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姜湘辛苦一晚上,能糊五十个火柴盒,五十个能挣两分钱,一百个火柴盒能挣四分钱,十天就能挣两毛钱。
两毛钱能买一盒雪花膏,一盒雪花膏能让她擦手擦脚半个多月……
干了!
春节短短的五天假期结束以后,姜湘继续去国棉厂上班,下了班不再和梁远洲打打闹闹了,一心一意糊火柴盒搞外快。
反正她下了班呆在家里也是没事干。
吃过饭,她撸起袖子,搅浆糊,坐在窗户前迎着明亮的月光,开始糊火柴盒。
为什么不开灯?电费也要钱呢。
能省一点电费就省一点。
梁远洲属实佩服她耐心坐下来糊火柴盒的毅力。
他倒没泼冷水,鼓励她加油糊火柴盒。他就不信姜湘能坚持下去。
然而姜湘真的坚持下来了。
靠着糊火柴盒,一个月竟然挣了七毛钱的外快。
梁远洲叹为观止,“湘湘,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姜湘嗐了一声,挥挥手道:“道理很简单嘛。日子是一天天过下来的,没钱一定会让我成为被生活琐碎折磨到憔悴的黄脸婆,但是有钱就能摆脱这样的宿命。我想变得有钱,就得努力搞钱!”
“……那你辛辛苦苦糊火柴盒搞了一个月,就,就挣七毛钱?”他语气微微复杂。
不是梁远洲瞧不起七毛钱,他出去倒腾一次粮食,七块钱轻轻松松赚回来。
属实觉得姜湘夜夜糊火柴盒,付出对不上回报。
姜湘跺脚,没好气道:“七毛钱怎么啦,怎么啦,别瞧不起七毛钱啊!我买了这个!”
她抬起眼,仿佛漫天星光尽在她眼中,满怀期待,拿出白天刚买到手的,崭新的三盒雪花膏。
“我的雪花膏暂时囤够货了,还差一瓶香香的桂花油。我在百货大楼柜台那问了好几次了,一瓶桂花油两块八,是真的拿许许多多的桂花泡出来的油,特别好闻,特!别!香!!”
听她这么讲,梁远洲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点微妙,“你是说,接下来你还要继续挑灯苦熬……辛辛苦苦糊七千个火柴盒,就为了买一瓶两块八的桂花油?”
姜湘咚咚点头,毫无犹豫,理所当然,为桂花油事业疯狂奋斗,且义无反顾。
梁远洲无话可说,充满敬佩给她点了一个赞。
当天夜晚,姜湘犹如打了鸡血的疯兔,充满激情,手指一刻不停歇,一口气糊了六十个火柴盒,收工睡觉。
第二天夜晚,继续干!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梁远洲亲眼目睹她深夜苦熬一周的劲头,实在看不下去,就在姜湘撸起袖子准备搅浆糊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天蓝色兰花小瓷瓶的桂花油。
“啊!是桂花香!好香好香,好好闻!”
“梁远洲,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啊,”梁远洲叹口气,无奈摸摸她的脑袋,“你想要的桂花油我买回来了,不要天天弄你的火柴盒了……”
然而这话说完的第二天,姜湘依然闷头糊火柴盒。
梁远洲就纳闷她还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姜湘又是嗐了一声,眸光亮晶晶的,“闲着也是闲着嘛,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糊糊火柴盒。我现在有下一个目标了,买真丝枕巾呀。”
梁远洲:“………”
梁远洲快对她心服口服了!
半是无奈半是心酸的,他倒在床上,歪着脑袋,眼瞅着她打了鸡血似的坐在窗前,又开始辛辛苦苦糊火柴盒……
他心疼,不想让她吃这份苦。
一晚上低头忙活,糊五十个火柴盒才能赚两分钱,何必呢。
只要她开口,想要什么,他完全可以帮她买回来。
男人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发挥作用,简直没用。
转天下午他就去了百货大楼,把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真丝枕巾买了回来。
这一次,姜湘总算不再打鸡血似的糊火柴盒了。
从国棉厂下了班,回到小洋房,她专门洗了头发,擦干一头茂密长发让它自然垂散,然后换上漂漂亮亮的布拉吉裙。
她坐在床边,眸光流转,拉着梁远洲亲亲热热坐下来。
梁远洲头脑发晕。
下一秒,只听姜湘趴他耳边柔柔软软地说:“是我以前太傻了,一根筋,糊火柴盒搞外快什么的都不如你赚钱呀。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小梁同志,有钱一起赚嘛,带带我。”
“…………”
第65章
梁远洲快要被气笑了, 敢情折腾半晌跟他使美人计,就是想怂恿他带她一块赚钱?
“湘湘,我这个行当是赚钱, 可是带不了你。”
“怎么就带不了我,你教教我嘛,咱两谁跟谁啊。”姜湘缠着他不依不饶。
“教不了,”梁远洲面不改色, 摁住她蹭来蹭去的腰肢, “你跟我使美人计也没用, 黑市不是好地方, 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女生,进去第一天就能让人盯上。”
“这不是有你吗?”姜湘痴缠, 伏在他肩上,“你带带我嘛, 咱两一起挣钱不是更快吗?”
“不行, 这是原则问题!”
梁远洲生怕她不知天高地厚, 瞒着他偷偷去闯黑市,钱货两亏倒是小事,被劫了色就是大事。
“以前有个乡下的老婶子,常常进城,在黑市混得极好,后来有一次她带了闺女帮忙搬粮食, 和别人私底下交易……”
“嗯?”姜湘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突然提这种事儿干什么。
梁远洲轻声, “那一次就出事了。对方是那一块的地头蛇, 临时起意,看中了老婶子的闺女长得漂亮。”
姜湘眼皮一跳。
梁远洲道:“黑市倒卖粮食都是要避着人的, 地点大多偏僻荒凉。一帮本就不怎么守规矩的男人,若是临时见色起意,把女人扣下来,会发生什么,需要我直说吗?”
话音刚落,姜湘控制不住哆嗦了一下,吓得吞吞口水,从他身上起来,似乎是有点打退堂鼓了。
梁远洲严肃着一张脸,摸摸她的后脑勺,“湘湘,我方才说的那事不是哄你骗你,是真实发生过的惨案。你不要只盯着黑市里来钱容易,那里面危险重重,绝对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明白吗?”
“我,我知道了。”她语气还是有些不情愿。
梁远洲无奈,“你现在胆子大了啊,以前不是天天劝我找工作别去混黑市吗,你也知道这一行危险,被抓了就是投机倒把罪……”
姜湘翻白眼,“谁让咱两对比的太惨烈呢?我倒是遵纪守法,辛辛苦苦糊了一个月的火柴盒,才挣七毛钱,你倒好,去黑市一趟就能挣大把的钱……”
梁远洲无话可说。
姜湘话锋一转,又道:“况且,不要老说黑市危险,你干了这么久一直好好的,你肯定知道怎么躲避公安盘查和抓捕,你一定有丰富的经验了!”
“小梁同志,不要那么小气,你教教我不就好了嘛,我现在不怕事,我向你学习,跟你一起干!”
“。”
梁远洲快要给她跪了,头一回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带坏了规规矩矩只知道闷头上班的媳妇儿。
“湘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黑市挣钱了行不行?你别跟我学!”
姜湘眼睛一亮,转瞬又觉得笑得太明显似乎有点暴露真实意图。
极力收起脸上的笑,哼哼唧唧道:“我才不信你的话呢。”
她摆弄着柔软的布拉吉裙摆,一边臭美一边头也不抬和男人说:“你要是不去黑市挣钱,以后就不能有这么多的钱随便花了,那我跟着你就得过紧巴巴的穷日子,不行。”
说完这话,姜湘那双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时不时瞟他一眼,似乎就是盼着他说些什么。
梁远洲:“…………”
梁远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望她一眼,又望她一眼,试探道:
“湘湘,那我也去找工作挣钱?”
“哎呀你早说不就好了嘛!”姜湘激动地跳起来,笑得牙不见眼。
见她这样,梁远洲一瞬间面无表情。
他突然就悟了,总算摸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什么使美人计,什么闹着非要跟他一起去黑市挣大钱。
都是套路。
她就是想拽他回归正轨,别让他混黑市。
似乎意识到自己露了馅,姜湘停止了床上蹦跳,一秒安静下来,佯装无事发生文文静静的模样,低头梳理着自己长发。
梁远洲冷冷呵了一声,揪她耳朵,阴森森道:“你故意的?”
“疼疼疼。”姜湘求饶。
他松了手,继续阴着脸点她脑门,“你好好说,是不是故意的?”
姜湘才不怕他呢,“是啊,是啊,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你方才亲口说的,你要去找工作挣钱!”
“不,”梁远洲不认,“我方才说的那些话统统不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反悔你就是小狗!”
“…………汪。”
姜湘惊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简直没法相信刚才那声狗叫是从他嘴里汪出来的。
梁远洲抿唇微笑,“走了,今晚我不是人,我是狗。”
“喂,喂,你别走啊,梁小狗!梁小狗,你不是生气了吧?”
“唔。”
梁远洲扭头抱紧她,恶狠狠亲了她两下,“以前充当领导的派头喊我小梁同志,硬生生让你喊顺口了。现在喊我梁小狗,有本事你再敢喊一声小狗,今晚我不走了,我上床跟你睡!”
姜湘吓得捂嘴,一时不敢开口喊他小狗了。
梁远洲满意地放开她,转身走人。
这让姜湘有点忐忑,摸不准他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外面还是冷,气温低,她穿着薄薄的布拉吉长裙,不方便跟着他出门。只能从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依依不舍目送着他下了楼梯。
第二天早上,姜湘去国棉厂上班,梁远洲照常骑着自行车接送。
但他脸色冷冰冰的,一路上不跟她说话。
到了厂区大门口,姜湘跳下自行车,踢他一脚,“梁小狗,你真生气了啊?”
梁远洲目光阴凉,掏掏耳朵,“来,再喊一声小狗试试。”
“…………”姜湘吓得转身就跑,仿佛后面有狼追,跑得那叫一个快。
梁远洲看着她跑进厂区,冷冷呵了一声,自行车掉头,一如既往去长川油矿晃悠一圈。
姜湘浑然不知狗男人瞒着她,早早就开始给他自己寻摸国安的去处了。
去到车间,她熟练地穿上白围兜,戴上工作帽,踩起了纱车干活。
只见她的两只手腕上空空荡荡,价值一百多块的劳力士手表没带出来。
没错,时至今日,国棉厂车间的众多小女工都不知道她有了一块手表。
姜湘压根没打算把劳力士带到人前,她现在只是国棉厂的临时工,一个小小的临时工买瑞士进口机械表,不是招红眼嫉妒吗?
这一天迎来了1958年的3月。
三月份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上头发了文件《除四害讲卫生》,为“加强田间管理”、保障“粮食放卫星”,号召组织全民全单位,完成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的任务。【1】
这个指示文件发下来,传达到国棉厂基层车间,姜湘目瞪口呆,深深表示长了见识。
“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这麻雀怎么也在除四害里面呢?”身边有小女工窃窃私语。
有老婶子骂,“麻雀吃粮食啊,乡下庄稼地里的粮食有不少都让麻雀霍霍了。”
“那确实该抓!抓!”
于是按照要求,车间定下了每周的评比大会,人人都得抓任务——比如姜湘,姜湘工作之余,得抓50只苍蝇,50只蚊子,两只老鼠,一只麻雀……如此才算完成任务。
什么,完不成任务?没有无产阶级完不成的任务!
姜湘全程痛苦面具,下了班,抓着梁远洲张嘴第一句话,“这湖上的冰还没化完呢,天气凉飕飕的,我去哪里抓苍蝇蚊子?”
“…………”
梁远洲悻悻,显然也是听说了上上下下除四害的活动,“臭水沟或者垃圾桶附近应该有不少苍蝇老鼠。蚊子,蚊子也挺好找,到了晚上,那院子里灯泡上嗡嗡嗡飞的全是长腿蚊子。”
去臭水沟和垃圾桶附近抓苍蝇,想都不敢想。
姜湘再度戴上了痛苦面具,难以呼吸,“求求了,梁小狗,你帮我去抓吧。”
梁远洲揪她耳朵,“喊哥。”
“哥哥,艰难的任务交给你了,”姜湘捂着胸口,痛苦不堪软弱无力,“一周时间,抓50只苍蝇,50只蚊子,两只老鼠,一只麻雀……”
梁远洲:“…………”
梁远洲笑得不行,他还能怎么说,当天下午就到了臭水沟垃圾桶附近,跟着数不清的劳动人民,一起抓苍蝇老鼠。
这一头,姜湘也没闲着,坐上公交车,去工业路转了一圈。
话说回来,三月份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就是终于迎来了年后大量招工的热闹场面。
长川市各大单位陆陆续续贴出了招工公告。
工业路顾名思义,正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工厂。
姜湘背着军绿色挎包,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每看到一个招工公告,都要停下来仔细看清楚,然后找到她能报考的工作岗位,记到本本上。
不知不觉走了一路,记了一路,最后瞧着天色渐晚,姜湘急忙掉头回去,坐上了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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