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勺子在汤里搅了搅,“这是女孩子喝的吧。”他摸摸下巴猜测道:“是不是叶姑娘不想喝了,顺便送你了?”
“对。”
得到沈烛音肯定的回复,唐扬一脸得意,“啧,给你不给我,肯定是爱屋及乌。”
他一脸的兴奋和好奇,“你觉得叶姑娘当你嫂子怎么样?”
“你又不长记性?”
“这又没别人!”唐扬耸耸肩。
沈烛音轻哼一声,“我看你是真想陪秦夫子吃午饭。”
“我可没准备你们的饭啊。”秦夫子背着手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看完他们文章后的怨念。
两人对看一眼,默契噤声。
秦夫子在旁坐下,冷着脸压迫感十足。
但没撑过半刻钟,秦夫子挑了挑眉,“我觉得娇铃不错,你觉得呢?”
沈烛音:“……”
专门出来跟学生唠嗑的是吧。
“我也觉得好!”唐扬来了兴致,“和谢兄郎才女貌的,多般配啊!”他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沈烛音,“是不是?”
秦夫子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小点声。
唐扬像饿死鬼小鸡一样点头。
“夫子你为老不尊。”
“我很老吗?”
唐扬又撞了沈烛音一下,面带责怪,“你说什么呢。”他抬头又满脸真诚,“夫子才不老呢。”
秦夫子对他的谄媚满意地点了点头。
“昨天在藏书阁发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锦上添花者常有,雪中送炭者难得。我看谢濯臣那小子不开窍,你应当提点提点他。”秦夫子苦口婆心道。
“我提点他?”沈烛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唐扬嗤笑一声,“夫子别开玩笑,他哪敢在他哥面前说话啊。知道的他是他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孙子呢。”
“滚!”沈烛音拿笔恐吓,意图甩他一脸墨。
她回头又很不解,“夫子您还操心这种事呢,你之前还说不要让我打扰他读书,你就不怕别人影响他?”
“欸!”唐扬敲重点,“如果谢兄身边是你,那确实是纯干扰。但叶姑娘不一样啊,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善解人意温柔大方,人家只会成为谢兄的助力!”
他煞有其事继续道:“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有时候娶一个好妻子,能让立业变得事半功倍!”他拍拍沈烛音的肩膀,“我爹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沈烛音翻了个白眼,“你爹看完你的文章后说的吧,反正你也读不出什么前途,不如早点成家给他生个孙辈,好重新点燃家族的希望!”
唐扬扬起了拳头,沈烛音仰起头,满目挑衅。
“你俩写文章若是有吵架一半劲头,还用得着在这留堂?”
两人一顿,双双老实。
秦夫子瞥见了桌上的汤,“这哪来的?”
“叶姑娘送他的。”
“怎么没喝?”秦夫子拿到面前瞧了瞧,“都凉了,岂不是浪费了人家好意?”
沈烛音摊摊手,“不能怪我啊。”她斜眼瞧唐扬,“多亏了这位恶作剧,直接把我勺都打碎了。”
唐扬不服,“你若是真想喝,别说勺子碎了,这罐子碎了你也能喝着。没勺子你捧起来喝不行吗?你就是心不够诚。”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你急了急了!”唐扬站了起来,像个审判者一样拿笔指着她,“你还老回避我问题,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叶姑娘!”
“我哪有?”
唐扬露出诡异的微笑,“你有!”
“我没有。”
“你就有!”
沈烛音觉得他烦,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我说了没有!”
“夫子你看,他急了急了!”
沈烛音恨不得咬死他,但大庭广众,不得不冷静,“你少造谣,叶姑娘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好在哪里?”
“好在……”沈烛音握紧了手中笔杆,“她哪哪都好。”
唐扬无情批判 ,“敷衍。”
“我……”沈烛音深吸一口气,“她……家世好,清流人家,底蕴深厚。她……才貌好,才比谢道韫,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沈烛音强迫自己说下去,越说越平静,渐如如一潭死水,“她品性好,正义勇敢,落落大方。”
“她……”
“行了,你别说了,你就说她和你哥配不配吧。”
沈烛音心一颤。
她将下意识的答案吞进肚里。
她反反覆覆的想,竟然想不到叶姑娘一点不好。
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人呢,完美到令她嫉妒。
可她嫉妒的真的是她的完美吗?
还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和阿兄是天作之合?
嫉妒他人的完美,沈烛音想,自己可真卑劣,真无耻。
可即便她如此卑劣无耻,也没有罪有应得到每个人都要反反覆覆提醒她,她的阿兄跟别人是天生一对吧……
她还不能说不好,不能说不配?
“不配!”
“啊?”唐扬惊得睁大了眼,“为什么?”
沈烛音想,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能顺从、只敢顺从的胆小鬼了。
“因为我觉得不配。”沈烛音坦然而真挚,“感觉也需要理由吗?”
……
第42章 不许
午饭时候不见她回来, 谢濯臣便又在房里等了一下下午,可晚饭时候依旧不见沈烛音的影子。
天黑时下了雨,谢濯臣有了理由找过去。
他撑着伞再度来到夫子院时, 小亭子里空空如也,他便敲响了秦夫子的房门。
“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做甚。”
谢濯臣行了一礼,“打扰夫子,沈烛音不在您这的话,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和唐扬在这吵吵闹闹的,我中午的时候就把他们赶走了。”秦夫子看出了他的担忧, “他就算没回去, 也肯定在书院里,没准跟唐扬在哪瞎玩呢。”
谢濯臣道谢过离开,又去了唐扬的舍房。
唐扬见到他一脸讶异, “我和他争了一上午你跟叶姑娘配不配,最后打了个赌,在夫子院门口就分道扬镳了。”
“赌?”
唐扬笑容灿烂, 套近乎地凑近,一只手括在嘴边,“赌你和叶姑娘之后去藏书阁会不会每天都坐一起!我说兄弟, 你别老让人家叶姑娘主动啊。也幸亏你边上没别的姑娘,不然你每天冷冰冰的, 人姑娘心里没底, 不得多想啊。”
“无聊。”谢濯臣撂下这么一句, 又急匆匆地走了。
厨房没有、课室没有, 虽然知道藏书室不可能有, 但他还是去了一趟。
果然没有。
问过门房,她也没有出去过。
半个时辰, 谢濯臣几乎走过大半个书院。
“喵……”
小猫呜咽。
他终于在假山的缝隙里,发现湿了半身,坐在地上喂着小猫的沈烛音。
人影遮挡了视线,沈烛音抬起头,单凭他面无表情的脸辨不出他的情绪。
“你在这做什么?”谢濯臣尽量克制着怒气,“你下午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回去?”
“喵……”
沈烛音将瑟缩的小猫抱在怀里,摸着它的脑袋安抚。
书院里的野猫很多,这只小花猫是她偶然遇到的。瞧它小小一只缩在角落里很可怜,可怜得像幼时的自己,她便在这陪它玩了很久。
“你吓到它了。”沈烛音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小猫在她怀里蹭。
谢濯臣眉头紧锁,“你脚怎么了?”
麻了。
沈烛音扶着岩石站稳,低头瞥了一眼灰扑扑的自己,小声道:“不小心摔了一跤,可能……扭到了。”
“你是小孩子吗?”谢濯臣压不住了,语气有些凶,“走路会摔跤,下雨不会回家,受伤了不会喊人,幼稚到跟一只猫玩!”
“喵……”
沈烛音沉默不语。
“拿着。”谢濯臣将伞柄塞她手里,背过身单膝跪蹲,“上来。”
沈烛音老老实实将小猫放下,小猫“喵”一声后跑了。
她趴上谢濯臣的背,举着伞,一路上都没有出声。
直到进了舍房,她在谢濯臣即将放下她时,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谢濯臣心一滞。
他是不是又凶她了?
她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又不是故意的,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给她擦头发,谢濯臣站在她身后,忽的叹了口气。
“我自己来吧。”沈烛音以为他不耐烦了。
谢濯臣将她伸过来的手打了回去,“昨天还张牙舞爪的,今天又装上可怜了?”
沈烛音唯唯诺诺,“你不是不喜欢我那个样子吗?”
“我没有不喜欢。”谢濯臣脱口而出,后知后觉不妥,又道:“难道你这个样子就讨人喜欢了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沈烛音心里憋闷,“那要我怎样,一定要像叶姑娘那样吗?”
“呀!”
谢濯臣给她擦头发时顺手敲了她脑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想起唐扬的话来,又轻敲了她一下,“长本事了,拿我跟别人打赌?”
“你知道了?”沈烛音兴奋了起来,“唐扬那个傻子,我是你妹妹,他居然敢跟我赌你!他输了他就要把他的美人图送我!”
“那你要是输了呢?”
沈烛音一愣,缓缓回头,“他说我像个女的,如果我输了,就要我穿女装围着书院走一圈。”
谢濯臣:“……”
在唐扬心里,恐怕重色轻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烛音偷偷摸摸攥上他的衣角,小心扯了扯,“你不会让我输的,对吧。”
“少装。”
谢濯臣揉她脑袋的动作逐渐粗暴了起来。
“真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呀!”沈烛音缩着脖子躲避,奈何头发在他手里,只能任其揉搓,“都说我自己来了!”
谢濯臣轻哼,一点力度没减,“你什么时候自己来过?你自己来今晚还睡不睡了?”
虽然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沈烛音却听出他怨念颇深。
不过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样照顾她的。
沈烛音不敢再多言,等他给自己擦干头发,上完药,她便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
看着他收拾药箱、处理她换下的脏衣服。
有条不紊,任劳任怨。
他明天应该会留在舍房照顾她吧,沈烛音心想。这样他就不会出现在藏书阁,她也能顺理成章赢了和唐扬的赌。
她抱着如此念想,昏昏欲睡。
一下午她都在外面亳无目的地晃悠,早就累了。
新的一天新的心情,谢濯臣睁眼便习惯性地往自己左手边看,确定她黏在身边,竟然松了口气。
小心将她抱回原位,谢濯臣打算出门,刚推开一条缝,身后就传来“匡当”一声。
他惊恐转身,只见迷糊中撞到床头的沈烛音捂着脑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仰起困顿的脸,口齿不清地问:“你去哪?”
谢濯臣哭笑不得。
“我还能去哪?”
去食堂拿个早饭而已。
沈烛音从床上爬起,起到一半想起自己受了伤,又跌坐在被褥上,“这么早就要去吗?”
“嗯?”谢濯臣一顿,她以为他要去干嘛?
沈烛音没听出他的带着疑问的尾音,嘴里嘟囔,“叶姑娘起得真早……”
谢濯臣只听清了“叶姑娘”三个字,纵然他不去多想,也察觉得到她这几日对叶姑娘的过于在意。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去找叶姑娘?”
沈烛音:“……”
她像团烂泥一样瘫软在被褥上,接着又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你要是去见叶姑娘的话,能不能在去之前先到隔壁找一趟楼世子,跟他说我受了一点小伤。”
“为什么?”谢濯臣“砰”的一下关上了那条门缝。
沈烛音抱着被角,脑子彻底清醒,“如果你有事要忙的话,跟楼世子说一声,他是个好人,肯定不会看我受伤了还不管我的。”
“是吗?”谢濯臣被她气笑了,“好人?有多好?”
沈烛音用被角盖过头,不说话了,装死。
“装哑巴是什么意思?”谢濯臣走近,“是至少比我好的意思吗?”
他一把掀开了她用来遮脸的被子,沈烛音便用双手替代。他又把她的手掰开,她依然倔强地紧闭双眼。
“行。”
谢濯臣狠狠揪了一把她的脸,沈烛音疼得五官皱到一起。
不等她反抗,他已经风风火火出了门。
沈烛音一个鲤鱼打挺蹬起来,“受伤”的脚将被子踹老高。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行?
她气得在屋里捶捶打打,浑身使不完的劲。因为怕出门被人瞧见露馅,她只能在屋里来回走动。
辟里啪啦的动静像是家里进了贼,一刻半钟后拎着食盒回来的谢濯臣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在里面最闹腾的时候推开了门,正逢沈烛音身披被褥当披风,手持量衣尺当宝剑,教训着立起枕头充当的歹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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