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谢濯臣就是个疯子,一个不计后果,最擅长出其不意的疯子。
“阿兄!阿兄!”
紧张的气氛被朝气蓬勃的声音打破,两人在这一瞬间默契地改换神情。
只见廊道尽头,沈烛音手里拿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风风火火朝谢濯臣奔来。
“慢点跑!”谢濯臣看得不安。
沈烛音没让他失望,即将到他面前时匆匆刹住脚步,脚底一滑。
幸谢濯臣腾出手来扶了她一把,避免了她和地面亲密接触。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许是跑得太急了,沈烛音头发凌乱,衣衫带露。但她眼睛亮晶晶的,格外引人侧目。
她立正站好,隆重地鞠了一躬,“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谢濯臣:“?”
出趟门给人夺舍了?
“我为昨天的不礼貌,晚上的鲁莽和刚才的冒失向您道歉”
她眨巴眨巴眼睛,“想必我宽宏大量的兄长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沈烛音满脸诚恳,刚刚唐扬绘声绘色讲述了谢濯臣是如何主动斩断和叶姑娘的一切可能,虽然她知道这肯定是添油加醋的版本,但还是因此心情大好。
谢濯臣目露质疑。
得不到回应的沈烛音开始了小动作,用手里美人图卷轴的尾部戳了戳他的胳膊。
“哪那么容易。”谢濯臣自然地挪动脚步,用身体遮挡,避免楼诤进入她的视线,“看你表现好了。”
沈烛音一个劲点头,“我会好好表现的,哥哥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哥哥让我吃面我绝不喝汤……”
“鬼话连篇。”谢濯臣冷漠地打断了她的“投诚”,“还在外面玩,你今日字帖写了吗?”
沈烛音:“……”
没意思,真没意思,谢濯臣就是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人。
她目光躲闪,开始东张西望,刚一转头,就被谢濯臣揪住了左脸。
“呀!疼!”
谢濯臣强迫她的目光转向,“现在,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
沈烛音不服气,学着他平常的语气,“你幼不幼稚还跟猫玩,明天就考试了你还不抓紧时间看书,你还拿不拿第一了?”
谢濯臣忍俊不禁,捏她的脸上瘾,“你还管起我来了?”
“走走走。”沈烛音扯着他的衣角往舍房走,誓要带他一起回去,“该看书了!”
谢濯臣把她的手打掉,又主动跟在她身边,自然地搭话,“你拿的什么?”
沈烛音神情得意,“唐扬输给我的美人图!里面画了七仙女!”
“……”
两人结伴穿过廊道,一个手持卷轴和信封脚步轻快,一个怀中抱猫脚步沉稳。
一个没看到他所以眼里无他,一个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楼诤面上平静,可背后的手已经让指甲嵌入掌心。
他心中愤怒又怨怼,同时生疑。
阿音怎么敢和谢濯臣如此自然地亲昵?她刚刚说的话放在前世,绝不可能是对着谢濯臣说的。
虽然他们幼时相伴,养成了一些亲密的习惯,比如谢濯臣会给她梳头,可她从来不敢主动亲近的。
难道她也重生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楼诤否决,即便重生,他也不信阿音那样怯懦的人,敢在谢濯臣面前造次。
或许只是天意吧,楼诤想。有些改变无法解释,就像他带着记忆重生一样无法解释。
他是天选之人并不奇怪,可沈烛音那样无能的人,凭什么和他一样呢?
第45章 考试
夜, 沈烛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拆开言子绪的信。
他的来信上说,他听从了谢濯臣的建议, 与和阿爹生意伙伴们的儿子在娱乐场上混熟了,的确打开了关系网。
他的突然崛起令阿爹另眼相看,决定分别给他和言子涟一个机会。
言家商铺遍布王朝,他二人可以各自选择一个城市接手家中生意,以两年为期论高下。
他选择了鹿山城。
信中极尽谄媚之语,希望谢濯臣可以帮他。
沈烛音揉着眼睛将信转交谢濯臣, 她在恍惚之间看到他翻了个白眼, 但一闪而过,他的神色平静,她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会愿意替他出谋划策吗?”
“不愿意。”谢濯臣答得果断又干脆。
沈烛音讶异, “可你之前还说,帮他对我们只有好处。”
谢濯臣没说话,将看过的信随手一丢, 吹灭烛火,打算歇息。
他很难解释,他乐意提点不在眼前的言子绪, 但并不待见要在身边碍眼的言子绪。
“麻烦。”谢濯臣随口糊弄道,“别想他了, 明日考试要早起, 你快点睡觉。”
沈烛音乖巧应了一声“好。”
翌日书考, 沈烛音看到考卷上不出所料的“借花喻人”四个字, 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该写什么, 而是谢濯臣会写什么。
其次便是楼诤会写什么。
大家的选择不外乎“梅兰竹菊”之类的答案,即便事实上并不喜欢。
因为想要一份分高的考卷, 便要有深的立意和大的格局。若只歌颂牡丹富贵芍药美丽,即便这篇文章再引章据典,头头是道,它的分数上限也不高。
就像沈烛音第一个想到的是桃花,但她不会以此下笔。
托了京城那群贵妇们的福,即便脑海里桃花漫天飞舞,她也只能想到“轻”、“贱”二字去形容。
沈烛音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转念一想,若是问花,阿兄第一个想到的应该也会是桃花吧。
但他肯定也不会写,因为当初给她取这个小名,只是因为他喜欢桃花酥饼。
毫无内涵。
但想到他偶尔执拗得一定要吃桃花酥饼的模样,沈烛音又不自觉地笑了。
另一边谢濯臣迟迟没有下笔,看着这个题目陷入深思。
他想起抄袭事发那日沈烛音主动提起考题的试探,又想起昨日楼诤仿佛提前看到他落败时的得意。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的,他笃定地想。
考试结束后大家欢天喜地,犹如解脱了般获得新生。即便知道得等成绩出来后才能离开书院,也盖不住大家匆匆回舍房打包行李的热情。
但也有留在书院过年的,比如沈烛音和谢濯臣,比如辛娘子和辛才等等。
沈烛音在考后没了人影,谢濯臣也不管她,只要她不出书院乱跑,随她怎么玩去哪玩。
此刻她正在厨房一边研究桃花酥饼,一边和辛娘子聊天。
辛娘子见她动手毫无章法,忍不住问道:“这酥饼是什么独特秘方不成,你这调配的用料和顺序我从没见过。”
沈烛音摇摇头,“寻常做法做不出我想要的味道,我今日在考场上突然来了灵感,所以赶来试试。”
辛娘子见她将毫不相干的东西搅在一起,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这得是什么味道?”
“我也不知道。”沈烛音叹了口气,“我兄长喜欢的那个桃花酥饼是他娘亲做的,这些年我尝试过很多很多次,但都做不出他记忆里的味道。”
辛娘子欲言又止,眼看着她又倒入大罐蜂蜜。
一个时辰后,沈烛音捧着三块成果欢欢喜喜地回去。
却在半路遇上了楼诤。
她在心里哀呼邪门。拿着加了料的桂花糕去找楼诤时,被阿兄逮个正着。捧着桃花酥饼去找阿兄,偏又正面撞上楼诤。
而且楼诤貌似是特意在等她。
“阿音。”他坐在荷花池旁的石椅上,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沈烛音扬起笑容,“迫不及待”地朝他走了去。
“世子怎么在这里?”
楼诤扫过她手里的盘子,看见那桃花样的酥饼就恼火。
又是这个破酥饼,没完没了。
他当年心有芥蒂,即便成亲了也没有和她圆房,刻意冷落了她一些时日。
谁知她不仅没主动来讨好他,还整日窝在厨房里打发时间,就知道研究那个破酥饼!
前世今生,沈烛音都不知道他心中如此怨怼。
见他不说话,她便又主动道:“世子是不是也要准备回家了?”
楼诤冷静下来,眉目温柔,伸手拨开了她额前碎发。
沈烛音身子一僵,随后无措地眨了两下眼睛。
“阿音。”他的声音些许怅然,“你可知,京城那个是王府,不是我的家。”
沈烛音有些恍惚,这句话他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语气。
若是上一世的他,这个时节并不会回京城。
如今的平西王妃并非他的亲生母亲,是平西王的继室。他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最终太医只保下了孩子。
他半岁时,平西王迎新王妃进门,一年后生下孩子,也就是楼邵。
据沈烛音所知,楼诤的继室母亲待他并没有不好,但总归不是亲生,和楼邵相比,少了几分温情。
又因为前世楼邵样样出色,深得父亲宠爱,所以楼诤常常感觉自己在王府是局外人。
他的世子身份源于他是嫡长子,又加上舅家位高权重,才得以保全。
可是这一世楼邵不再能处处压他一头,他理应得到平西王的眷顾,不该再有此感受。
“世子何出此言?”
楼诤的笑容夹带几分苦涩,“王妃不是我的母亲,父亲更疼爱我的弟弟,弟弟不喜欢我这个哥哥。所以,我是多余的。”
“怎么会呢。”沈烛音佯装懵懂,“世子这么好,怎会有人不喜欢。”
楼诤忽然红了眼眶,“傻阿音,真正觉得我好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的笑容勉强,“你就不怕我是装的吗?”
这句话前世没有,沈烛音一时竟分不清,他这番话里有几分真情流露。
从前听他说这些时,除了因他对自己敞开心扉的惊喜,余下的全是对他的心疼。
如今却觉得曾经的自己荒谬,不去心疼受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的自己和阿兄,反而去心疼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子,真是脑子进水。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诚挚,“烛音何德何能,配世子逢场作戏。”
“当然配了。”楼诤微微弯腰,向她靠近,“毕竟阿音这么乖巧懂事,这么温柔可爱。”
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沈烛音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所以,小阿音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逛庙会呢?”
“庙会?”沈烛音愣了愣。
楼诤缓慢地点了点头,“过年的时候,鹿山城会举办庙会,我想去瞧一瞧,可一个人又冷清。若是找人陪我,我只想要阿音。”
鹿山城的庙会年年都有,可是沈烛音从来没有见识过。因为阿兄不喜欢热闹,她自然没那个胆子提出想要出去。
从前在书院过年就和平常日子一样,除了阿兄会送她礼物。
“可是……”沈烛音神色为难,“世子也知道,兄长是不会允许的。”
这个回答在楼诤的意料之中,他耐心问道:“阿音已经是大姑娘了,还一定要听兄长的话吗?”
沈烛音顿了顿,“无论我有没有长大,兄长始终是兄长。”
“他对你很重要?”楼诤没等她回答,又接着道:“有多重要?”
沈烛音沉默半晌,迎着他略带审视的目光,很认真地说道:“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楼诤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
原来如此。
他在片刻的豁然开朗后陷入无尽的埋怨。
他从前问过她,他对她有多重要。
那时沈烛音说,他就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
可她明明说喜欢他,凭什么他不是第一位的?
他脸上的失望和哀怨一闪而过,言辞变得敷衍,“看来我得先问过谢兄才是。”
……
谢濯臣正蹲在舍房门口喂着小花,忽然眼前一片阴影,他抬头方知来了客人。
“叶姑娘。”他将食物丢下,擦了擦手起身。
叶娇铃的视线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叼着食物绕着他跑的小花猫上。
她还以为他说有猫要喂是借口,居然是真的。
“是裴夫子让我来的。”她面无表情,很是严肃。
见他神色从容,迟迟不问下文,她忍不住道:“你知道为什么,对吧。”
“大概。”谢濯臣侧过身,将舍房的门关上。
叶娇铃默默捏紧了拳头,“你不是说,你最明白,如何让一篇文章得到更高的评价吗?”
“是夫子要让我过去吗?”谢濯臣确认地问。
叶娇铃气笑了,“你根本就不在乎名声对吗?也不在乎那些为你说话的人?”
“如果你一定要答案的话……”谢濯臣神情冷漠,“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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