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姜湘忍不住念叨:“是谁当初说得那么好听啦, 把户口落到你房子那里, 粮食关系也和你落一块, 平时街道办发粮票帮我领了,去店里排队买菜买粮也帮我买了……”
“现在呢, 临到头,别说领粮票了, 一粒米都没给我买回来, 哼。”
梁远洲:“。”
梁远洲无话可说, 只能闭了眼,任由她叨叨了一路。
两人到了新城路街道办公室,是一排低矮的水泥房子,就坐落在街边,附近的居民进出办事十分方便。
姜湘存了心落后一步,想让梁远洲进去和办事人员交涉, 把两人该领的票券领回来。
她毕竟是刚迁进来的新户口,生脸孔, 说话指定没有梁远洲管用。
梁远洲丝毫没推脱, 本能地把姜湘拉到身后,然后进去办公室。
不等梁远洲开口, 办公桌前坐着的那妇女一看见他,当即放下手里的搪瓷缸,气得骂道:“梁远洲,又是你!”
“……”
“你说你,咱们街道发放票券,月月都在巷子口敲喇叭集合,十次有八次都缺个你!我就纳闷了,你天天都去哪儿鬼混呢,跟你那些兄弟混,迟早哪天让你跌个跟头吃大亏。”
梁远洲劈头盖脸就挨了一顿骂,摸摸鼻子,“卢婶,我这不是过来了吗?就是专门来领这个月的粮票。”
姜湘捂嘴偷笑,躲在他身后,视线悄悄瞄了过去。
只见被梁远洲喊作卢婶的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梳着齐肩短发,国字脸,横着一双粗眉气势汹汹的,给人印象挺彪悍的,但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卢婶子还在骂,一边骂一边打开抽屉,拿出两沓夹着木夹子的花花绿绿票券。
梁远洲对这些东西眼熟得很,在黑市天天和票券打交道,一眼就认出了有些什么票。
他估摸着这两沓夹起来的票券,应该就是他和姜湘的。
当着梁远洲的面,卢婶子迅速清点了一遍票券,确认无误,啪的一声用力拍到梁远洲桌前。
“拿好了!眼下都快到月底了,抓紧时间去粮店副食品店把该用的粮票肉票都用上,别让过期了。”
梁远洲拿了自己该领的粮票,没忘记把姜湘的那份儿也要过来,“卢婶,你把另一沓票券也给我呗,那是姜湘的粮票。”
姜湘躲在他背后重重点头,没错,千万不能忘记领她的粮票。
卢婶子顿住,瞥了梁远洲一眼,“差点忘了问你这件事,那姜湘同志我还没见过呢,她是你什么人啊,一个新迁进来的户口,粮食关系怎么莫名其妙落你那了?”
“她是我对象——”话还没说完,梁远洲的后腰就被某人狠狠掐了一把。
掐得有多狠,姜湘便恨得有多牙痒痒。
不等她急忙跳出来解释澄清,下一秒,就听卢婶子皱起了眉说道:“你这找的什么对象?这些天国棉三厂过来好几拨人,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姜湘的,问她家在哪儿,父母辈儿都是干什么的,甚至打听到咱们街道办这儿来了。”
“就今天上午,有一个厂区的什么主任,专门找了认识的熟人,去隔壁办公室调她户籍档案了呢。”
听到这句,姜湘全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她在国棉厂拼命想要藏住的成分问题,这么快就要暴露出去了。今晚她回去厂里,只怕消息已经传遍国棉厂上上下下。
人人都知道厂花姜湘是个民族资本家后代。
她才上手干了半个多月的临时工工作,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姜湘眨了眨眼,眼眶一瞬间变得潮湿,手指不自觉抓紧梁远洲后背的衣裳,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梁远洲微微一顿,扭头看她一眼。
到这个时候,卢婶子才注意到梁远洲背后还有一个人,也是梁远洲身形高大,才能把后头瘦瘦小小的姜湘堵得严严实实。
“你就是姜湘同志?”
“是。”姜湘站出来,眼圈微微红。
看清楚她的模样,卢婶子目光惊艳。
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来的皮肤又白又细,五官标致,一双微微红的眸子更是顾盼生辉,平添了几份楚楚可怜的气质。
然而惊艳过后,卢婶子明显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难怪国棉厂那么多人过来打听呢,这资本家的女儿长得就是不赖……”
对此,姜湘没敢说什么,低下了头。
梁远洲却是听不下去,当即把她拉到身后,走上前,望向卢婶子的目光带着一丝凉意。
“卢婶,她是我对象,有我在一天,我就能护她一天。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至少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她。”
见他这般,卢婶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嘴里卡了卡壳,“你护着她干嘛?梁远洲,你平时混归混,别跟她这种成分的扯一块,婶子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该跟我站一头。”梁远洲冷声。
“卢婶,你是街道办的,人缘好,街坊邻居都跟你熟,你的态度倾向就代表了大家的态度。看在当年我顺手救了你们家狗蛋,没让他被人贩子抱走的份上,你别在外头说姜湘坏话,我就谢谢你了!”
说完这番毫不客气的话,梁远洲伸手,直接拿了桌上的另一沓票券,“这是湘湘的粮票,我拿走了。”
“哎,等等。”卢婶子拦住他,脸色有些不自在。
梁远洲突然提起了旧事,让她颇为羞愧。这事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当年卢婶子家的狗蛋,刚刚过了两岁,生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和年画中的胖娃娃没两样,全家上下疼宠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谁知过年的时候在街上逛集市,夫妻两顾着挑山货,一个错眼没看住,边上的狗蛋就在人群堆里消失了。
吓得卢婶子和她当家的又哭又喊,满大街找狗蛋。
那时梁远洲远在另一条街上,和几个兄弟在角落搞买卖,眼眸一抬,就看见一张眼熟的小脸。
虎头虎脑的小狗蛋不哭不闹,被一个生脸孔老太太抱着,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
梁远洲硬生生气笑了,拐孩子拐到他面前,他不立个功都不行。
于是和兄弟们一块上前,把人贩子当场逮住,狗蛋儿抱回来,亲自送到卢婶子手里,夫妻两对着他又哭又谢,差点给他跪下。
从此,卢婶子就记下了这个恩。
这些年她看着梁远洲不学好,四处混,有心教育他回到正路上,甚至想法子托关系给他介绍了一个电厂的正式工工作,奈何梁远洲压根不要,也不愿意让人管到自己头上去。
次数多了,卢婶子也就不管他了,任由他摆烂,就是见了他总要骂两句,恨铁不成钢。
“都怪我这张破嘴不把门,梁远洲,你别跟婶子计较,行不?”卢婶子别扭道歉。
姜湘愣住了。梁远洲没回答,只是抬眸问:“卢婶,以后你站哪头?”
“哎呀,你都这么说了,婶子不帮你帮谁啊?”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卢婶子全然变了态度,再去看旁边的姜湘,拉着姜湘的手亲亲热热说道:“小姜同志,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的成分存偏见,婶子这会也给你道歉,成不成?”
姜湘已经懵了,哪敢不点头答应。
要知道,卢婶子是街道办的公职人员,手上握着不少权利呢,诸如分发粮票这样的都是小事。
卢婶子笑了笑,见姜湘点头点得干脆,丝毫不记仇,又和她说了一句:“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我们来说,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1】
“姜湘同志,你虽然成分不好,但也是人民群众的一份子,是我们d组织要团结的力量,是朋友,不是敌人。你放心,跟着梁远洲在新城路街道安心住下来,旁人若是说什么不好听的,婶子听见了就帮你怼回去!”
姜湘走出街道办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仍然是懵的。
她抬头看天,这时候太阳正在当空,天空很蓝,万里无云。
梁远洲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不习惯这样?”
“头一回啊,”姜湘说,“以前,没人会对我说这些话。”
“多听听就习惯了,”梁远洲不以为然,一边说一边带她回家,“卢婶以前是妇联干事,搞宣传的,她读书看报,学得多,说话一套套的,和她打过交道的都喜欢和她说话。后来工作调动,她进了街道办,更是和街坊邻居打成了一片。”
听见这话,姜湘若有所思。
梁远洲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我带你在卢婶面前过了明路,她欠我一个大人情呢,必须站我这头,以后有她在街坊邻居面前帮你说好话,你跟我在一起,至少处境不会像从前那么糟糕了。”
姜湘脸颊微红,佯装淡定地“哦”了一声。
“湘湘,我就当你答应了,”梁远洲兴冲冲道,“回头我挑个好日子,我们扯证结婚。”
“不是,扯、扯什么?”
“扯证结婚啊!湘湘,我都想好了,请钱老头来当结婚见证人,让那老头儿把他的军装拎出来穿上,那什么功勋勋章都拿出来,全给他挂身上,震震场子。咱们穿着列宁装,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喜结连理——”
“梁远洲同志,醒醒,天还没黑呢。”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第35章
回去大杂院的路上, 梁远洲的脸阴沉沉的,显然不高兴。
姜湘笑了一声,压根不怕他, 慢悠悠地坠在后面,低头数着自己领到手的粮票。
一个月总共二十一斤的粮票,粗粮票细粮票各占一部分。
至于蛋票油票肉票等等,这些票, 姜湘打算全权交给梁远洲了, 他一天到晚不用上班, 清闲得很, 就让他去粮店副食品店排队抢购。
倘若店里猪肉摊子开张,也让梁轩大清早起床去排队, 她正好落个轻松。
到了大杂院,梁远洲进去, 姜湘迟疑了一步, 最后也跟着进去。
上午她急得打听梁远洲的踪迹, 虽然进了大杂院,却没顾得上仔细打量环境。
如今再进来,观望一圈,整个院子方方正正,东西两边有三间房子,北边有两间, 恰好构成一个U型的布局。
院子中央有公用的水池,两个水龙头。
每家每户在自家门前搭了一个灶台, 灶台上方都有简单的遮雨棚, 平时下雨下雪天也能在门口烧水做饭。
大杂院生活就一个缺点,院里住户多, 人多眼杂的,没什么隐私。
除去这个缺点,姜湘其实还挺喜欢这样的大院环境,有浓郁的烟火气,巷子里的生活气息。
看完了,姜湘扭头去找梁远洲,发现梁远洲住的是北面,两间单独的青砖瓦房——都是他一个人的。
两个门上都挂了锁,窗户落了不少灰,像是许久没有人住。
姜湘微微震惊。
一个灶台代表一家住户,另外两边六间房,五个灶台,那应该就是代表五家住户。
而梁远洲这边,只有一个灶台,难道只住他一个?
这占地面积也太爽了,旁人一大家子挤一间房住,他一个人就能住两间。
不单如此,他自己门前有单独的水龙头和池子。
姜湘眼尖,甚至看见了他房子后面不远处的角落,有一个单独的厕所,那厕所门上竟然挂着锁?
大杂院的公厕在哪里?
姜湘扭头望了一圈,果然在另一个方向的墙角,看见了简陋的茅草屋男女公厕。
“…………”
所以,梁远洲一个人住两间房,有单独一个人用的水龙头,甚至有自己一个人的厕所,基本不和旁的邻居公用。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这么搞,时间久了,左邻右舍不嫉妒才怪呢。
事实证明,梁远洲性子独得很,进了大杂院,压根没和院里的邻居打声招呼,直接拉着姜湘进了屋。
门一开,灰尘落了满脸。
姜湘挥挥手,多少有些嫌弃,“梁远洲,你多久没回家了啊?”
梁远洲没应声,低垂着眸,看她毫无防备进了自己家门,他顺势退后一步,一脚勾着门轻轻关上。
关上门,也就彻底隔绝了大杂院里投过来的杂七杂八的视线。
姜湘尚未意识到危险,一门心思好奇地打量着房间。
房间看起来很大,然而整体给人感觉空荡荡的。
两个木质橱柜,三个破旧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笨重木箱,堆叠在墙角。
一张八仙桌,三把椅子,桌上放着孤零零的一个搪瓷缸。
视线再往里,三条腿的脸盆架子,上下两个搪瓷盆,毛巾。墙上挂着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走到里面的隔间门口,姜湘第一眼就看见了整整洁洁的行军床,不由微微一顿。
这应该就是梁远洲睡的房间了,一大男人的卧室,她好奇进去看一看像什么样子?
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想到这里,姜湘当即转了身,却见梁远洲就站在她身后,距离极近!
“。”
姜湘慌了一下,佯装镇定的模样骂道:“你贴我那么近干什么?吓死人。”
“湘湘。”他靠近她。
“梁远洲同志,”姜湘脸色严肃,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胸膛,拒绝他贴上来,“虽然我是答应了咱两谈恋爱,但,男女授受不亲,请注意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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