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味道,像是香皂的味道,但又像是实验室里化学制剂的味道。傅行歌能确定的是,那一定是梁云止身上的味道。
梁云止那时候比傅行歌高了大半个头。她平视着看过去,能见到的是他微微隆起的喉结。他脖子上的皮肤也是光洁白皙的,与他的脸差别并不大。傅行歌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就盯着他的喉结看――结果却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她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喉结,感受一下他在说话的时候,它是不是在滑动。
这个念头出来得莫名其妙,傅行歌完全来不及思考,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耳根忽然有一点热。这种热慢慢扩散到了她的脸上。
可惜,那时候她不知道这种心理反应叫作心跳,这种生理反应叫作脸红。
爱了,便会入迷,还会贪心。――梁云止
第7章 心跳不一样了,是心动吗?
1
从市区回到学校的二十三分钟地铁行程,让傅行歌第一次在梁云止的面前产生了不适感,她将此归结为两个人之间超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此前她从未与他靠得如此之近。
两人终于走出地铁之后,傅行歌刻意地保持了与梁云止之间的安全距离,也就是他和她之间的身体距离在五十厘米左右。果然,傅行歌觉得自己感觉好多了。
晚风暖暖,带着隐约的花香。
傅行歌才发现地铁口出来之后并不是学校――随即她为这个发现感觉到不安:自己竟然连地铁是否能够直达学校门口都不知道。
“顺着河边公园走半公里就是学校的北门。”梁云止仿佛知道傅行歌在想什么似的,随手指着右边灯影里花团锦簇的一处绿地。
河边的小公园里,在这晚上八九点的时间,人竟然不少。三三两两的朋友,散步赏花的爷爷奶奶,还有夜跑的白领,当然更多的是亲亲密密的小情侣。
傅行歌和梁云止沉默地走在花树下,晚风带着落花轻轻飘过,清香淡淡。
“我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大学里的教员。我五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两年之后,我的父亲在一次任务里牺牲了。叔叔是我父亲的朋友,后来他成了我的监护人。”梁云止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这些与他有关的往事是别人的事一般。傅行歌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俊秀完美的侧颜在路灯和花影的映衬下,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温柔光芒。
傅行歌觉得有一点奇怪。因为以她理性的分析与判断,一个小朋友五岁失去了母亲,七岁失去了父亲,想必从父母亲那里得到的爱并不是太多,为什么梁云止在说起父母亲的时候会有这样温柔的神情呢?
傅行歌在偶尔与别人谈论起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的时候也会语气平静,但是不会出现这样温柔的神情。
那是她当时对梁云止唯一起的一点点的好奇,但是她最终选择了不问。
询问他人隐私也许会有对方及自己的情绪波动,她下意识地想避免这种麻烦。
要告诉梁云止吗?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结婚,母亲只是强势地向父亲要了一颗高质量的精子生下了她。
傅行歌决定不说。他的父母双亡,她的父母没有像世俗父母一样结合在一起,说起来也像是人群中的异类,所以不说也罢。
“我十五岁才离开上海。”梁云止这么说的时候,傅行歌觉得他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哦。”她应了一声。她以为他只是闲话家常,没想过他是要解释开课第一天早已不是他们的初次见。
傅行歌对于以前自己是否和梁云止见过一直持否定态度。她与父亲见面不多,父亲有自己的家庭儿女要照顾,即使他是梁云止的监护人,也不可能经常与对方见面。父亲一家四口的照片她见过不少,梁云止并不在其中。
每一个不能与世俗相容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特殊经历。傅行歌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今天的自己。在这个并肩走过繁花怒放的小公园的夜晚,她忽然也有点明白了,梁云止为什么也是一个怪人。
当时,她甚至觉得自己明白了她和梁云止单独待在一起不会感到尴尬也不会有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感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比她小,也不是因为梁云止是老师,而是因为梁云止和她一样都是不能很好地融入世俗的怪人。
两个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对方很怪,不是吗?
2
两人经过一棵高大的白色樱花树的时候,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来,梁云止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那棵白樱,白樱树旁边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暖色的光线落在梁云止的脸上,很清晰,但是傅行歌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看到了他纤长的眼睫毛的影子。
梁云止说:“能和你这样并肩走在春天里。我想象过很多次。”
当时傅行歌正在想自己和梁云止都是怪人这个问题,所以她觉得自己也理解了梁云止的这句话:“大概是因为我和你都是人群中的怪人吧!”
她不懂梁云止为什么突然脚步迟缓地驻足在白樱树下,脚步并未停止。她率先向前走去的背影在人群里孑然独立,似一朵独立长于波心的白水仙。
片刻后,梁云止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两人如以往一般沉默地走过了河边公园的樱花小道回到了学校。
“晚安。”梁云止说完晚安的时候,在开门的那一刻又回过头来看她,“明天有想吃的早餐吗?”
“没有。”傅行歌的回答里有清晰的冷淡,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仿佛你做任何努力都无法打动她的心。
“好。”梁云止答得简约。一如以往。
空气中有心破碎的微细声响,除了梁云止自己,无人听见。
傅行歌关上门后,进入私人空间的舒适让她很快投入到书本里,对门外男子的心事一无所知。
那段时间里,傅行歌每天早上都能吃到梁云止做的早餐,而且梁云止决不打扰他,都是把早餐挂在门把上。有时候他会敲一下门,有时候会不敲门,有时候恰好一起出门的时候,他会干脆把小饭盒递给她,自然得好像已经成了一种长年累月所形成的习惯。
习惯是很可怕的。可怕到当你失去之后后才明白了它的重要。
梁云止有可能会出国的消息,是在一次午饭中陆教授忽然聊起来的。
陆教授说化学系有一个交换生的名额,他推荐了梁云止,对方欣赏梁云止的论文,对他非常感兴趣,希望有机会能与他面谈。正好有一个负责的教授会来京,便询问能不能先与梁云止见个面。
陆教授说:“当然,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因为这是我跟他的私人交情,他才提出来的见面。交换生的材料和相关事宜,只要走程序就可以了。我朋友主要是对你正在进行的那个论文选题非常感兴趣,那也正好是对方的研究领域。”
梁云止要出国去了吗?
傅行歌莫名觉得碗里的煎鱼排忽然就寡淡了。
傅行歌也有出国的计划。不过那个是在她大三之后的打算,她的计划是在国内先考了研究生,然后考一考国内的博士,之后再到国外去试一试留学生活是什么样的。可是梁云止怎么现在就要出国了呢?
梁云止和陆教授轻声讨论着,并没有避开她的意思。但是傅行歌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们在讨论什么了。
梁云止这就要走了?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她的意思是,怎么能比她的计划要快那样多?
3
傅行歌报考了托福和雅思,还开始着手写研究生的毕业论文。
这些工作和功课占用了她大部分精力,所以,她很少再花费精力去思考顾延之的追求是否会给自己带来困扰了,更不会思考和梁云止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会比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更好效率更高。
当然,那晚在地铁上因为靠得太近而发生的那点儿心跳和脸红,也被她干脆地抛在了脑后,
她整个人都变得比以前更沉默更清冷――以前是生人勿近,现在已经是一种孑然孤立的气质了。
但对于顾延之来说,这样的傅行歌却变得更加好相处。因为每当他去送花的时候,他再也不必把花安置在傅行歌门上花篮里了,傅行歌会接过他的花或者礼物,然后顺手放在一旁,说谢谢,然后才关门。
当傅行歌要出门,顾延之提出要接送她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上了车。虽然不管顾延之如何逗她讨好她,她在车上绝大部分时间都保持了沉默寡言的冷淡。但是对于顾延之来说,这已经是有进展了,因为她终于肯吃他带来给她的饭了,虽然她仍然不肯花时间和他一起去约会。
傅行歌不再拒绝顾延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需要花费时间。
她不去关注也不知道论坛里那个已经久没动静的帖子又轰动起来了:傅行歌接过了顾延之送的花,傅行歌上了顾延之的车,顾延之送傅行歌回宿舍进门了。
照片一张又一张地被上传,大家一窝蜂地恭喜顾延之终于追到了冰山系的天才少女。当然,也有不少喜欢顾延之的女生哀号痛哭。
傅行歌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也不想去知道。她只知道梁云止一切顺利的话,大概七月份就会离开。
而她不大可能在七月份就申请到梁云止所去的那所学校――不过如果她很努力,再加上母亲的支持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她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出国,她只是不由自主地去做出国的各种准备工作而已。
除了凭空给自己强加的功课,傅行歌去实验室的时间依然很多。
为了节省时间,她依然吃着梁云止做的早餐,梁云止做的午餐,梁云止做的晚餐。有时候在宿舍吃,有时候在实验室吃。吃的时候,她脑子里还在想着专业相关,手里还拿着实验资料――几近废寝忘食。
对于傅行歌来说,吃饭从来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是她莫名其妙的生出来的这种紧迫感。
傅行歌把这种紧迫感归结为自己的不甘心而非害怕梁云止会离开。
这和她刚进这个学校时,在周围听到梁云止的名字如雷贯耳而产生的那一种紧迫感是相似的。
她忘了去分析,为何她所有的紧迫感只来自于梁云止,为何不想让梁云止离开,为何只有梁云止才能让她不害怕与人相处。
“你有出国留学的计划吗?”梁云止忽然这么问傅行歌的时候,傅行歌心里有一点焦灼。论文的选题她定得比较难,需要很多的实验数据支持,虽然和陆教授的研究论题相关,但是又不相同,所以她需要做很多额外的实验准备。
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就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机械小鸟,好像别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能让她惊飞去,然后消失在云端。
4
梁云止问得有一点小心翼翼,如果那时候傅行歌抬头看他,大概就会发现,这个清俊自信的少年有一点点的紧张,甚至已经紧张到在看着她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
“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答没有。她明明很想去,明明正在准备去的呀,可她的回答南辕北辙, “我想先完成国内的学业。”
“之后呢,有想过要去吗?”梁云止马上又问了一句,他的脸上好像有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点期待,但是当时的傅行歌完全忽略掉了:“还没有考虑到。”
她声音冷淡,原本伸出来的手指悄悄地收了回去握成拳头,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交换学校的化学系是很出名的,那里有很多很棒的教授。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考虑一下申请那个学校。”梁云止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傅行歌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愿,尽管他还想继续说服她,但害怕引起她的反感,他不得不转移了话题,“对了,丁烯反应有一批新的实验数据是刚刚从国外几个权威实验室出来的。我打印出来了,你看看你能用得上吗?”他把早准备好的资料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他的手上的皮肤与她同样是白皙的,但是他的骨节更粗更修长,看起来更有力量感。
那个手如果握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个念头从傅行歌脑袋里一闪而过,犹若惊鸿闪退,她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时,梁云止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梁云止去准备晚餐。就在实验室里。
傅行歌不知道梁云止是用什么办法,居然能在实验室里面做饭,后来她自己也尝试过在实验室里面做饭,但是烧杯器皿酒精炉打碎过很多个,她都没有成功做出能吃的饭。
饭快做好的时候,顾延之忽然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饭盒:“小傅。还没有忙完吗?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傅行歌连冷淡看他一眼的意愿都没有,低头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工作。顾延之也不在意,和梁云止打了个招呼便在实验室外围的办公小桌上开始一样一样的把他带来的菜摆了出来。
顾延之所带来的菜比梁云止自己做的香味要浓郁很多,味道自然也丰富很多。
因为比较饿,傅行歌也吃了不少。她吃的大部分都是顾延之所带来的菜――并非偏好,只是因为顾延之所带来的菜摆在离她比较近的位置。
那天,梁云止所做的两个菜第一次剩了下来。
顾延之一边吃一边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极为幽默有趣,面对着两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一个人也能高高兴兴地把天聊起来。
吃完了饭,顾延之很勤快地收拾东西,把梁云止做的菜也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顺手还把垃圾带走了:“今天吃得真高兴。好,你们忙吧,我不打扰了。小傅,我在楼下等你。”
傅行歌本来想对顾延之说一句“你不用等我的”,但是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梁云止正在看自己,要溜出来的那句话,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嗯”。
后来傅行歌才明白,她的一声“嗯”,她对顾延之的懒得拒绝,都像刀一样划进了梁云止的心。
5
大概是因为觉得追求傅行歌有了进展,顾延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完全以她的男友自居,虽然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牵上。
顾延之单方面对傅行歌秀恩爱的时候,几乎都是当着梁云止的面,因为功课和学业的关系傅行歌大部分时间都跟梁云止在一起。
顾延之为此有些自鸣得意,傅行歌与梁云止朝夕相处,连宿舍都是在一起的隔壁邻居,然而,不曾为任何人动心的傅行歌接受了他的追求。
在顾延之看来,傅行歌是接受了自己。
在梁云止看来,傅行歌也接受了顾延之。
傅行歌用忙碌给自己筑起了一个堡垒,完完全全地将那个自私孤傲而又幼稚懵懂的自己围在里面,谁也找不到突破口,包括她自己。
春天飞快地结束,夏天也犹如白驹过隙,漫长的暑假来了,平日里喧闹的校园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除了某些相关的学术会议,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
只有少数像傅行歌这样的醉心于功课的研究生和博士生还夜以继日地待在实验室里。
梁云止作为交换生即将出国的手续已经完全办好,放假之前,这个消息就公布了,很多喜欢梁云止的女生都哭着说,以后就不能在校园里偷偷看梁云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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