喜好, 既不能抢了主家姑娘的风头,也不能被其他府的女眷比下去;而男客多是各府主君带着自家还未婚配的小子们, 先在外院吃了席面再入后院隔着屏风与女眷们共同赏花。
赏花赏花, 花要赏,人自然也要看。
只是今年京都出了诚阳侯府二姑娘闲话这件事到底惹得许多官宦人家有些踌躇起来。各家女眷还是照常接了帖子, 但儿郎们却比往常格外的忙些, 不是忙着隔年的春闱就是忙着家中的迎来送往。
陈嬷嬷绘声绘色讲了半天, 皆是这半日出府采买东西的所见所闻。
“桥东的老陈头开了家顶好的布庄, 往年只要京都勋贵侯爵哪家做东开宴会这帖子一递出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那布庄量尺寸的小厮和丫头就要忙的跑断腿。”
“就是,咱们府上这次帖子递出去,动静却小了许多。”陈嬷嬷嘴上说着, 一边留意着安婉的表情, 见女子并无不适手上的揉按又加了些许力度, “老陈头以为我还在罗府当差, 便与我多说了几句,皆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安婉闭着眼斜躺在榻上假寐, 回府这么多日她那孩子总是躁得慌, 好不容易请到合适的乳母何氏便急着让人把孩子抱过去,也让安婉舒心几日。
她眼下淡淡地露出些乌黑, 这还是少扑了些脂粉后的样子, 人也瘦了一圈没多大精神, 闻言却缓缓睁开了眼, “闲话的怕是我和离的事吧。”
女子声音轻轻地,仿佛一碰就碎,陈嬷嬷止住想要溢出来的一声叹息忙道:“姑娘怎么又说起这事,凭他谁说去横竖宫中已有旨意,皆是罗家的过错,累的姑娘无辜遭罪。姑娘该收起这些心事,快快养好身体才是正理。”
和离那日安秋鹜与何氏说起了陈嬷嬷,何氏感念这人在女儿生产之事上出了不少力便从罗府要了来,如今已是安婉身边最得力的嬷嬷。
安婉撑起纤细的手臂想要靠坐起来,陈嬷嬷忙上前扶她。
她还没有出月子,身上却瘦的没有几两肉,陈嬷嬷轻而易举地就把人半抱着坐了起来,这倒惹来安婉轻轻一笑,“嬷嬷,以后我要是想出去晒晒太阳可不用她们抬着春凳来抬我了,嬷嬷一人便足矣。”
陈嬷嬷老脸一红,也跟着笑,“老奴别的本事没有,这把子力气可不是吹的。”
她也不说其他只道自己力气大,安婉心中那股子郁气不免散了几分。正想要说话,外间传来帘子掀起又落下的得脆响声。
春香引着身后之人走了进来,安婉定睛一看不是安秋鹜又是哪个。
一时心绪涌上心头,五味杂陈皆化作脱口而出得一声‘秋鹜’。
姐妹二人自罗府回来后便没有再见过。
和离对于安婉来讲无疑是痛的,心头痛比身上痛还要让人难捱;她挚爱着的人,心心念念要嫁的人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心头那腔爱意不过是这三年来自欺欺人得笑话。
她恨罗斌又何尝不恨自己。
恨自己有眼无珠更恨自己当初自轻自贱。
她紧紧拉着安秋鹜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却语不成句只有泪两行,安秋鹜心里一紧,忙轻轻拍了拍安婉的手背道:“堂姐怎么又哭了,可是怕我抢了陈嬷嬷去。堂姐宽心秋鹜院子里有的是一把子力气的嬷嬷,绝不会打陈嬷嬷的主意。”
女子说的俏皮,安婉知她是想插科打诨逗她乐一乐。便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女子的额头,“鬼丫头,就知道拿你堂姐打趣。”
“你且别得意,等你姐姐我养好身体咱两个在这院子里再比试比试,看看你姐姐我是不是那等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诚阳侯府这两姑娘少时都被诚阳侯带着身边习过些简单的拳脚功夫,自然也能称得上这京都豪门贵族女眷中头一份,并不是那等娇养的姑娘可比的。
安秋鹜见她总算开了怀,心下哪有不答应的,“这可是堂姐说的,到时候输给了秋鹜可别到二伯母跟前哭鼻子。”
她像是想到什么,又凑到安婉面前悄悄做个鬼脸,“那可真就羞羞羞。”
见她如此,安婉恼得就要来咯吱窝,两姊妹笑得闹作一团。
安婉院里连日里来得愁闷就这么一扫而空。
笑一回,安秋鹜便叫琥珀把那只红绿金刚鹦鹉拿进来,那鹦鹉果真被她调教得极好,稍微一逗便能说出好些个吉祥话。安秋鹜见安婉眼睛都亮了许多,便提议把这鹦鹉放在她这养几天,等什么时候身体好了再还她不迟。
安婉起先听着是安煜特地找来给她解闷得,不肯留下,“大哥哥对你的一片好意,你可不能辜负了。”
到底被安秋鹜劝了下来,“你也叫一声大哥哥,谁还不是他妹妹呢。大哥和二哥早就说来看你,一来你身体未愈恐兄妹见了徒增伤感,二来你也知二伯的脾性,每每来一次都要叫得两个哥哥去书房好好盘问一番功课。大哥倒也罢,二哥可是怕的很。”
安婉如何不知,每回两个堂哥来一趟,都像霜打的茄子,悻悻地回去。
言道如此,安婉也就不再拒绝。
一时又说到看看小侄子,安婉笑着说抱到母亲那去了,正想着叫人去把孩子抱来看看却被安秋鹜拦了下来,拿出准备好的金项圈和金镯子递了过去,“孩子小见不得风,抱来抱去干什么,如今都回了侯府还怕我这个做小姨的见不着不成。”
安婉忙吩咐春香接过东西,笑着道了谢,姊妹两个又亲亲热热拉起手来说一回话。
说到府里下了赏花宴的帖子,安婉心中有愧,“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我和离的事,外面也不会传出那些闲言碎语。”
安秋鹜只笑着摇头,“并不是堂姐的错,堂姐不要自责。”
“这场赏花宴你我心里清楚是为了何事,如今这府里有了我这么个和离归家的大姑娘,就算没有外面那些话对你也是不好。”她拧着眉,亲昵地拨了拨安秋鹜额前的碎发,就像小时候一样,“女儿家名声要紧,大伯母为你终身大事考虑很是应该,这次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好好瞧瞧,慎之又慎别像我那般。”
“我已经回了母亲,等身子大好便带着孩子随祖父到城外庄子住段时间。”见安秋鹜眼中的不赞同,她宽慰道:“你放心,到时候多带些家丁仆人,况且庄子离玄元观极近有祖父照拂着,不怕的。”
安婉向来主意就大,即是她决定的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安秋鹜只能多嘱咐几句,说去城外庄子散散心也好。
——
赏花宴如期而至,来参宴的多是各府的女眷。
安启辙父子三人孤零零地坐在前院接客的厅堂里显出几分落寞。
男客倒也来了些,却尽是些五品以下官员家的郎君,这落差未免有些大。
安煜倒还能维持几分笑意,安允早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二妹这不嫁也罢,难道侯府还养不起一个二姑娘!便是安安稳稳过了出阁的年纪,等这事一过去,照样不愁找个好郎婿。
安启辙嘴上说着莫要胡言乱语,心中却尽是赞许父亲神机妙算。
那日他去万芳堂劝了谢漪澜许久都扭不转她对将军府这位大都督夫人的成见,张嘴闭嘴都是身为皇亲国戚怎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最后拗不过只能答应下赏花宴的事,起初他还担心来着,若到时候真有那些好人家不避讳这些就瞧上了秋鹜岂不是功亏一篑。
安虎笑了笑没说话,只让他安心准备赏花宴去,一切到时候自见分晓。
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世子爷吩咐一声开席,便领着两个儿子堆起满面笑意往席面上去了。主客正各自见礼寒暄,厅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厮到安启辙耳边低声几句。安启辙眉毛一拧,又了然的点了点头,吩咐两个儿子好好招呼各家郎君便起身去了后院。
万芳堂里,谢漪澜高坐在主位上,见着下首略施钗环的大都督夫人,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早先听安启辙说她那公公的打算时,她就心中气闷,特意破了这多年来的规矩没有给将军府下帖子,这倒好,帖子没下人倒是不请自来。
“大都督夫人,今个即是赏花宴有什么事也等这花赏了之后再说不迟。来者是客,但也得客随主便吧。”
能拖一时是一时,到时候她拖个由头避到一边不见这位大都督夫人,自然这事就过去了。
32/87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