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课写了。”沈烛音抢答,“字帖也写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 带着早有预料的骄傲和无懈可击的得意。
谢濯臣:“……”
真是长本事了。
“那我叫你额外看的书可看完了?”
沈烛音:“……”
真没意思。
她迅速“蔫”了下去, 谢濯臣却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没有就去看,不要浪费时间在多余的事上。”
沈烛音忿忿不平,“怎么就是多余的事情了, 那你生病的时候,大夫就是交待了你的身体要好好养着。如果我花时间在照顾你上算浪费时间的话,那你从前教我写字、给我讲故事、帮我补衣服, 替我做很多很多事的时候,不都是在浪费时间?”
谢濯臣一愣,扬月城走一遭, 她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你倒是什么都有理,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难道不比你清楚吗?”
“你……”沈烛音气愤不已, 将食盒往地上一放, “不要就丢掉好了。”
回身径直跑进屋。
谢濯臣没料到她今日气性这么大,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才拎起食盒进屋。
跨过门槛时他莫名回头, 廊道、小路都是空空荡荡,可他却有种有人在盯他的错觉。
沈烛音进屋后灯也不点, 声也不出。若非谢濯臣点燃蜡烛看到了她,就得以为自己见她气冲冲进门是场幻觉。
“又要跟我闹脾气是不是。”
沈烛音抱膝缩在床榻的一角,盯着被褥眼神逐渐失去焦点,“我哪敢啊。”
“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谢濯臣一边接她话,一边打开食盒。
鸡汤洒了一些,但还好不多。
汤色浓郁可以看出费了时间、这个天气带回来还是热的可以看出花了心思,他一时心情复杂。
“还躲在角落里做什么,自己辛苦做的,不自己尝尝吗?”
他的语调最终还是软了下来。
沈烛音根本不看他,“丢掉就是了。”
“我何时教过你浪费粮食。”
沈烛音不说话了,保持沉默。
两人彼此僵持。
良久,谢濯臣无声叹了口气,“你还要这样待多久?”
她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在角落里蜷缩,像是乌龟躲进了它的壳里。
她不回应,明摆着生闷气。
又过了半刻钟,鸡汤都快凉了。
谢濯臣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听到瓷器相碰的声音,沈烛音偷瞄他,见他将汤饮下,嘴角即刻上扬。
为了不让他发现,立马埋头在自己双膝间。
“别装了。”谢濯臣早捕捉到了她的视线,“现在满意了?”
沈烛音抬起头,依旧傲娇地保持沉默。
“这一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浪……不要再做这些了。”他默默将碗筷、食盒收拾好。
沈烛音小声嘀咕:“我乐意。”
谢濯臣听得一清二楚,“我管不了你了?”
“是你自己说的。”沈烛音底气十足,“你说我该是个掌控自己人生的大人了,凡事要有自己的判断,遇事要坚持自己的选择,我自然不能事事都听你的。”
谢濯臣:“……”
这话倒是记得清楚,怎么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别扭?
他也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倒霉鬼。
“好。”他不自在地坐下,“好。”他冷笑了一声,“很好。”他握紧了拳头。
沈烛音默默在心里夸赞一声——你出息了沈烛音!
另一边,楼诤眉头紧锁,“你确定你没听错?”
丁德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虽然具体说的什么听不真切,但瞧着就是在吵架。”
开玩笑呢,阿音会有胆子和谢濯臣吵架?楼诤觉得荒谬。
“世子……”丁德见他神色不愉,硬着头皮道:“奴一直有个问题。”
“说。”
丁德谨慎措辞,“您这么关注沈姑娘,她对您很特别吗?”
楼诤神情一滞,逐渐恍惚。
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会不特别。
重来一世,他轻而易举地碾压楼邵,顶替他成为京城最令人瞩目的天之骄子,得到曾经他所想要的所有人的关注。
认可、赞许、崇拜、艳羡……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这些,他都有了。
他以为他会高兴的。
一开始他的确心满意足,可时间越久,他得到的越多,他就愈发想念阿音。
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最清楚,他写出的策论是谁的思考,吟出的诗又出自谁的口。他靠这些得来的风光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只有阿音是真的。
只有她看向自己时,眼底的爱,外溢的崇拜是真的源自于他自己。
她会真心实意地说:“阿诤才不比别人差,阿诤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楼诤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出沈烛音的模样,她是那样天真乖巧,满心满眼都是他。
若是没有谢濯臣就好了。
如此便一切都完美。
“你去替我办几件事情,记住,不能让别人知道和我有关。”
丁德俯身听他交待完,趁着夜色匆匆出门。
——
沈烛音挑了个好日子出门,有秦夫子的话做挡箭牌,谢濯臣果然没有怀疑。
在言家时,她问大夫要了个强身健体的方子,有些药材书院的药房没有,她只能出来采买。
在药房小工配药的间隙,她还去了趟迎芳阁。
她在希玉房里等了许久,外边乐声不曾断过。
听了一曲又一曲,终于见到希玉偷偷摸摸回来了。
“你怎么回自己房间还跟做贼似的。”
希玉直起腰,恍然大悟这是她自己的地盘。她恼怒地将手上瓷瓶拍桌上,“还不是你让我给你弄这东西,这五服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烛音拿起药瓶,放在耳边摇了摇,可以听到颗粒的滚动。
“这东西偶尔用用还好,只是提提精神。若长期服用,不仅会对此药产生依赖,而且会让身体各个器官长期紧绷,小则受损,大则衰竭,无力回天的。”
希玉满脸严肃,“而且不能和助眠安神的东西混用,否则一边振奋一边催眠,容易精神崩溃。”
沈烛音满意地笑笑,“多谢了!”
希玉凑近了瞧她,“我可是冒着风险在帮你,说,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沈烛音两指摁上她的肩膀,笑眯眯地将她推开,“你看我像是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人吗?”
希玉轻哼,瞧着是不想,但看人不能看表面啊。
“算了,我这就当报答你上次帮我了。”
有时候知道太多也没什么好处。
沈烛音算着时间要走,起身作揖,“上一次帮你我也从中牟利,算不上你欠我什么。但这一次确实是姑娘相助,算我欠你一次,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这两年我大概率都在鹿山书院,也算和姑娘交个朋友。”
五服丹一般地方买不着,她虽在鹿山待过几年,但也没怎么出过书院,对这并不熟悉。
只能走迎芳阁这种鱼龙混杂之地的途径,希玉这算帮了她大忙。
“行吧,本姑娘准了。”希玉傲娇道。
沈烛音与她告别后回到街上闲逛,思绪万千。
跟秦夫子说的也并非全是假话,阿兄的生辰的确要到了。
只是他从来不过,也不让她提。
因为那个日子会让他想起已经离开的人,已经逝去的爱,和无法挽回的童年。
索性将其淡忘,免得徒增伤感。
可是每年她的生辰,阿兄又都会问她想要什么。
再艰难的时候,也会亲手给她下一碗长寿面。
还会很认真地跟她说:“祝你长命百岁。”
她以前不懂,哪有祝福小孩长命百岁的,别人家的祝福都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的。
直到她失去一回,死过一回,才明白他为何从来只有这一句话。
沈烛音拍拍手里拎着的一包包药材,表情凝重,似是对他们寄予厚望。
回书院时,她路过假山,远远瞧见小树林里一群人围着,有笑声传来。
她没多想,直接穿过假山回了舍房。
谢濯臣在房里写字,听到推门声抬头,看到她手里大袋小袋,眼皮跳了跳。
“不是去替秦夫子取书吗?你这又拿回了什么?”
沈烛音背对着他,齐齐整整地将药包摆放好,“顺便给你买的药啊,言子绪家那大夫给我的药方。说这个药你得长期服用,一个月喝七次左右,过个一年定有成效。”
谢濯臣手中一笔迟迟未落,突然自我怀疑,“我……看起来很虚弱吗?”
沈烛音叹了口气,“只是看起来有什么用。”她将东西归置好后转身面对他,“那大夫都说,你就是比较虚……嘛……”
嘴比脑子快,沈烛音说完才觉得不对劲。偷偷看他脸色,明明什么事没有,但就感觉自己手忙脚乱。
谢濯臣:“……”
如鲠在喉。
他放下笔,板着脸,“你老把心思放我身上做什么?”
沈烛音一愣,理所当然地问:“那不然呢?还有谁比你更值得我花心思不成?”
谢濯臣微微怔愣。
“我是说你自己,把心思放在你自己身上。”
“我?”沈烛音在他对面坐下,两只手肘撑着桌面上,掌心托着自己的脸,“可我自己很好啊,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健康。朋友关怀,夫子爱护,学业稳定。我的生活离万事如意四个字只差一步了。”
沈烛音期待地看着他。
谢濯臣不露声色。
沈烛音等得着急,“你该问我差哪一步了!”
谢濯臣别过脸,忍俊不禁。
回头又装作若无其事,顺着她问:“哦,哪一步?”
沈烛音捧脸的手往上挪,遮住自己的脸,眼神飘忽,口齿不清地吐了几个字。
“什么?”
怎么要他问,又不让他听清楚。
沈烛音憋着笑,“嗯嗯嗯嗯!”嘴都不张地重复了一遍。
谢濯臣眼神威胁,好像在说,再糊弄他后果自负。
“我说……”沈烛音身上突然冒出破釜沉舟的气势。
“哥哥听话!”
“反了你了!”
一瞬间气势荡然无存,沈烛音“噌”一下往桌底钻,低低的书桌根本挡不住她,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躲避。
结果她还在下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濯臣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
但他能确定的是,她很开心。
所以,他找不到现在这样不好的理由。
第36章 好坏
从扬月城寄来的信件已经在书院门房待了快满月, 沈烛音也是才知道送来书院的信件不会送到舍房,所以耽搁到现在才去取。
谁知竟有一打。
沈烛音边走边拆,无非是些絮絮叨叨, 今日吃了什么好吃的、明日得了什么好玩的。
还有些自言自语般的问句,比如“跟爹爹有生意往来的那些叔伯都只认得言子涟,你说我该怎么彰显一些存在感,要不我给他们送点礼物?”
除此之外便是对他们的问候,问她梦魇之症如何了,回书院的生活怎么样, 钱够不够花等等。
沈烛音能脑补出他说这话的声音和模样, 越往下读,他就站在身边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脚步轻快地走在小路上,嘴角上扬, 任谁都看得出心情很好。
忽然有人挡住去路,沈烛音抬头还未看清是谁,便被一把推倒。
“砰!”
信纸翩飞, 散落一地。
沈烛音的额头砸中路边岩石,撕裂的疼痛乍现后蔓延。
“都是你!是你告诉他们我娘是个厨子的!”
沈烛音愕然,疼痛令她来不及思考。她狼狈地从地上撑起身体, 沾上泥泞的手小心探上额头,刚触上她便疼得一颤。
“你多什么嘴啊!现在到处都在笑我是个厨娘的儿子你高兴了!”
沈烛音茫然回头, 看到了愤怒指着她的辛才。
“都是你!”
辛才眼眶发红, 再度靠近她, 还扬起了巴掌。
沈烛音在惊慌中埋头向地, 紧闭双眼, 嘴中大喊:“不是我!”
“你在干什么!”
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辛才吓得连连后退, 反应过来后跑进小树林,消失踪影。
沈烛音循声望去,只见楼诤匆忙赶来,一脸着急和担忧。
“阿音!你没事吧。”
楼诤不顾糟污,将满身尘土的沈烛音扶起,手臂绕过她的后背,不动声色地扯下她的发束。
霎时长发飞舞,楼诤神色一滞,似是看呆了。
身体的接触令沈烛音反感,甚至比她额头的疼感更难以忍受,她慌慌张张从他怀里挣脱,一副胆怯又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
“阿音你……是个姑娘?”楼诤佯装讶异,如愿见到了她羞怯的模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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