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经常会见到顾延之的话,傅行歌想,大概自己会因为习惯了梁云止的存在而去思考他真的喜欢自己的可能。
只可惜,顾延之总是等在楼下。
顾延之就站在研究生宿舍楼楼下的那棵香樟树下,他穿着乳白色的薄毛衣,蓝色的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雏菊,看起来清新帅气。看到梁云止和傅行歌并排下楼,虽然经常会被这一对璧人刺痛眼睛,可他还是笑了:“小傅。梁助教。”
顾延之打着招呼靠近,忽然伸手抓起傅行歌的手,将把那把粉色的雏菊塞到了她的手里:“你们实验室的色调太单一了,这束花应该放在里面很好看。”
顾延之说完话就走了,走得很快,仿佛害怕傅行歌会把当着他的面把他的花扔掉那般。
傅行歌确实想把花扔掉来着。但是当着梁云止的面,她又觉得不应该让他看见自己太冷酷的一面――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她居然就把那把粉雏菊拿到了实验室里,找了个废弃的烧杯插了起来。
傅行歌在插花,自然也错过了梁云止失落满满的眼神。
即使她看到了他的失落,那个时候的她对情感的感知如此迟钝,梁云止又掩饰得太好,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父亲打电话来约傅行歌见面时,梁云止是知道的。
通常傅行歌都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在桌面上。她的父亲打电话来的时候,是梁云止恰好看到的。
“你好像有电话。”梁云止淡淡地看了正在闪的屏幕一眼,淡淡地提醒了她一句。傅行歌给父亲的备注是他的名字——沈怀璧。
梁云止早与父亲认识,不可能不知道父亲的名字。
若是那时的傅行歌能更敏锐一些,大概也能猜出自己与梁云止应早有渊源。
可惜当时的她愚蠢无比,觉得写观察数据更重要,非但没去注意梁云止的神情,甚至根本就没有去接那个电话的意思。
电话屏幕沉寂了一会儿又亮了。傅行歌还是没有接电话的意思,梁云止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做事的傅行歌,眼底的温柔更深。
也许傅行歌之所以比别的女生更特别,就在于她在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会特别专注。
认真的男生很特别。认真的女生更特别。但是这种特别她自己又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根本也不知道自己只是随意自然地往那里站着做事,就能牢牢地吸引住梁云止的目光。
两个人结束工作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春天的傍晚,风是暖的,空气中有淡淡花香,穿了一件素白裙子的傅行歌和浅米色上衣的梁云止在这样春风沉醉的夜色里默默地走着,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2
顾延之又等在了实验室楼下。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不管再见到傅行歌之前内心是多么的落寞和沮丧,在看到傅行歌的那一刻,顾延之满血复活地跳了出来:“嗨,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傅行歌拒绝得直截了当:“不去。”
顾延之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他并不恼,笑容变得更灿烂了:“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傅行歌拒绝得依旧干脆。
然而,如同以往每一次。她的拒绝对于顾延之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作用。顾延之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在他身边,和梁云止一左一右像保镖一样,招摇过市地穿过了人来人往的校园,一直把她送到了她的宿舍楼下――以前是女生宿舍,现在是研究生宿舍。
以往的好多次,到了宿舍楼下,等傅行歌上楼之后,顾延之会默默转身离去。但是大概是傅行歌与梁云止并排走上楼的背影实在太过刺眼,顾延之忽然开口叫住了梁云止:“梁云止。”
梁云止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顾延之,没有出声,只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顾延之语出惊人:“你是不是也喜欢傅行歌?”
梁云止愣住了。
傅行歌也停住了脚步往回看。不过她看的不是梁云止而是顾延之,用的是一种这家伙大概是疯了的眼神。
顾延之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得更加吊儿郎当:“我开玩笑的。小傅,再见,希望你今天晚上做梦能够梦到我。”
顾延之走了之后,梁云止并没有对顾延之的这一句话做出任何的解释。傅行歌居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幸好,梁云止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梁云止在打开门的时候,问了她一句:“我打算做点面条做晚餐,你要吃点吗?”
傅行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点尴尬和窘迫,她回答得很快:“不用了,谢谢。明天见,晚安。”
“好的,晚安。对了,刚才你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你记得看一下,也许有什么事。”梁云止语气依旧平淡,但是平淡中又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温柔,就好像丝丝缕缕在晚风中的花香,若有若无。
“好的,谢谢。”傅行歌快速开门并进了门,又快速地关上了门。门关上之后,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是,她竟然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梁云止没有承认。
傅行歌很明白自己不想梁云止承认的原因是什么,她不想打破现有的平静生活,也不想陷入有可能让她无法控制人生的情感旋涡里面去。那时候的她觉得所有的情感需要和人际关系都是一种负累。
3
房间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食物,傅行歌泡了一杯麦片做晚餐,才给父亲回了电话。
父亲说,正好来这里开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结束了,有半天的空闲,想来学校看看她,或者到外面去见面也可以。
傅行歌对父亲并不反感,父亲有良好的生活习惯,气质儒雅,头脑聪明又学识丰富,是一位很优秀的男性长辈。
父亲说,他有一位朋友的儿子也在这个学校读书,如果她不反对的话,可以介绍给她认识,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起吃个饭,往后若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个照应。
傅行歌本想拒绝的,但父亲又说了一句:“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但这一次只有半天时间,比较匆忙,你们两个我又都想见一见。”
得到了父亲的理解,傅行歌又觉得自己不应那样冷酷,只不过是吃一顿饭,她既然能应付母亲的男友,那么父亲朋友的儿子又是她的校友,见一面也无不可。
那一天晚上,傅行歌睡眠挺好的,只是临起床之前做了一个梦,梦里并没有像顾延之所说的那样梦到了他,而是梦到了就住在隔壁的梁云止。
梦里的情形很清晰,并没有别的内容。只是梦到了梁云止跟他讲今天所看到的那篇最新的学术论文的一些要点,就像今天中午梁云止所跟她讲的一样。
只是,梦里的梁云止离她太近了,近到她似乎都闻到了属于他的男子的气息。
梦里她的心跳加速了。醒来时,心跳的速度仍未平稳。
这个梦有点莫名其妙,傅行歌坐在床上愣了半分钟,才起来洗漱。
周末校园的早晨静悄悄的,研究生宿舍阳台对面有一片樱花林,正是四月百花烂漫时,樱花爆炸一般绽放,像一团轻轻的卧在地上的粉色云雾。傅行歌开着阳台的门,对着那片粉雾樱花林做瑜伽。
傅行歌每日清晨做瑜伽的习惯是跟着母亲养成的,良好的运动习惯意味着良好的身体,只要身体不生病,情绪就不会莫名其妙变得糟糕。
这就是傅行歌坚持运动的最基本原因。
她在做最后一个倒立的时候,梁云止来敲门了:“早餐多做了一份,挂在你门上了。”
梁云止说完之后,傅行歌竟然忘记了回答他,她保持着倒立的姿势,眼睛盯着门,竖起耳朵,想听梁云止脚步走远的声音。
然而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是半分钟过去了。门外依然没有动静。
傅行歌以为梁云止已经悄然离去,于是她轻盈地翻身下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这时候的傅行歌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平时披散下来的头发被高高扎成了一个俏皮的丸子头,精致完美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珠,因为运动的关系,她的肤色白里透红,让她添了许多活力。一滴汗珠,从她秀美的下巴滴了下去,落到了她漂亮的锁骨上,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梁云止在看到这样一个傅行歌之后很明显有瞬间的失魂,他随即转身下楼的样子,很像是在逃跑――然而傅行歌的思维是,他要迟到了吗?
门把上,果然又挂着一个小餐盒。
4
傅行歌冲完澡才开始吃早餐,刚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捧着一大捧粉色玫瑰的顾延之:“早上好。”
傅行歌嘴巴里还嚼着一口三明治,她眼睛盯着顾延之,慢慢地把三明治吞下去,然后抬起手,又咬了一口。
她实在是不明白顾延之坚持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关于拒绝的话和拒绝的态度,傅行歌觉得自己已表达得足够清楚。所以此刻的她无话可说,她绝不打算让他进门,但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所以只能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他――看他打算做什么?
傅行歌的这种毫不在意的置身事外的神情,不但没有让顾延之觉得受伤,反而让他觉得她可爱而笑得更灿烂:“看电影,音乐会,话剧还是去游乐场?”
傅行歌就像看一个怪人一样看着顾延之,她真的非常不明白,他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吗?
“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去看樱花,你想去日本吗?现在买机票还来得及。”顾延之丝毫没有被傅行歌的冷漠所影响,依然在说着自己的计划。如果这时候傅行歌再细心一点,就能发现顾延之虽然笑容满面,但眼底的希望却在细碎裂开。
“第一,我今天有约会;第二,即使我今天没有约会,我也不会跟你出去。我不喜欢你,我也不适合你,不想给你任何的希望。这样明确地拒绝你是我能做到的最礼貌的事情。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再见。”傅行歌冷静地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当着顾延之的面关上了门。
“那好吧,再见。”顾延之看似也回答得很爽快。但在屋里的傅行歌就听到门“啪”的一声响,好像被打了一掌似的。傅行歌的心里闪过了一丝害怕,顾延之不会就这么冲进来吧?他要做什么?不行,以后要把以前学过的跆拳道给捡起来了。既然决定了自己一个人生活,那么自保的能力肯定是要有的。
幸好那一声响之后,门上好像有一点点动静,然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歌歌!歌歌!我们去樱花林那边野餐,你去吗?快来快来。”
楼下有人在叫傅行歌,她从阳台上探出头,就见到了宿舍的三个女孩站在楼下,陆瑞瑞向她招手:“你可不能搬走了,就不管我们了!没有你,我怕我们连研究生也毕业不了。我们有史以来第一美女学霸宿舍,没准不到一个学期就毁在我们仨手里了。”
谢安慧笑着附和:“对啊,你光帮我们考上可不行,你还得帮我们毕业才可以呀。”
显然她们并没有因为她搬离了宿舍就准备跟她划清界限。
傅行歌想了一些拒绝的理由,但最后还是决定出门了。
傅行歌出门的时候,发现门上多了个挂钩,挂钩上有个精致的藤编篮子,刚才顾延之抱着的那束粉玫瑰就放在篮子里。
傅行歌正看着那束粉玫瑰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是把它扔了还是把它留在原处。
顾延之到底是傻,还是脑子坏掉了?有这劲儿去搞学科研究多好。
5
田小恋挽着傅行歌的胳膊,跟她说着昨天顾延之忽然请全教室的同学下午茶的事情:“我敢用性命担保,他就是为了让你也喝上果汁,所以才这么干的。哎呀,真是千金一掷为红颜哪。”
“你是想他千金一掷为的人是你吧,可惜啊,咱得接受现实。”与之前的沉默寡言相比,现在的谢安慧好像变得有些毒舌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红颜了。就我这相貌能是个小花小草就差不多了,哪还能是红颜呢。”田小恋其实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即使她很喜欢顾延之也并没有想过要去做什么。本来就是无望的事,何必去付出努力呢,两个人也不般配。
“爱情只是一种情感波动,跟外表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傅行歌声音清冷,给了田小恋这么一句建议。人脑中掌管情绪与本能反应的部分叫杏仁体,掌管理智等逻辑思维的部分叫大脑新皮层。傅行歌很确定自己之所以区别于她们,是因为她的大脑新皮层比她们的更发达。
“傅行歌,你也相信爱情吗?谁都看得出来顾延之很爱你,可是你一直没有接受他,原因就是因为你不爱他,对吗?”田小恋像一个好奇宝宝。
“这还用说吗?歌歌这种条件当然会喜欢更好的人了。”谢安慧则习惯性地去衡量条件。
“歌歌刚才说了跟外貌没有什么关系。”陆瑞瑞做了总结。
“是。”傅行歌肯定了陆瑞瑞的说法。
几个女孩在樱花树的草坪上铺上了毯子,摆上了带来的零食,只有傅行歌什么也没拿,她有一点不好意思,于是起身想去附近的超市买一点东西和大家一起分享。
“嗨。”傅行歌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顾延之便双手拿着两大兜的零食点心向她们走了过来,“看起来你们要在这里野餐,我可以加入吗?”
傅行歌很想说不可以,但是这是集体活动,并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能够做决定的。
看到傅行歌沉默,其他三个女孩误以为她是默认,于是愉快地招呼顾延之:“欢迎学长。”
顾延之无视傅行歌抗拒沉默的目光,很愉快地坐下把所有的零食点心都拿来出来热情地让几个女孩尝尝。
顾延之长相英俊,性格活泼幽默,又有那么多与他有关的美好传说在学校里流传着,傅行歌的三个舍友被顾延之逗得嘻嘻哈哈地笑着,她们甚至开始用顾延之的最新款手机自拍,几乎都忽略了静静坐在一旁的傅行歌。
傅行歌找到了对抗这种尴尬的办法――她开始在脑海里计算实验的过程,考虑实验报告的写法,以及为自己定下与之相关的参考书目。
“啊学长,你拍了那么多歌歌的照片。拍得好漂亮啊!”田小恋正在翻看顾延之的手机里,无意中看到了顾延之所拍的傅行歌有关的照片。她一边说着好美啊,一边把手机伸过来,给傅行歌看,“嘿,歌歌,你看学长拍的你,是不是像仙女儿一样?”
照片中的傅行歌安静地坐在落花里,精致完美的脸上神情宁静,目光清澈如水,气质犹如落入凡间的天使。
确实好看。
“删掉吧。”傅行歌淡淡地说,随后站了起来:,“我忽然想起来实验室还有事。抱歉,我得走了。”傅行歌走出了那棵樱花树的落花时,脚步实在太快了,她白色的板鞋扬起了一些粉色的樱花瓣,像天使留下了彩云的碎屑,顾延之一时看傻了。田小恋看着他,觉得他真好看,觉得他真有魅力,又觉得,真伤心。也不知道是觉得他真伤心,还是觉得自己真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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