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行歌再次昏睡过去的同时,在同医院临时急救室里的12号病床上,一个清秀高挑的男子从一张临时病床上醒了过来,他睁开幽黑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情况,悄然伸手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营养液注射针头,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医护人员,离开了医院。
急诊室查房医生问忙了一个晚上的急诊室护士:“米卡,12床那个受伤的病人呢?”
米卡:“他就在床上啊,不在吗?他失血过多,一直在昏睡。”
医生掀开12床的帘子给米卡看空空如也的12床:“显然他消失了。”
米卡也一脸不解:“昨天晚上缝合伤口的时候都晕过去了,已经建议了他继续住院治疗……什么情况,需要报警吗?”
“暂时不要吧,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值班医生摇摇头继续忙去了。
这天上午,傅行歌的病房清洁人员发现,地上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血迹。但是值班的医护人员什么也不知道,值班人员也就没再多问,在医院里出现血迹,其实也挺正常的,所以并没有人去追究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当时的傅行歌更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故意让自己失血过多,才混进医院,救了她一命。
7
那一次,傅行歌又昏迷了四十个小时才醒过来――医生确定了她情况在好转。
傅行歌几乎没有自己醒过来之前的记忆,但是隐约有些梦境――她好像梦到有人进了她的病房给她注射了一些东西――也许是护士?否则会是什么人?
醒来后的傅行歌依然难以分清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傅行歌想拜托傅明奕去调查一下,然而那时候她仍无法动弹,连说话都不能。
所幸,她终于还是挺过来了。大概是年轻,大概是某种药终于起了作用,她终于渐渐恢复了生命力,只是她恢复得非常慢,病毒的作用非常强,对她的身体损伤极大,她在重症病房里又待了十天才转到了普通病房,之后又在普通病房里住了一个月才可以出院回家――虽然出院的时候,她还因为肌体无力坐着轮椅。
考虑到傅行歌需要休养,以后将在这里生活,傅明奕卖掉了上海的房子,在这里买下了一处房产,房子看起来比国内的套房豪华很多,有游泳池和花园。傅明奕则暂停了绝大部分工作专门照顾她,每天衣食住行,都很细致。
这大概让傅行歌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的话很少,很多时候都在凝思。
傅明奕一开始觉得傅行歌的过度沉默只是不太习惯自己的长时间陪伴。
傅明奕也知道自己变化很大,照顾傅行歌的她看起来与其他普通的母亲并无太大区别。她从未如此长时间地与女儿在一起生活。
新型病毒对身体各部分的神经损伤严重,傅行歌出院时医生说她的好转简直是一个奇迹。在她病情急剧恶化的三天里,已经使用了世界上现存的最先进的所有药物,然而那些抗生素就像喂养病毒的食物一样,反而让她更严重了。医生束手无措,似乎任何医疗手段都丝毫不起作用――如果不是上帝的奇迹,他们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忽然之间恢复起来了。
医生们甚至不知道她感染的到底是一种什么病毒。
傅行歌出院的时候还只能坐在轮椅里,她的身体各部分的功能还在慢慢恢复,她可能需要重新学习走路……唯一庆幸的是,医生检查到可怕的病毒并没有损伤她的大脑。
她是如何感染上这种病毒的呢?
与那个送自己到医院的人有关吗?
傅行歌的身体在缓慢地恢复,但是值得欣喜的是,她恢复了健康的心肺功能比以前更好,听力变得更加敏锐,视力也增强了,更显而易见的是她身体的肌肉变得更加有力,反应程度变得更快,连弹跳力都变强了……这些变化是只有傅行歌自己才感觉得到的,别人能感觉到,只是她的声音变了。傅行歌的声音从原来的女中音变成了女低音,她第一次开口的时候被自己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傅明奕也难掩惊讶:“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8
傅行歌当时只看了一眼傅明奕,没有说话,傅明奕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傅明奕发现傅行歌几乎不与自己交流,在一次长达三天的沉默之后,傅行歌看起来真的情况不太对,傅明奕有些着急了,带女儿去看了医生。
医生的解释是也许是切开喉管用呼吸机的时候影响到了傅行歌的声带功能。傅明奕也相信了这个说法。
但是傅行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她几乎不再说话,一直都在长时间地思考或者发呆,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很少和身边的人交流。
傅行歌确实陷入了一种极度深入的思考之中,或者说,病毒不但影响了她的身体,也影响了她的心理,她已经完全放弃了与严重人际交往障碍的抗争――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梁云止身上:分析自己的这次生病和梁云止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么又是什么关系?她将所有的记忆线索都挖了出来,一一整理……很乱……她开始继续做生病之前在做的事情——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以前还会与人交流,现在她几乎不会与人交流了:她想要一个资料,直接闯入就拿,如入无人之境。
傅行歌的行为变得像个奇怪的婴儿,尽管大多数时候她都幸运地逃过监控以及不少有可能会触犯法律的细节,但她还是被抓住了几次――比如说闯入警局档案室想要拿梁云止案件的有关卷宗。
在几次从警局把傅行歌接回来之后,傅明奕不得不放弃了所有的工作全天陪着她――傅行歌已经连不能闯红灯的基本常识都没有了,好几次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飞车撞倒,幸好她本能反应极迅速幸运地逃过了。
“你在找什么?”傅明奕终于明白了傅行歌是在找东西,网络搜索痕迹显示,那与一个叫Cloud的人有关,她查了一下,Cloud好像是一个中国留学生,中文名叫梁云止,被犯罪集团绑架遇害了。
傅行歌像根本没听到傅明奕的话一样,继续埋头在她找来的资料里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与比对。
是的,傅行歌固执地认为梁云止只是失踪了,尽管她已经挖出来了他的尸体。
傅行歌之前打电话向父亲要的梁云止的遗物,终于送过来了,是沈怀璧亲自带来的,一个形状简单木制的盒子,里边是一些照片,资料,还有一些杂物。
照片都是关于傅行歌的,几乎每一张都是偷拍的角度,很多都是背影。从初中到高中都有,每个时间段大概都有好几张,有的很模糊。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偷拍这些照片的那个人是多么的小心翼翼,多么的害怕被发现。
她在实验室里的照片比较多,大概有十多张。也全都是偷拍的角度――几乎没有一张照片里的她是看镜头的,全都是她在各种角度低头工作的样子。从照片里的方位判断,那应该都是在梁云止所在的位置拍的。
盒子里还有一些她签过名字的工作表格,表格上除了有她的工作签名,其实已经毫无意义――是因为有她的签名,所以才被保存的吗?
那个木盒子里,仿佛装满了关于傅行歌痕迹的记录和保存――那些记忆,被人仔仔细细地安放妥帖――那是一个被人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的秘密――让发现它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谨慎细微起来。
傅行歌当然知道眼泪没有任何用,她也并不想哭。
可眼泪就那么一连串地掉下来了。随后她呜咽起来,声响并不大,却惊动了门外为她忧心的傅明奕和沈怀璧。
9
听到向来高傲又理智堪称完美的女儿竟在屋里呜咽失声,沈怀璧有些愧疚地向傅明奕提起:“我这才记起来,云止十几岁的时候应该就见过行歌了。在某个书店,我与他见面之后,你便带着行歌来了。那时候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有为他介绍,但也许,他仍然在书店里没走。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傅明奕回答:“你太过完美,从不知一个女人什么时候喜欢你,又怎么会知道小辈们的感情。”她也曾狂热地喜欢过他呀,只是他从不曾回应,她便高傲地选择了放弃罢了。不过,他过去不知道,以后也永远不知道好了。她反正已经有了一个与他的女儿,这一生也够了。
傅行歌变得更沉默和孤独,继续拒绝与任何人交流。
傅明奕很担心她,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试了好几个方法,想让傅行歌倾诉,都失败了。
傅行歌几乎将自己锁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得了一种突然性的成人自闭症。
智商越高的人通常更容易抑郁或者患上精神疾病――很多理论都这么说。
但傅明奕与沈怀璧都很难接受堪称天才的女儿一下子变成不能自理的心理障碍人士的事实。
傅明奕无限期地停止所有工作,陪在了傅行歌身边。沈怀璧有一个来这边大学进修的机会,于是也搬了过来与傅明奕一起照顾傅行歌。
沈怀璧和傅明奕除了住在不同的房间里,跟普通郎才女貌的夫妇并无不同,平日同进同出,为女儿忧心忡忡,一起向四周的朋友打听有没有好一点的心理医生,联系上了之后一起带着傅行歌去和心理医生见面。
傅行歌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这一点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傅明奕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带到医院里做检查,一次又一次确认病毒并没有影响她大脑功能。
身体的检查结果是一切都非常的好――傅行歌前所未有的健康。
可是傅行歌看起来真的不好。
她不得不申请休学,因为她的状态已经不可能回学校上课。
她吃得也不多,一天比一天消廋,最经常做的事情是长久地看着天边的云朵发呆。
面对这种情况更加焦灼的是傅明奕――作为一个一生强悍的女人,她必须要知道聪慧过人的女儿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傅明奕调查到了傅行歌在生病之前曾经与维特去过警察局。维特是谁?她查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资料――甚至留在警局里的资料都是空白的。
然而,傅明奕在傅行歌面前提起维特的时候,傅行歌却有了反应,虽然这个反应仅仅只是看了傅明奕一眼。
傅明奕开始拜托人去查――查了一圈,也没查到维特是谁,却引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自称是FBI调查员的比尔督察。
对方说要见傅行歌,只是进行一些普通的问话,如果可以,有可能需要傅行歌提供一些资料。比尔还承诺会带来了一位擅长与自闭症患者沟通的心理专家,衡量再三,傅明奕同意了见面。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傅行歌好起来的机会。
10
与比尔及那位心理专家见面的整个过程中,傅行歌依然不说话。她好像不是看向窗外天边的云朵,就是一直在思考,而且是那种属于深度思考的状态。
比尔带来的心理专家做了多方面的努力――可惜徒劳无功。
送走了失望的比尔之后,傅明奕回到房间,看着呆呆地坐在床边的傅行歌。深秋已冷,她却连袜子都没有穿,就那样赤脚踩在地板上。傅明奕过去帮她穿鞋,随后被傅行歌脚底已经凝固的血吓着了:傅行歌的脚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了――是碎玻璃!而且已经深深扎进肉里了!可傅行歌竟然一声不吭……如果自己没发现,她可能……
傅明奕一边将傅行歌的脚抬起,一边大声地叫沈怀璧:“沈怀璧!沈怀璧!”
沈怀璧飞快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切了一半的洋葱,看到傅明奕的脸后,他还是呆了一下――傅明奕竟然哭了,可她从来骄傲自强,是从来不曾落泪忧伤的……
两人马上将傅行歌送到医院,伤口挺深的,还有些感染,幸好可以药物控制。回程的路上,因为药物的作用,傅行歌坐在后座,已经睡着了。
沈怀璧与傅明奕的心情自然不见得会好,傅明奕看了一眼沈怀璧,将脸转向了窗外,才问出了她心里一直不敢问的话:“沈怀璧,二十五年前,你曾爱过我吗?”
沈怀璧回答她的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刹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问了一句:“为何忽然这样问?”
“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我一直好强,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事实上,性格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每个人命运的走向。我看起来很强,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懦弱逃避的一面。我不知你是否爱过我,虽然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想问你,但是始终都没问出口。我为我自己的懦弱找了个借口――我决定生一个你和我的女儿――只是作为对我自己的交代。”
沈怀璧再一次刹车,车在路边缓缓地停下了。沈怀璧看向傅明奕,她却仍然在看窗外不肯看他,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多年的脆弱心事坦诚说出:“我给了我女儿不好的示范,我以为我教给她的是独立与坚强,却没想到我教给她的是懦弱与退缩。”如果傅行歌从此没有办法好起来,那么,也是她这个母亲应该受的惩罚。
什么才是强呢?也许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去爱吧,就像没有受过伤害一样。正视自己的内心,勇敢地去追求,即使,不一定能够成功,至少,为了心中所想拼命拼命地尽力过。
“你是说……你……爱过我?”已经五十的沈怀璧保养得很好,风度气质也极强,看起来就像是三四十的样子,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时候。可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竟然有淡淡的颤抖:“你……是真的吗?”
“是。”傅明奕终于坦然承认了,“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在你得知我生下了行歌仍然选择了结婚之后。”她将自己生下女儿的消息透露给他,表面上是对他有个交代,事实是内心是盼望着,也许他有所感应,会来向她表白,但是……一切都随了风。
傅行歌,你知道我为了能每天见到你,做了多少傻事吗?喜欢了你很久。喜欢了你很多年。喜欢你已经喜欢到融入骨血,大概这一生都不能习惯不喜欢你了。――梁云止
第11章 试着拼尽全力,试着与自己讲和,试着承认爱你。我翻山越岭而来,请不要翻山越岭而去。请,等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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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傅明奕突如其来的表白,沈怀璧惊讶失语良久才开了口:“对不起……我……”他近三十才结了婚,家人催促,那时候还是女友的妻子温婉善良,与他家人的关系十分好,甚至接受了他答应傅明奕的无理条件与她生有一个女儿的事,傅明奕看起来那么美,那么强,那么独立地不需要一切甚至是婚姻,他从没想过她会爱自己,更没想过她生下女儿是因为她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一直不相信。因为……傅明奕从不曾表现过爱自己,更不曾说起过。
“为何……你从没说起过?”
“所以我说是我的问题。”是她的骄傲矜持让她失去了沈怀璧,也是她的骄傲矜持让女儿变成了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笨了。”沈怀璧语气里的犹豫与踌躇,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想说的是“我也曾爱过你呀”,可是,现在的他已非单身,又怎么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我的错,我自己会承担后果的,我向前走了,你也继续你的路吧。”这就是她的决定,也是她这些日子来与他朝夕相处却能保持距离的原因――不是不再爱他,而是,事已至此,她要强硬地让这不再合适的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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