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秋鹜没忍住痛呼出声, 额头前的碎发已经被细密的汗水打湿,她顾不得许多,伸手把东西高高地递了过去。
“博轼,你就不想知道父亲是如何知道你前朝皇室身份的吗?”
她竭尽全力吼道。
果然,博轼扬手示意众人停下来。
趁着他思索的空隙,安秋鹜用眼神示意祖父和二伯母,再往两侧几个空缺的位置瞟了眼。
她不确定他们是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只能搏一搏了。
博轼审视地看着她道:“你还知道什么?”
当年他也觉得蹊跷。
结识魏乙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拉拢魏家为他所用。
自古医毒不分家,金针圣手魏家祖上也出过几个用毒的高手,为此他不惜陪着魏乙往西北采摘购买珍稀药材,结果途中误入狼窝又阴差阳错地入了鞑靼族,险些没有囫囵个地回来。
也就是那一次,他与魏乙有了过命的交情。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还没等到他展露自己的真实目的,魏乙却渐渐与他疏远,并开始攥写两本《金针要术》。
若不是他后来偶然发现,说不定魏乙就会把那些东西捅到靖康帝面前。
他不允许留下任何对他不利的隐患。
安秋鹜笑了笑,“要不,侍郎大人你猜猜看,看父亲手里还留下你什么把柄;比如,象征身份的旧物,或是身边之人的供词,再或者...”
博轼沉了脸,安秋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他不知道当年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是要你命的人!”
声音由远及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手里的匕首已经朝他眼前划了过来。
他微微惊讶,脸色很快变得平静,只错身往后退了半步,安秋鹜的奋力一击被他轻松地躲过。
擒贼先擒王。
安秋鹜拼尽全力赶在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前欲擒住博轼。
没想到,这个眉眼忠正的工部侍郎也藏了一身好功夫。
她反手换刀借着身上余下的力气往安婉身后劈下。
那头,安虎和何氏踩着安秋鹜刚才示意的两个位置,齐齐朝着博轼攻去。
侧面防守最弱,虚实相辅,安秋鹜直攻为虚,侧攻才为实。
他二人功夫比安秋鹜好不少,这一击裹挟着二人之力,逼得博轼连连后退。
安秋鹜蓦地后转,硬生生地收回往前的力道,朝前跃起以身为刀,借着安虎和何氏的力度把手中的匕首扎进了博轼腹部。
眨眼间,三人攻到眼前,博轼再不敢轻敌,抽出身上的软剑,迎面挑上安秋鹜的眼睛。
他的攻势太快,快到安秋鹜来不及反应,更别说躲避。
安秋鹜认命地闭上眼。
预料的痛疼没有落在身上,她身子一紧,被人牢牢揽住。
“祖父!”
她失声惊呼,颤抖着手去扶他,一半是因为手上完全失了力,一半是被吓得手足无措。
安虎的嘴角渗出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他素色的道袍上。
“祖父没事!别怕!”
安虎脸上神情痛苦,但还是咬着牙奋力把她往后一推。
她被抛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安虎转身抽出腰间的拂尘劈头盖脸地朝着博轼打去,背后肋骨下方露出碗大的血窟窿。
“不要!祖父,回来!”
她嘶吼,眼泪夺眶而出,挣扎着伸手去够,却被身后接应的侯府亲卫越拖越远。
“不!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啊!”
亲卫们红着眼死死地拖着她往后退。
视线模糊中,最后关头那个女黑衣人拦住了博轼的杀招。
博轼轻蔑地看了一眼,右手轻轻一挥,那女黑衣人便倒飞了出去。
“凭你?不知死活,连你姐姐的命都不要了!”
最后一剑落下,安虎背对着众人垂头倒了下去。
扬起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血色模糊了安秋鹜的双眼。
原来人痛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她委顿地坐在地上,慢慢朝前挪动。
亲卫们想控制住她,却被她凶狠的眼神堵了回去。
手腕没有力气就用手肘,好不容易凝固了一点的伤口被崩开。
她舔舐了下嘴唇,是木的,没有知觉的木。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遍遍重复,“不要!祖父,不要!您回来!您回来啊!”
何氏被挑断了经脉,像破布一样扔在安婉身边。
安秋鹜爬过那摊血迹,侧头面无表情看了眼,又转头朝着安虎倒下的方向而去。
她把手里的书扔给了博轼。
然后撑着安虎的身子坐了起来。
有人上前给博轼包扎伤口,他得意地放倒香案坐了上去。
“人啊,得认命!你说你早点给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嘛!”
他猖狂地大笑,慢慢翻阅到手的书籍,像是在欣赏一件战利品。
安秋鹜没有理会他,只是攥紧衣袖擦拭着安虎嘴边的血迹。
“烧了吧。”
有人拿过来一盏烛火,博轼点燃了手里的《金针要术》。
看着书籍在他手里一点点化为灰烬,他仰天长笑,这世间再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了。
他指着安秋鹜等人,“动手吧!”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即将开始。
他转身拿起地上的香,像模像样地点燃朝上拜了拜,然后长臂一扫把供奉的牌位全部扫落在地。
兵刃碰撞声再起。
比之前的还要响亮。
安秋鹜冷眼看着快要落到面前的寒光,轻启朱唇,“还不动手!”
只见刚才被击倒的女黑衣人和严无期率先朝着博轼而去,亲卫背靠着背攻守兼备,随后屋外闯进来一群金甲将士,打头的正是御林军右统领。
他极为豪迈地挑落快要近前的几个黑衣人,朝着安秋鹜抱拳道:“大将军嘱咐我等过来支援,屏大夫受苦了!”
他进来就看见紧闭双眼的安虎,这一趟本就是将功赎罪,说完也不多言,转身带着御林军与黑衣人厮杀起来。
严无期撑着一口气和女黑衣人联手打的博轼只守不攻。
安秋鹜把安虎安置在屋角一侧。
踏过遍地的尸首朝着博轼而去。
严无期和女黑衣人没有撑多久,博轼便聚力压着他二人打。
他的功夫深不可测,对面的两人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我用毒控制你们,别白费力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欲要打向身前的二人,只是气提到一半却泄了劲。
他脸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向走过来的安秋鹜。
“就算我们生来是脚底的泥,逼到绝境也会奋起反抗!”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怎会?你们魏家祖训有言...只可救命,不可滥杀!”
安秋鹜扯了扯嘴角,轻蔑道:“你也说了是魏家祖训,可我现在叫安秋鹜!”
她每走一步,博轼就后退一步,他惊恐地感觉到体内的内力正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一堆灰烬。
“你在书上用了毒?!”
“何止!皎月进来的时候,严无期控住我阿姐的时候,还有我扎进你身体里的那一刀,都带着剧毒,只是你内力深厚,又极为自负,没有察觉罢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女黑衣人一把抽下蒙面的黑巾,摊开手掌,上面肉眼可见黑了一片。
博轼还是有些不相信,沉着脸摇头道:“不可能!我让人检查了他们两个,身上根本没有□□!”
他身子已经垮了大半,还在不停地尝试聚力。
“因为毒药在我这!”
安婉扶着何氏,把手里一个小香囊甩到博轼脚下。
他哑然地看着众人,半晌说不出话。
枉他布局大半辈子,临到最后竟被这个丫头片子摆了一道。
他不甘心!
积着最后半丝狠劲握着软剑全力朝着安秋鹜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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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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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秋鹜没动。
她只是冷漠地看着, 看着他最后的挣扎。
“噗嗤。”
是利刃入体的闷响,剑尖激荡,扬起了她额前的碎发。
博轼睁大眼, 看着来人如见鬼一般。
“你,你怎么还活着!”
耗费他几十年心血养出的私卫还是没有杀了他。
穆晋安缓缓转动手里的刀刃, 碾磨着他的血肉, 在场的众人都冷眼瞧着,仿佛本该如此。
“说起来, 还要多谢侍郎大人的慷慨, 不然本将军找出这些人还得费好一番功夫!”
那些私卫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特别难缠, 他征战沙场多年处理掉这些人也费了好一番功夫。
他转头看向安秋鹜垂下的双手,去寻她的眼,可是这双平日里见着他就笑的双眸盛满了麻木和悲痛。
他不敢再看,手中用力,利刃带着博轼往后跌去, 牢牢地扎进倒在地上的香案上。
“哈哈哈, 杀吧杀吧!只要新帝登基, 我便是从龙之功, 你们现在杀了我,新帝会怎么想?还有那十万西北军, 我的那些精卫想必大将军很难对付吧, 能全身而退少不了西北军的助力,若明日新帝知道了西北军在京都大肆屠戮, 你说新帝会不会动怒!”
他伸手缓缓握住刀刃, 不顾生死与痛楚般往外拨。
众人看他像看一个怪物一样。
安秋鹜扯了扯嘴角, 眼里染上一层阴骘。
那些年少的人和事如风云变幻不停地在脑海中滚动。
父亲提着新鲜出炉的桂花糕站在桂花树下, 旁边是母亲温柔的呢喃,他们慈爱地望着她,想象着她从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娇娘;俶而,祖父扶着她坐上高头大马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他甩着手里的长鞭,吆喝一声叫着鹜丫头跑起来。
她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她拨开众人往博轼面前走去,边走从怀里拿出写满名字的白布。
博轼有些忌惮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不停地加快手里的速度。
要活着,他的复业大计尚未完成,他还不能死!
“很痛吧!”
她离他还有两三步的距离。
兵刃已经被拔出了半寸,他大口喘着气。
“只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心狠,不然也让你自己感受一番亲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滋味,一定永生难忘。”
快了快了,他已经能感觉到背部可以慢慢活动了。
他癫狂地抽着兵刃,眼里充满了活下去的渴望。
再给他点时间...
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本能地去扯套在脖子上的东西。
触感绵软,是布!
手上没有力气,安秋鹜用脚踩住白布的一端,双臂死死缠着另一端,身体大力地往后仰。
“博轼,你周围立着的是魏家所有被你害死的人的牌位,这白布上写着的是他们的名字,十年前他们含冤而亡,十年后我便带着他们向你讨回,血债血偿,你便跪着去地狱忏悔吧!”
她双臂发力,紧紧绞住他的脖子,博轼双眼暴睁,还想挣扎。
却被人一左一右按住。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其中一人,“我...我是...你的...义父!”
严无期那双苍白的眼中露出厌恶,“这份情我已经还了,现在该是报杀父之仇了!”
白布勒紧,在脖子上缩成紧实的一圈,那些名字像一个个归来的冤魂,抱着他的灵魂大肆啃咬。
他伸手朝上发出最后的悲鸣,“复兴基...”
尔后,跪倒在魏家人的牌位面前,以头抢地,脖子上还缠绕着写满他们名字的白布。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洒进魏家的祠堂,照在魏乙的牌位上。
牌位面前是已经死了的博轼。
——
安秋鹜回身走到安虎身旁,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道袍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暗红的一片。
祠堂里满目狼藉。
这一次,她没有力气安排善后的事宜。
她拉过安虎的手,捡起一旁的拂尘递过去,安虎的手已经冰凉,不可能再握住拂尘,落了她就再递,一遍又一遍,似乎只要她一直递下去,安虎就可以活过来。
安婉再也忍不住转头扑在何氏的肩头痛哭。
“鹜丫头,快来,祖父带你骑马去!”
“你们就是太苛刻了,鹜丫头还小,学那么多规矩干什么。”
“咱们鹜丫头是要做天上的雄鹰,绝不会成为圈养在金丝笼里的雏鸟!”
“侯府的事,鹜丫头怎么不能说了,别怕,有祖父在你呀就畅所欲言!”
总这么下去可怎么的了,穆晋安和皎月赶过来扶她起来。
“姑娘,侯爷走了,再也拿不起这柄拂尘了。”
“秋鹜,你这样,侯爷不会心安的。”
她没有动,也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不再把拂尘递到安虎手中,而是紧紧握住安虎的手,就像她刚到侯府那年,安虎拉着她出府踏春。
若是时光倒流,她想,再叫一声祖父!
——
最近,京都发生了许多大事。
最离奇地莫过于魏家旧宅中死了一个当朝的官员。
“听说那人是工部侍郎,叫什么博轼。”茶楼里众人嗑着瓜子,讲起这桩怪事。
旁边一人伸长耳朵满脸不解,“不就死了个工部侍郎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连皇子说杀就杀,死个官员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诶,你不知道,怪就怪在他的死法,那叫一个惨烈,听说魏家旧宅附近的人家最近老是半夜听见许多哭声,恐怖的很!”
众人忙让他具体说说。
“听说是几个附近的儿郎捉迷藏跑进魏家旧宅去了,结果不小心误入放满牌位的祠堂,”说到这,他咽了口唾沫招手示意众人围近点,“那祠堂里全是暗红的血迹,而那个博轼就正正地跪倒在牌位前,一把大刀插进他身体里,双手握在刀把上,就好像是他自己捅了自己一样。最离奇的是,他脖子上紧紧缠着好长的一圈白布,白布上写满了魏家人的名字。那样子就像是...”
“像是魏家冤魂索命来了!”
有人抢先补充道。
众人听完全身一颤生出冷汗来。
“啪!”
说书人敲响手中的木板,众人一惊皆作鸟兽散。
这世上哪有什么冤魂索命,不过是冤有头债有主,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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