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留影闻言低低笑了几下,“这些事情加起来,也就浪费了我半天时日。”他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得计较,等这位殿下醒了,他必须还钱。”
他声音顿了下,“……紫云果,真的很贵。”
他三言两语,让洛疏竹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嗯,他的寝殿特别大,又是个殿下,肯定有钱……吧。”
洛疏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去看历拂衣,她声音又降了下来,“下午医师来换药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伤口上还绕着薄薄的紫雾。”
“医师说,紫云果已经加倍用了,但是目前也只能这样。他能不能恢复,要看造化。”
洛留影握住茶杯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难怪她今日,会那么反常,原来是医师已经全都告诉她了。
紫雾还在侵蚀历拂衣的灵力,他躺在这里,越久越危险。
他会一天天虚弱下去,或许就此“离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慰的话不知道如何开口,良久,洛留影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起身,“跟我走,他可能有办法。”
洛疏竹看着他的背影,迷茫地眨眨眼,但还是立刻跟了出去。
夜风阵阵,他们走了许久,最后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屋舍前。
屋舍被一阵金光圈住,像是在禁锢什么。
洛留影面上难得闪过一丝惭愧,“有个人,在你们昏迷之后,从天灵一路硬闯进来。”
“他说他来找历拂衣,但门口那些历千霄派来的人,都是找历拂衣的。”
“我不认识他,而且他看起来……不太正常。”他声音很低,“当时没什么办法,我就把他放在这里了。放得太久,你今早醒的时候,一时没想起来这件事。”
洛疏竹张张嘴,未曾说话,就听到金光内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谁来了?是殿下么!”
屋舍门被一瞬间拉开,少年看到来人,猛得冲了出来,他整个人趴在金光上大喊:“洛姑娘!我总算等到你了!”
“方霁?”
洛留影回头看她的表情:“真的认识?”
“认识。”洛疏竹点头,“让他出来吧。”
第六十章
方霁蹲在历拂衣的床边, 对着昏睡不醒的他喋喋不休。
他一会儿愤愤不平,一会儿又破口大骂,沉默了许久, 竟又生出几分浓烈的杀意。
洛留影压低声音, 朝洛疏竹轻描淡写地开口:“我就说他不正常。”
洛疏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搓了搓指尖,同样用低声回答:“他就是……年纪小些。”
“就当是因为这个吧。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有事叫我。”
大门一开一合,又归于寂静, 将室内室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方霁说了很久, 估计把所有心里话都吐尽了, 仍旧没见到历拂衣转醒,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转了个方向,坐在地上仰头和洛疏竹说话。
“怪我, 我应该多点心眼的,”他盘着腿靠在床边, “是历千霄故意把有关含珠草的书籍, 夹在我寻回的线索里, 然后引导殿下去九尾狐族。他一直都是故意的。”
方霁一拳敲在自己的膝盖上, “洛姑娘,其实我是想帮你们的来着。可那天从禁地出来, 殿下走得太快了, 等我赶回龙族的时候,你们都不见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那日。
灵池旁的地面上, 雕刻这大片大片的龙纹和祥云。那时天空已然放晴,可是暴雨冲刷过后的白玉砖石上, 那些纹路图案的缝隙里,依旧残存着浅淡的红色。
方霁转身回了历拂衣的寝殿,推开门,却只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景乘风。
景乘风难得没有了平日的潇洒,白衣上也沾染大块的污渍,“小白龙,你跟我回麒麟族,还是留在这?”
他甩了甩袖子上的泥水,“历千霄被你家殿下打成重伤,因为他理亏,所以不会把事情闹大,可薛铃不会放过你的。”
“不必管我。”方霁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回答,“我要去洛家,找殿下。”
思绪回笼,他继续说:“然后,我把龙族的事情安排了一下,就来天圣找你们了。”
洛疏竹两只手交叉抵在桌子上,像是在思索,“所以这件事,结束了么?”她顿了顿,“我是指……别人,如何评价?”
“哪有人敢评价殿下和陛下。”他鼻子里沉沉地“哼”了一下,“历千霄不会给别人解释的,他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如果让龙族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前因后果,会把他骂死的。”
“这样啊。”洛疏竹笑了笑,这也算是今日听见的一个好消息。她不太了解龙族内部的一些关系,听他这样说,终于放心一些。
至少历拂衣,不会又莫名其妙地背上些罪名。
她心底松了一下,垂眸看见方霁耷拉着脑袋坐着,烛火打在他一侧脸颊,投出一片阴影,显得他有些落寞。
“抱歉。”洛疏竹突然出声,“我哥哥性格谨慎,他并没有见过你,才把你关起来了。”
“哎、没事。”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洛家主对我也……挺好的?我吃的住的都还不错,也没什么人为难我,就是他不相信我说的话,不怎么愿意搭理我,还……”
后半截话方霁没说出口,他其实觉得,洛留影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像一个严苛又冷漠的判官,在看一个自导自演的蠢材。
他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方霁微微侧身,朝床榻上的人看了又看,下定决定,等历拂衣醒来,就问一问他的感受。
“不说这个了,殿下什么时候能醒啊?”
方霁的笑,在看到她略带为难地表情时,收了回去。他如临大敌地开口,声音结结巴巴:“怎么了……醒不了了?”
“不是。”洛疏竹回答得斩钉截铁,“就是要看造化。”
“造化?!”他像是对这两个词很不满似的,以手撑地,猛地站了起来,“这怎么行?为什么?”
“紫云果在祛除他以内的雾气,可雾气也在侵蚀他的灵力。到底是祛除的更快,还是侵蚀的更快,谁也不知道。”
“加药量呢?让祛除的速度加快。”
“加了。”
“那……注灵力呢?灵力深厚一些,至少能多撑一阵子。”
“他的灵脉本就被紫雾搅得一团糟,再让别人的灵力游走其中,会要了他的命。”
方霁的每一句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双手缓缓地垂下来,最后轻轻坐在了洛疏竹的对面。他似是卸了力,上半身倚在实木圆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疏竹把一杯滚热的茶推了出去,“别垂头丧气的了,历拂衣命大,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方霁盯住茶盏上飘飘袅袅的热气,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被安慰了。他的视线继续上移,看到了她衣领下露出边角的纱布,也看到她面上掩藏不住的倦色。
方霁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乐观一点,至少在洛疏竹面前。
他晃了下脑袋,像是被说服了似的,一瞬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洛姑娘。”
*
一夜无梦,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洛疏竹迷茫地眨了下眼睛,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坐了起来。
一手推开窗,她看了看外边的阳光,大概判断了一下时辰,终于清醒了不少。
她已经很久没睡得这样久了,晨起练剑是她固定的作息,无论风霜雨雪,这一点都不曾变过。
何况有洛留影这个严厉的“师父”在,若是哪一日真的不小心睡过了头,他就会拿雾尘剑的剑柄在她的额头上敲一下,然后露出个让人心虚的笑,“洛疏竹,今天加练,别想着偷懒。”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洛留影的日日指导,但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了下来。
洛疏竹现在不经怀疑,在那涂抹在伤口的药里,是不是加了什么安神的东西,连她多年的习惯,都被打破了。
她将浅黄色的药膏碾了一点,放在指尖,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又轻轻地嗅了嗅,最后得出一个令她不太愿意相信的结论:
――确实和药膏无关。
“姑娘?你醒了么?”
“进来吧。”
侍女轻轻推门进来,“迟家家主长女,迟瑶歌求见。她一早就来了,一直等着,也不愿意走。”
洛疏竹不记得她和迟瑶歌有什么交集,但仍旧是点了点头,“请她进来吧。”
她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见到迟瑶歌,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从前并不相熟。
可天圣族六域归于四家,各种宴会零零总总,纵使再不熟悉,也多少打过照面。
洛疏竹对迟瑶歌的印象,大概就是她那一手,精妙非凡的制器之术。
这本就是迟家的绝学,但六千多岁的年纪,她便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洛姑娘。”女子声音轻轻柔柔,拉回洛疏竹的思绪。
玫粉色的衣裙不显得俗套,更衬得迟瑶歌面若桃花,她站在阳光里,透过窗户,朝洛疏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请进吧,迟姑娘。”
她并未有其他举动,只落落大方地入了座,直接开口:“其实,今天是我第二次来。”
她笑了笑:“上一次过来,你应该正在……龙族。”
“你有事找我?”
“当然。可我两次来,想说的话,却不一样的。”
迟瑶歌坐的笔直,即使是伸手举起茶盏,发钗上垂下的东珠也仅仅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春芜和我提过一次,洛姑娘想知道一些关于迟婧怀的事情。”
洛疏竹终于明白她的来意,“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些年,我能安好地呆在迟家,舅舅明里暗里地帮了我很多。这种小事,既然春芜朝我开了口,我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第一次来的时候,其实我想说,我什么都没查到,可是你并不在家中,我便回去了。”
洛疏竹从她的话中听出别的意思,她收敛起轻松的神色,盯住对面的女子,“那么,你今日来,又是为了说什么?”
迟瑶歌一手搭在另一只手上,轻轻转动手腕上浅紫色的手镯,“我就是随意一说,你也是随意一听。”
她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迟婧怀……应该与若海那件事有关。”
洛疏竹顿了一瞬,就立即开口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等一下。”
迟瑶歌没有料到她突然的打断,她眉头蹙了蹙:“你不想知道?”
“当然不是。”
若海那件事,一头连着历拂衣,一头连着洛留影,洛疏竹比任何人,都想趁早解决。
可越是重要,就该越慎重。
“在你开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条件。”洛疏竹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你告诉我这件事,那么,你想要什么?”
她一直相信,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呵。”迟瑶歌忽得笑出了声音,她再没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仰面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平添了几分洒脱之美,“我要什么?我以为,整个天圣族的人,都知道我要什么呢。”
她说:“洛姑娘,等你听完我说的话,应该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我要,迟婧怀事事不顺、夜不能寐、再掀不起波澜。”
“我要迟家,日后归我。”
第六十一章
迟瑶歌说这些话的时候, 坚决又自信,她盯住洛疏竹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 也并不掩饰自己赤裸裸的野心。
“洛姑娘,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 听听我的故事?”
洛疏竹并没有决绝她的提议。
她们两个人年岁相差不大,迟瑶歌又直白得过分,这样的表现, 倒让人觉得她值得信任。
她看向对面女子与虞春芜有三份相似的面容,抬头顿首:“洗耳恭听。”
“那从哪里开始说呢……”她似是松了一口气, 良久, 才又一次开口:“父亲和母亲本是两情相悦, 然后, 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
“他们成婚一千年的时候,有了我。那时候, 幽然已然反叛千年,我的生活没受到太多影响, 可天界大大小小的征战不断。我的父母, 也因此常常随军外出, 留我一人在家。”
“可我不曾想过的是, 父亲在一次次的外出中,结识了天灵族文鳐鱼一脉的一位女子。他居然因为这个人, 要与母亲合离。”
迟瑶歌说到此处, 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得笑了起来。
“母亲原本也是虞家的姑娘, 她要强、不愿认输,又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夫君, 如此不顾情分的要求。”
“我就那样看着,看着她不顾形象地哭,看着她无法接受的崩溃。她枯坐了一夜,最后擦干眼泪,对我说,等第二日的混战结束,就带我回虞家。”
人们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迟瑶歌却没有隐瞒,她看着洛疏竹,好似把她当成了一位旧友,娓娓道来。
“但她没回来,她在第二日战死了。”
“而我父亲,娶了他心爱的女子,并给我,生了个妹妹。”
确实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可洛疏竹却不明白迟瑶歌的意思,她想问些什么,但又看见女子沉溺往事的表情,低头轻抿一口茶水,没有催促。
“所以我恨迟婧怀,以及,她那个母亲。”她忽然轻叹一口气,“好在,迟婧怀也厌恶我、欺负我,所以我报复她,一直都是心安理得的。”
迟瑶歌换了个语气,抬起头,“虞家擅医术,我跟着母亲学了不少,所以我会医,也会毒。”
似乎终于提及重点了。
洛疏竹察觉到她突然转折的语气,“所以?”
“她曾经把能令人毁容的茶水泼到我身上,作为回报,我也给她下了个毒,那是一种针对天灵族的毒素。她或者她的母亲,一旦喝了我的汤药,就会皮肤溃烂、真身损毁。”
“她明明喝下了的,可是迟婧怀只闭关了一百年,出来的时候,竟然就好了。”
“我曾经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但现在,我觉得不是。”
洛疏竹觉得一切好像就要联系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承认自己有些心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若海、迟婧怀、三百年,无数的词语在她头脑之中交汇,她需要理出一条线,然后把一切都剥茧抽丝。
“迟婧怀出关的时候,大概就是三百年前。”
迟瑶歌微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前日子,天灵的殿下和陛下交手,我听说……有人缺失了许多鳞片,是么,洛姑娘?”
她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迟瑶歌抬起头,细细去看洛疏竹的神色,女子面上一片平静,只一双眸子,盯住面前玉壶中上下浮动的茶叶。
41/84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