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担心这个?”洛疏竹微微偏头:“他不会生气的。”
“我知道,但我也想看看他到底什么反应, 应该挺有意思的。”历拂衣手指无意识地轻轻覆上栏杆,低低问道:“……洛留影一般什么时候醒?”
从通雷塔一路回到洛家,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橙色晨光从云层里透出来, 让他青色的眸子都染上一层暖意。
两个人都没什么倦意, 干脆顶着一众竹影卫不解的目光, 直接等在洛留影的寝殿外。
洛疏竹看看日头的高低,大概判断了一下时辰, 刚要回答“快了”, 就听见背后“啪嗒”一声,左侧的窗户被从内推开了。
高大的身影站在窗边, 眉眼间呆在一股化不开的无奈,他声音里还带着一股沙哑, 似乎是刚刚被吵醒:“你们两个,大早上的,坐在我的寝殿门口,聊天?”
洛疏竹瞬间有一种莫名的尴尬,她轻咳了一下:“早上好。哥哥,我们把你吵醒了么?”
洛留影没去接她的话,反而转头道:“先进来吧,说说,又出什么大事了。”
一入殿,她便轻车熟路地坐到了软椅上,“其实,没有任何大事,就是送你个东西。”
洛疏竹突然从虚空里抽出了誊抄的古籍,她将轻薄的纸张推到洛留影的前方,示意他自己看。
洛留影垂下头,仔细将一行一行颇为晦涩的文字看完,又听见她的声音:“你学一下上面的术法,有用。”
“……跗灵针?我学?”他顿了一下,恍惚间立刻明白了什么,语速加快:“你把针封到谁的灵脉里了?”
“穆时邈。”
殿内很安静,历拂衣抱着胳膊盯住洛留影的表情,但过了很久,他才看见男子眉头微微拧了一下,然后听见他说:“阿竹,你没有受伤吧?”
平静,甚至是有点冷淡,完全没有意向中的“有趣”。
历拂衣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洛疏竹直接把穆时邈杀了,洛留影也依旧是会是这种,淡默的表情。
“我没什么大事。”她摆摆手,“等我去无忧海底了,如果穆时邈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像他从前对你似的,对付他。”
洛疏竹看着他将那张纸重新叠好,压到书桌的一角,才终于又问:“你对我做的这件事……没任何看法么?”
这或许,算得上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先斩后奏”。看着洛留影没什么情绪的脸,她也生出了一丝探究欲。
“我觉得,你如果愿意提前告诉我,会更保险一点。”他仔细斟酌了一下,继续说:“还有……谢谢?”
洛疏竹靠在软椅上,低低地笑,她笑够了,才站起说:“太见外了,哥哥。那我们先走了,你忙吧。”
“等等,你是打算明天去无忧海底么?”
“是。”
“小心一点,”洛留影说:“小心残魂,也小心……人。”
她点点头:“记住了。”
*
黑色的海,即使在阳光照射下,也透出一股冷意。
洛疏竹站在岸边,远远地看历拂衣皱着眉,和他的族人交涉。
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历拂衣便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海风吹起他黑色的衣角,他逆着光站着,低声说了什么,看起来颇有些压迫的气势。
良久,他撇下一众人,大步朝着她迈过来。
眼见他周身的冷意还未散去,她立即问:“怎么了?”
“几天前,龙族已经派人下了海,但是,大部分人在进入它的一瞬间,就又被海浪卷回来了。”他神色放缓了一些:“我猜,这个新的域,只有到达一定的修为,才可以进入。”
“流光珠是创世神留下的神器,用它神力开创的域,多少会有点……要求的。”洛疏竹接着道:“不过,应该对我们不造成影响在,只不过,我家的竹影卫估计也进不去了。”
他笑:“海底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虽说人多力量大,但在某些情况时,也不见得是好事……再说,你至少还有我这个护卫呢。”
历拂衣垂下眉眼:“我们下去?”
“好。”
洛疏竹率先走出了一步,海水将将没过脚腕,她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冷。
她微微顿了一下,却没停留,继续向更深处走。
“别一个人走那么快。”手腕突然被历拂衣攥住,然后十指相扣,“你跟着我走。”
即便洛疏竹表现得毫无异样,但其实他能感觉到的――她有一点怕水。
这也难怪,如果任谁两次差点被淹死,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这样一点情绪。
更何况,他也应该为“她怕水”这事负点责任。
毕竟,两次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第一次是他没意识过这个问题,把呛水昏迷的她生生拖到了人界的海岸,才反应过来;第二次,是历千霄把她按进了幽深的池底。
历拂衣心里猛地闪过一丝酸涩的情绪,他将洛疏竹的手攥得更近,“我们一起下去,没事的。”
海水渐渐地没过口鼻、头顶,渐渐地,两个人消失在海平面上。洛疏竹一瞬间闭气,在水下茫然地眨眨眼,却发现好像泡在了墨汁里,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还要再往下游。”一道声音钻入脑中,“如果不适应的话,就闭上眼睛。”
她感觉有什么在她的腰部缠了几圈,洛疏竹曾被这样“缠”过,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她动弹之后,才回过神,安静下来。
她用手轻轻去摸腰间的东西,不出意外,是冰凉坚固的触感。
“我必须化成龙形才看得清东西,你别怕。”历拂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但又夹杂着一点点别扭:“还有……你别乱动、也别乱摸,一会儿就到了。”
水声,在没人说话之后,耳畔就仅仅剩下流淌的水声。
时间慢慢流逝,闭气闭得太久,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感觉有一点点光,透入眼中。
琉璃壳子一般的屏障立在前方,历拂衣没有半分犹豫,直直地撞了上去。
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身体轻而易举地穿透屏障,海水被隔绝在外,当洛疏竹结结实实踩在地面的时候,才终于呼出一口气。
她抬起眼,四处打量,即便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依然觉得有些诡异。
脚下是地面,头顶却是海水,再往远处看去,除了部分和外界一样的场景,还有颠倒的山峰,肆意生长的灵木,飘荡的半透明魂魄。
更有乱七八糟、似乎是拼接在一起的宫殿,都宣告了这里的不同寻常。
“无忧海底的残魂也进来了。”历拂衣说:“如果说,人进入这里,需要达一定的修为,那么残魂应该也是。”
“所以,那些残魂本就因戾气不散而存在,再经过这种‘挑选’,这域中的,怕是很难对付。”
“我们要的是流光珠,没必要硬碰硬。”洛疏竹目光又落到前方奇异的树木上,“我想,这域中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应该是流光珠‘读到’了残魂们破碎、扭曲的记忆,因此创造的。”
“果然是神器,真是不同寻常,”历拂衣感慨道:“但是没有地图,我们该朝哪个方向走?”
话音落下,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洛疏竹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异样。
她将九杀剑抽了出来,看着半空中来回浮动的长剑,狐疑地眨了眨眼睛。
“它很兴奋,”洛疏竹说:“它似乎……想给我们带路。”
九杀剑停止嗡鸣,剑尖指向东边的方向,然后再也不动。
“兴奋什么?它和流光珠不会是朋友吧?”历拂衣抱着胳膊抬头:“神器也交朋友?”
“可惜,九杀不会说话,没法回答你的问题。”洛疏竹挑眉:“跟着走吧,它与我结了契,无论如何,也不会害我的。”
*
黎辞风轻轻甩了一下手中的长鞭,白色的骨鞭虽是完整的一根,却能看到上面极其明显的三处裂缝。
蓝色的灵力缠在上面,将裂缝处包裹、连接起来。
他看着长鞭突然振动一下,接着,遥遥地指向了一个地方。那个方向,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代表了流光珠与半幅卷轴。
当年黎渚从天界偷走了流光珠,和记录它半块卷轴。这些年的搜寻无果,让黎辞风可以确定,这两件东西,都不在族中。
想来,那半块卷轴,便应该和流光珠一起,被黎渚藏在了这片海中。
黎辞风收回思绪,看向乌横,淡淡开口:“走吧。”
他刚走一步,脑中猛然生出一股针扎般的刺痛感,接着眩晕袭来,黎辞风在慌乱间想要抓住什么,却猛然跪在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他将头埋进膝盖,发出痛苦的哼声,像是突然间遭受了什么攻击。
“辞风?”乌横上前几步,猛然扶住他的肩膀,想将他翻过来。
“走开!”一股大力猛地推在他的肩膀上,乌横踉跄着后退了几大步,直到背脊贴在树干上,才终于站稳。
他讶异地抬头,对上他骤然漆黑的眼:“黎辞风!”
被骤然一喊,黎辞风眼底的黑色骤然退却,瞬间恢复如常,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差点让乌横怀疑,是不是错觉。
但他确定,那绝对不是错觉。
“你刚才又不对劲了!”乌横声音里沾染了几分怒气,“从你进入到这里,不、应该说,从你找回所有断鞭之后,你就开始不对劲了。只不过在这里,你尤其不对劲。”
“为什么?”他问:“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说话!”
千年相处,乌横很少这样,黎辞风亦有些诧异,“我不知道……我刚才,做什么了么?”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乌横猛地上前,“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深呼吸了几次,尽量让自己用平缓的语气:“我觉得我没有猜错,祟影鞭真的在影响你,走,我们先回幽族。”
“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未来站在我面前的,到底还是不是你!”
“不能回,不能回。”黎辞风接连重复了两边,他摇头:“我们必须拿到流光珠,不能让别人抢先。”
“听我的,我是族长。”
他看向面色难看的乌横,顿了顿又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我必须去……但若是下次我再有这种情况,你可以把我劈晕。”
他拍拍依然有些酸涩的脑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出发。”
第一百零二章
洛疏竹看着一路向下的台阶, 立即停住了脚步。
海底本就昏暗,向下看去,更是黑漆漆的一片, 若是再朝内行进, 不知道还会遇到怎样的麻烦。
“九杀剑指的就是这个方向, ”历拂衣手心绽开明亮的灵火,照亮脚下的路,“我们只要不主动招惹, 不会有事。”
域中最大的危险便是当年战死的残魂。
残缺的魂魄大多失了情感和理智,他们带着各自的执念, 浑浑噩噩地飘荡在域中。但在通常情况下, 若生人不主动挑衅, 这些残魂, 通常不会主动发难。
左右两边都是沼泽似的暗紫色淤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沫, 洛疏竹朝里面丢了颗石子,看那石子不声不响地溶解, 终于认命似的点点头, 朝下而去:“走。”
台阶很长, 但二人完全走到底部的时候, 却发现下方,并未如想象中一般黑暗。
这里看起来却像是一处倒塌的宫殿, 粗壮的树干彼此缠绕, 生长在断壁残垣的废墟之上。树干上开出红色的花,散发出莹莹的光芒, 照亮四周。
美丽,但却夹杂着无法忽视的危险感。
如果没记错的话, 这似乎是一种名贵药材,但洛疏竹并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做停留,她沉默着移开视线,想要和历拂衣立即离开。
历拂衣似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他半蹲下身子,将草丛里掩藏的尸体翻过来,得出结论:“刚死没多久,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借着花朵散发的光,她也看清了尸体的模样,那人胸口被一根长长的红色羽毛刺穿,身上还有一些横七八竖的爪痕。
那羽毛虚虚的好似半透明,不出所料,是来自一个残魂的攻击。
“快些穿越这里。”洛疏竹握住历拂衣的手,按照指引的方向,拉着他快速前进。
花和树的影子都被抛在脑后,他们的速度很快,却没发出太大的声响。在清凉的风中,只有掌心的温热,让人感到心安。
疾行了小半个时辰,洛疏竹终于又看到了长长地楼梯。光滑的楼梯好似刚刚被冲刷过似的,直直地向上,似乎是离开的预示。
欣慰的笑容还未褪去,身后的树林突然有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
回头望去,从纠缠的树干之中,能隐隐看到些光亮。
几个身影在前奔跑,巨大的重名鸟跟在他们身后,它金红色的翅膀掀起火焰,卷其愤怒的风,追逐前方的人。
历拂衣从没有管闲事的心思,他当机立断,三步并两步地揽着洛疏竹往台阶上跑。
她被稳稳地托住,疾行中也因此能分出一点注意,洛疏竹回过头去,看到被逼到台阶底部的身影。
几位外来者不知道做了什么,那重明鸟似乎是被激怒了,赤红的羽毛仿若飞箭,叮叮当当地扎入地面。
“这鸟怎么火气那么大!”
“别管了!”有人在叫喊:“上楼梯,快走!”
似乎察觉到几人的意图,下一瞬,巨大的火团滚落到台阶上。
长阶仿若是干枯的草料堆砌似的,火势蔓延极快,几个瞬息之间,整条台阶都陷入了火海。
洛疏竹眼睁睁地看着历拂衣的衣摆被火舌吞噬,她想御剑继续向上,可重明鸟速度更快,它巨大的翅膀黑压压地遮住前方的路,俨然把他们也当成了逃跑敌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运气不好,被拖累了。
*
重新回到台阶下方的时候,原本的地面已经被点燃了。
历拂衣用半圆形水幕简单罩住两人,隔绝源源不断的热气,他伸手压灭衣角继续燃烧的火,不太愉悦地皱了下眉:“看来只有杀了这只鸟,我们才能继续走了。”
说话的间隙,水幕犹如靶子,尖锐的羽毛纷纷袭来,但却无法刺中幕中的两人。
原本招惹重明鸟的几人不知道躲在了哪里,熊熊火焰中,只有透亮的半透明水壳格外显眼。
“我倒是不介意出手,”洛疏竹说:“但不喜欢被拖累着出手。”
“这个简单,”历拂衣勾唇露出一个笑:“杀了这只鸟,再找找那几位。”
袭来的羽毛被无形的水包裹,卡在水幕之上,远远看去,二人的藏身之所,已经被扎成了一只红色刺猬。
眼见无法击破,重明鸟似乎更加愤怒,它忽然在半空盘旋了几圈,然后伸长脖子,朝着天空的方向,发出第一声尖锐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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