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各宫都送了不少人参来,长得差不多,分得清谁是谁?还不是福晋一张嘴说了算。
她等着福晋“供出”自己,幸好她不怕栽赃,四爷这点信任是有的,况且她没有暗害德妃的理由——就算德妃不喜欢她这个宠妾吧,也犯不着除之而后快。
云莺定定神,在心里琢磨起一套辩解的说辞。
然,不等她想好如何解释,福晋的声音已清晰落入耳中,“启禀娘娘,这只山参乃是前日太子妃送来的。”
云莺:……
怎么回事?这跟剧本不一样!
德妃同样一脸懵逼,这事怎么跟太子妃扯上关系?
但既事涉东宫,便再不能轻率处置,可还不待她强行按下,就见身着一袭典雅旗装的太子妃快步进门,抬手就给了福晋一耳光,愤然道:“混账!你敢污蔑本宫!”
她听说德妃病了好心过来探望,虽然存了点幸灾乐祸的念头,却不曾想会被卷入疑案,老四家的莫不是疯了?以前闷声不响哈巴狗似的跟在后头阿谀奉承,居然敢反咬她一口?
恨不得再掴她几掌。
福晋扬起红肿面庞,抬手揩去唇畔血丝,朗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嫂是心虚了么?”
云莺:……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她只能默默退出去。
*
德妃中毒案成了桩啼笑皆非的乌龙,福晋虽将矛头直指太子妃,但幸好太子妃亦颇机敏,及时自证,指出那用来煲汤的参并非她所赠,须知太子妃出手一向阔绰,送礼也要送最好的长白山人参,不但年深日久药力长,连上头的疙瘩都格外圆润有致,所谓“珍珠点点缀须下”,当地俗谚描绘得清清楚楚,怎可能拿这等次货滥竽充数?
而又有证人查实,数日前曾撞见福晋身边的云芝出宫,虽非她亲自去药铺子里购买乌头,可这一来一往若非心中有鬼,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瞒而不报?
其实,即便真是太子妃所指使,德妃也不能将她怎样,东宫的安稳关系到朝政太平,没那么容易撼动,康熙不可能为这么点鸡毛蒜皮就去大张旗鼓——德妃虽在妃位,但家世并不出众,也非他最宠爱的女人,还不值得为此大动肝火。
何况太子妃有何动机出手?诚然她与四妃有些矛盾,可宫里勾心斗角多了去了,若个个记恨,哪里应付得来?若说是为了打击四贝勒与十四贝勒,倒还有丁点可能。
但这点无论谁都不会承认,至于康熙心里是否存了点疑影,便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反正太子妃已光荣地赋闲在家,而德妃侥幸大难不死,却重得圣上怜爱,康熙不但让她代掌宫权,听话里口气,还有意在年后晋封其为贵妃,实属因祸得福。
云莺掩唇,“倒是皆大欢喜。”
她深知德妃娘娘并不像面上看上去那样淡泊,能得晋位之荣,谁不高兴呢?何况从此稳稳地压那三位一头,做梦都要笑醒了。
但也是到现在云莺才意识到,本就是母子俩做成的圈套,专等着人往里钻,否则怎那么巧揪出真凶了?
难免有些嗔怨,“您竟不告诉我。”
小拳拳捶你胸口哦。
四爷笑着将她按住,“知道太多有什么好,我只要你平安。”
何况此宗还有另一桩发现,售卖乌头的那家药铺子,背后竟是八贝勒府的生意——倘若此事老八也在幕后推手,更不能疏忽大意。他深知老八脾气,是坑就推一把,遇平就挖一铲,唯恐天下不乱,倘真能促成他跟太子翻脸,何乐而不为?
云莺道:“那娘娘的平安您就不顾了?”
诚然四爷把她看得这样重令她心里暖暖的,但德妃毕竟也是四爷生母,人不能不念生恩。
四爷道:“我本就没打算要额娘服毒。”
不过做做样子。
倒是德妃为求戏真似乎想亲自尝试,岂料误打误撞进了顾嬷嬷的肚子,也算阴差阳错了。
云莺觉着……顾嬷嬷可能是故意的,她虽然常常为四爷打抱不平,也对德妃有些讨厌,但,四阿哥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更清楚德妃对四爷的重要,所以才不惜以身犯险,免得德妃受伤。
还好喝的不多又及时催吐,否则老命恐怕要葬送在此了。
云莺心生恻隐,“待会儿我亲自过去看看嬷嬷。”
忽又想起,“……正院那位,您打算怎么处置?”
谋害婆母属于十恶不赦中的“恶逆”罪,按律该处以极刑,但一来德妃安然无恙,二来,彼此都是重脸面的人,不可能为此昭告天下。
但福晋的位子注定是保不住了。
四爷沉默一瞬,“我已写下休书,连同庚帖一并寄回乌拉那拉氏府上。”
念在往日的夫妻情分,也念在她丧子之痛,四爷饶恕她一命已属勉强,再见就不必了。
云莺没说话,走到现在,她自个儿心里也有些苍茫,福晋的倒台固然是咎由自取,可归根结底,是否也有四爷对她情意日渐淡薄的缘故呢?
她与四爷也会走到那天吗?
当然是她想得太多了,她现在不过是个妾,连与四爷平等的地位都谈不上,那拉氏即便被休弃,她也未必能上去,充其量德妃那关便困难重重。
不由得一阵眼酸,有几滴冰凉的水迹落在手背上,连忙揩去。
四阿哥却已然发觉,他轻轻托起云莺下巴,珍惜地捧着她的脸,“好端端怎么哭起来了?”
“谁哭了?”云莺嘴硬不肯承认。当她发觉自己爱上四阿哥的那天,就已经没退路了。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从古至今似乎都难以免俗。
胤禛用指腹抹去她眼角泪痕,含笑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肯相信?”
“什么?”云莺脑子乱乱的,听不甚懂。
胤禛贴着她耳畔轻声道:“今早我已向皇阿玛上折,请求册立你为福晋,皇阿玛也允准了。”
“果真?”云莺不太相信,四爷对着她向来有些恶趣味,没准又是诳她的。
胤禛无奈拥她入怀,“自然是真的,倘我有一字虚言,便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云莺忙拿食指抵着他唇,“不许浑说,青天白日不怕忌讳!”
什么五雷轰顶听着太可怕了。
胤禛眉梢有点小得意,果然莺莺是最心疼他的。
然而云莺想了想,认真开口,“还是换个誓吧,倘若你不是真心,日后改弦更张,便头上流脓、脚底长疮,从此烂成个人见人嫌的丑八怪在这里,如此,我便再无怀疑了。”
胤禛:……呵呵,真的是好温和呢。
第121章 结局
德妃毕竟是个知恩图报的, 何况顾嬷嬷替她挡了灾,本想留人在永和宫多住几日,无奈顾嬷嬷婉言谦辞了。
两人辈分虽差不多, 可一位是四阿哥生母, 一位是乳母,心里总难免有点龃龉。在德妃那头,总想着胤禛打小没养在膝下,反倒跟外人更亲近些,难怪对着自己格格不入;而顾嬷嬷则觉得是德妃自个儿把贝勒爷推开的,亲骨肉寄人篱下好几载, 难得回来,为娘的不思抚慰,反倒处处惦记着礼仪规矩,怎不叫人齿冷?莫说她早就将胤禛视为己出,外人瞧着也心寒呀。
从立场上她跟德妃便处不来, 虽然帮了忙,顾嬷嬷并不打算叫人家受自己的恩典, 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
德妃只得多送些金银补偿,又遣了名太医过来问诊,省得有什么遗毒,老四还得恨她。
云莺前去迎接时,只见顾嬷嬷一瘸一拐,精气神倒是还好, 连忙过去搀扶, “怎么连走路都这般费力?”
她以为中毒该是内伤呢, 不见得要截肢吧?
顾嬷嬷:“……方才出宫门的时候崴的。”
谁叫她逞强走得太急,在门槛上滑了一跤, 又怕德妃瞧见看笑话,只能强撑着。
云莺忍俊不禁,一把年纪还这样置气!
“不管怎么说,您能回来便好。”
顾嬷嬷叹道:“我还宁愿一命呜呼呢。”
若她真的死了,或许四爷与德妃间的隔阂会就此消弭,否则看他们母子这样僵持下去,自个儿都堵心得慌。
云莺道:“解铃换需系铃人,这又不关您的事。”
归根结底都怪清宫罪恶的养母制度,凭什么生了孩子不许自己养,不是眼睁睁看人家母子离分么?就算为了避免外戚之祸,也太不人性了些。
但是话又说回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什么槛过不去?只怨四爷与德妃太过傲娇,谁都不肯先低头,又口是心非惯了,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云莺笑道:“我看您是多虑了,这回贝勒爷与德妃娘娘不就配合得挺好?”
连她都蒙在鼓里,差点被骗了过去。
其实顾嬷嬷也知道,四爷对德妃并非毫无感情,否则她不会拼着自己受害也要灌下那碗乌头汤,她就是希望这两人再坦诚点儿——胤禛这孩子过得实在太苦了,打小便没多少人真心待他,若连亲额娘都藏着掖着,他该多难受?
云莺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凡事总有个过程,你让一对生性淡漠的母子忽然变得肉麻兮兮的,那未免太过牵强,时间就是力量,早晚能凿穿那层坚冰的。
顾嬷嬷望着眼前明艳照人的侧福晋,她眼中有种天真不加掩饰的热情,难怪贝勒爷会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令胤禛感到舒服自在吧。
就像寒夜中的孤灯,一点点微光,便已是毕生极难得的温暖。
顾嬷嬷叹口气,“先前你问老奴的话,老奴倒是有个办法。”
云莺连忙竖起耳朵,终于肯支招了?亏她翻遍许多医书,也没寻到个行之有效的偏方。
然而顾嬷嬷给她提供的建议十分简单,那便是在圆房时采用女上位,“脐橙”嘛。
“真的管用?”云莺表示怀疑,这办法实操起来倒是不难,不过老人家怎么懂得?清朝人那么开放吗?
顾嬷嬷向她翻个白眼,她在进宫之前嫁过两任丈夫了,怎可能是张白纸?当初正因为家里生得多养活不起,奶水又充足,这才进宫当了乳娘。
那避孕的法子还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寻常人才不肯告诉呢。
云莺心动不已,迫不及待要去实践,想想在四阿哥那张冰山脸上纵马驰骋,还有点小激动呢。
顾嬷嬷忍不住提醒道:“仔细些,别伤着他。”
阿哥身子骨太脆,不似其他兄弟强健,万一闹出个马上风,岂不丢人丢大发了?
云莺:……
真的吗?她瞧着四爷也没那么娇弱吧,何必把她说得跟辣手摧花的恶霸一样?冤枉!
不管怎么说,晚上夫妻生活还挺和谐,四阿哥并不讨厌新姿势,还挺高兴她肯主动,这让云莺觉得四爷内心住了个抖m:嘿嘿,其实男人都很喜欢被女人欺负吧?
她自己就更如鱼得水了,难怪有句话叫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敢把未来天子压在身下的应该仅此一例了。
云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
因德妃并未调用慎刑司审问,福晋依然被送回她该去的地方——那间黑黝黝的正院。
但这里她也待不长了,婚书已经退回,玉牒内也将除其名,只待一切程序走完,她便会被扫地出门。
而云莺也将接替她的位置。
圣旨颁下当晚,云莺还是去了趟正院,她与福晋间的恩怨瓜葛都已清理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个疑惑:福晋为何会想到栽赃太子妃?
按常理来说,最该对付的人是她不是么?
福晋望着眼前光彩照人的面孔,嘴角扯了扯,似乎带点讥讽之意,“我不过想帮贝勒爷扫清障碍。”
聪明如她,岂会看不出四爷的雄心壮志,而毓庆宫那位早晚会是绊脚石。
至于为何没把矛头对准云莺,大抵是不想四爷最后还在心里恨她。
哪怕他俩的缘分早已走到陌路,她还是希望四爷能念着自己对他的一点好,也算不虚此生了。
云莺点头,“我明白了。”
随即平静说道:“可你从一开始便犯了天大的错误,你忽视了,德妃娘娘对贝勒爷来说也是顶顶重要的人。”
如果真的爱他,怎会愿意毒害他怀抱着孺慕之思的母亲?
以爱为名,行伤害之实,这样的作为是最不齿的。
福晋并未作答,她半张脸隐没在烛火的幽暗里,仿佛有刹那悔意,却倏忽消失不见。
云莺欠了欠身,掉头离去。
次日,福晋被发现横尸于正院的床榻上,面色青白,口角带血——她衣袋里私藏了几截乌头根须,便是用此结果了自身性命。
向来骄傲又自负的那拉氏,怎能容许自己以弃妇的身份被赶回娘家?她宁愿死也要死在贝勒府里。
而四爷也只是命人好生收殓了完事,发丧就归那拉氏的亲眷去管了,她也不是没父母兄弟。
更重要的,他不想错过与云莺的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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