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不慎打草惊蛇, 敌人跑得比兔子都快,两人的算不就落空了?
但总是在附近蹲守, 一直等到东窗事发,也不是个事儿。
谁知道对方盗了矿上的机密资料有没有备份,有没有转移呢。这其中定然有不少风险。
听梁远洲说,那混进去的可疑分子应当是一个年轻小姑娘,鹅蛋脸,柳叶眉,下巴有颗痣。
就这一点关键信息,还是上辈子他从钱四海嘴里费了劲儿打听出来的。
上辈子这桩大案在长川市闹得人心惶惶,对外却捂得十分严实,宣称是机械零件被盗——从头到尾,那可疑分子的身份,样貌,都不曾对外公开过。
知道了这事,姜湘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琢磨了一晚上。
已知对方是个年轻小姑娘,下巴有颗痣。
梁远洲在油矿附近蹲守了那么长时间,竟然没看到类似的可疑人物——那便有很大可能,这时候对方还没有混进长川油矿。
可是,下个月就该东窗事发了。
什么样的人,可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毫无痕迹并且顺理成章地混进油矿,同时又有机会接触到矿上的机密资料呢。
上头分下来的大学生?又或者是下来调研的专家学者?
姜湘大概有了一些思路,拍拍梁远洲的肩膀,悄声说:“你等着,我一定能把人找出来。”
梁远洲瞄她一眼,正想开口提醒她冷静一些悠着点的时候,就见视线的正前方,远远的,两个年轻小姑娘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前头的那个,正是被喇叭广播喊出来的林娇娇。
看见姜湘和梁远洲,林娇娇很是意外,目光左右望了一圈,“怎么,怎么是你们两个?不是冬青哥找我吗?”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那小姑娘也过来了,兴冲冲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对象长什么样?”
梁远洲看见她下巴的那颗痣,微微一愣。
姜湘也愣住了。
不是,不会这么巧吧?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到片刻,姜湘回过神来,神情自若,拉着林娇娇亲热说话,“嫂子,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下周我就要结婚啦,邀请你参加我的征婚礼。”
“啊?”林娇娇诧异。
姜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和冬青哥从小认识,我想着,我要结婚了,让他和你一块来见证。但他那个性子,估计张不开嘴跟你说……”
毕竟林娇娇和苗冬青还没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呢。
听她这么说,林娇娇一下子红了脸,呐呐道:“我,我会去的。”
“太好了,”姜湘高兴,“嫂子,我征婚礼是下周星期天,那天放假,大家都不上班,你和冬青哥都要来啊。”
林娇娇害羞点点头。
下一秒,她身旁的小姑娘凑热闹说了一句,“我能去不?”
姜湘眼皮一跳,顺势抬起眸,看向了她的脸。
样貌清秀,鹅蛋脸,柳叶眉……最重要的是,她下巴有一颗浅浅的痣。
林娇娇急忙介绍,“这是我们矿上刚分下来的大学生,叶欢,前两天才报到,矿长叫我带着她熟悉熟悉矿上……”
言外之意,就是两人不熟。
偏偏人家大学生,挺自来熟的,天天缠着林娇娇这里逛一逛那里转一转,两天下来,油矿机关上的工人们都让她认了个脸熟。
这会儿竟然还想去参加姜湘的征婚礼……
林娇娇有些难为情。
姜湘也为难,压根不愿意让一个疑似特务分子的小姑娘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她巴不得两人别沾上关系呢。
免得揭发举报不成,自己反而要被牵连进去。
但一时半会的,姜湘想不到理由拒绝,人家不见外,高高兴兴要来参加婚礼,她还能怎么说?
姜湘只能愣一下,佯装惊喜的模样,热烈表示欢迎,“叶欢同志,欢迎你来参加我的征婚礼。”
一时间,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欢欢喜喜地握了一下手。
转头离开油矿,姜湘坐上自行车后座,抱紧梁远洲的手微微发抖,手掌心湿津津的,显然是一阵后怕吓出了汗。
梁远洲低笑一声。
到了空旷无人的街道,他停下自行车,歪着身子在姜湘耳边嘲笑,“刚刚不是挺能的吗?瞅瞅你这吓破胆的样儿,出息。”
姜湘快哭了,整个人扑进梁远洲怀里,微微发抖的声音低不可闻,“是不是她啊?是不是?”
前两天刚进油矿报到的大学生,关键的样貌信息都对得上,十有八/九就是了。
梁远洲没回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低声道:“回家再说。”
回到熟悉的小洋楼,姜湘总算没那么害怕了,神情激动,“一定是那个叶欢,一定是。梁远洲同志,你找了那么久没找到人,我一去就撞见了!”
梁远洲摆正脸色,捧着姜湘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和她慎重警告,“听着,这件事恐怕不简单,你别牵扯进去,明白吗?湘湘,你什么都不知道。”
姜湘怔愣,“那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立功呢。”
“这事你别管,我有我的法子。”梁远洲已经有些后悔把这桩大案透漏给姜湘了。
他亲眼见到叶欢,才发觉这人并不寻常。
表面上丝毫不起眼,一个自来熟的年轻小姑娘,大学毕业高材生,伪装得极好。
但她和姜湘握手的时候,梁远洲注意到了她的手掌心,特别是食指和虎口处,有一层老茧。
这是长年累月握枪留下的痕迹。
难怪上辈子为了抓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恐怕叶欢背后大有文章,拔出萝卜带出泥,顺着这条线,要查出多少人……
梁远洲隐隐心悸,无论如何,姜湘不能在这件事里出头。
“湘湘,你听话,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去找钱老头通气,若是查到了什么,安全起见,他一定会把我隐去,起码里里外外不会有我任何事。”
“那岂不是没法立功了?”姜湘着急,“没法立功,我也进不了油矿……”
“别担心,钱老头级别在那呢,他心里有数,少不了你我的好处。”
也是,姜湘想了想,人家那级别,给她安排一个工作岗位,就是抬抬手打一声招呼的事儿。
姜湘安分下来,抓着梁远洲的手言辞切切,“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小梁同志,记住,端上铁饭碗工作是我的终身梦想!”
梁远洲眼角抽抽。
于是接下来几天,姜湘乖巧在家,不出门也不搞事,甚至往日里恨不得争分夺秒糊火柴盒的那股奋斗劲儿也没了。
一心躺平,幸福地等着天上即将掉下来的铁饭碗。
然而这事迟迟没个消息。
转眼间就要迎来下周星期天,两人摆桌大喜结婚的日子。
姜湘不得不结束短暂的躺平生活,出了门,提前邀请自己唯二的亲朋好友参加征婚礼。
长川市国营机械厂。
“你再说一遍?你要结婚!”方静吓得嗓门都大了不少,捧着姜湘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左看右看。
“我说呢,难怪几个月没见,姜湘你这张脸圆了不少,长肉了,原来是找到了大户人家。”
姜湘没好气,“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找了大户,我男人不是大户,他成分好着呢,八辈贫农!”
方静嘴角抽抽,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过姜湘身上没有一处补丁的新衣裳。
白底碎花的纯棉衬衫,军绿色工装裤,脚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胶鞋。
这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新的?
要说她男人是八辈贫农,八辈贫农这么有钱吗,对媳妇儿如此阔绰大方?
方静羡慕地摸了又摸姜湘身上的衣服,“傻妞儿,知足吧你!你到街上随便问问,谁家的男人结婚一上来就给新媳妇置办一身的新衣裳,你这,不是结婚那天要穿的衣服吧?”
姜湘急忙解释,“不是,我们结婚那天穿列宁装。”
方静笑了,“行,你摆桌结婚的那天我一定去,我倒要看看你男人长什么样,能让你心甘情愿嫁给他。”
姜湘也笑,“你见了就知道了。”
和方静通了气,下午,姜湘马不停蹄去了苗家。
苗翠芝又惊又喜。
倒是苗冬青,早早就从林娇娇那里得了消息,这会儿看着姜湘高高兴兴的模样,神情不由有些复杂。
“苗姨,你到时候早些来,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姜湘发放喜糖。
苗翠枝亲亲热热搂着她,陡然收到喜糖,沉甸甸的一袋子,不由一愣。
打开喜糖袋子,不只是分量格外多的大白兔奶糖,另外还有一卷花花绿绿的票券,十斤的粗粮票,十斤细粮票,两张花生油票,糕点票……
苗翠枝脸上的笑微微收敛。
姜湘急忙解释,“苗姨,你别多想,我这不是结婚了吗,梁远洲给了我不少东西呢。这些年我在苗姨这儿糊火柴盒挣了不少,现在有条件了,我就想着搞几张票券……”
“那也不成,”苗翠枝不肯收,点她的脑门,一脸不赞同地数落道,“你拿回去,哪有结了婚就大手大脚给人送钱票的,过日子得精打细算,顾着自己的小家。”
姜湘嗯嗯点头,把票券继续塞过去,撒娇道:“苗姨,你收着吧,这些年多亏你照顾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苗冬青把那一沓票券夺了过去,匆匆扫一眼,“这不是你能凑到的数量,梁远洲给你的?你把这些票给出去,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专门跟他要的啊。”她语气理所当然,并且理直气壮。
苗冬青闭了闭眼,索性拉着姜湘出门去,单独质问她。
“你再说一遍,你真的和他去民镇局领证了?”他语气严肃。
见他这般,姜湘有点紧张,“是,是真的领证了啊。”
“我问你,梁远洲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没有什么人了,他爸他妈走得早,只剩他一个。”
“那总该还有其他亲戚?他说他家里只剩他一个,你就信了,脑子呢?叫狗吃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姜湘被骂了也不生气,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苗冬青。
若是上辈子,他还在,定然不会看着她走投无路为了区区一口饱饭嫁给徐盛安。
就是这一年,八月盛夏。
一个雷电交加狂风暴雨的夜晚,苗冬青临时外出抢修设备,却不慎脚滑从高处摔落,后脑勺坠地当场死亡。
姜湘几乎不敢回想上辈子的场景,仿佛一场噩梦。
她定了定神,抓着苗冬青的衣袖道:“冬青哥,你放心,这次有你帮我把关,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苗冬青冷哼一声,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彩虹屁。
姜湘顿了顿,只能努力掰扯梁远洲的优点,“梁远洲对我挺好的,把家里的存折给了我,上头有一千多块……”
“等等,多少钱?”苗冬青语气震惊。
“一千多块。据说是这些年组织上发放的补贴,攒了十几年呢。”确实是一笔巨款。
说起来,梁远洲的家庭背景挺复杂,姜湘不知道能不能对外说,想了想,决定和他说另一件事。
“梁远洲家里是没有其他人了,但他上头还有一个长辈,军/衔极高,征婚礼那天也会露面,给我们当征婚人呢!”
苗冬青一时摸不准她话里的意思,“军/衔极高,有多高?”
姜湘咬咬唇,“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转眼间就到了征婚礼的那一天,一大早,喜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
小洋楼花园已经忙活了起来,只见十几个衣着整洁干净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不一会儿搬来了十张圆桌。
崔恒擦了把汗,过来招呼,“梁哥,借来的圆桌都在这了,椅子还在后头,一张桌子配十把椅子,够用不?”
“够了,”梁远洲头也不抬,“你带人一块,把瓜子糖块摆下去,还有烟酒,一桌两瓶酒。”
“行。”
那边崔恒领着小混混们忙得脚不沾地,给桌上贴红双喜,摆放瓜子糖块烟酒,崔家众人也在帮忙。
姜湘没闲着,把家里收拾一遍,重要的东西统统挪进箱子,上了锁,还没松一口气,就被梁远洲揪着耳朵去了大门口。
两人双双穿着军绿色列宁装,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很快,有几个人影上前,其中一个是姜湘见过的熟悉脸孔——新城路街道办的卢婶子。
当初姜湘回城不久,跟着梁远洲去街道办,就是在卢婶子那儿领粮票的呢。
卢婶子一家三口都来了,“小梁,恭喜恭喜!”
梁远洲招呼落座。
姜湘愣了一愣,慢半拍地紧跟上他,梁远洲一个一个喊人,不是王叔就是张婶,姜湘统统不认识,只能跟着他一口一声叔子婶子。
有上了年纪的婶子忍不住好奇,仔细打量姜湘样貌,见她梳着两根麻花辫,脸上白白净净,漂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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