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烛音痴呆片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心无旁骛的谢濯臣。
“什么情郎!”她气急,压低声音,“那是我兄长!”
她顿了片刻,意识到不对,“而且我们都是男的!”
希玉抛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得了吧,你这小模样骗骗书院里的书呆子还行,也不看看姐姐我是混什么地方的,都见那么多回了,我能瞧不出你是个姑娘?”
她猝不及防往她胸前一摸,把沈烛音吓一跳。
沈烛音神色怪异,“你这是什么路数,你们这是正经乐坊吗?”
“正不正经嘛……”希玉叹了口气,“一半一半吧。”
她凑近了些,“所以看好你的小情郎,姐姐我是正经乐女,隔壁的我可不保证。”
“那是我兄长!”沈烛音不满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不就知道吗?”
希玉表情无辜,“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状态。”
“什么状态?”沈烛音不解。
沈照跟从他们的话题望向谢濯臣,“公子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沈烛音满头雾水,“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迷。”
沈照挠挠头,感觉公子身边镀了一层暖光,少了许多距离感。
“他喜欢猫吗?”他如此猜测,“抱着小猫他都变温柔了。”
沈烛音一愣,“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傻子,他才没变呢。”
她亦看向静坐的谢濯臣,心中有些感慨,“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
她忽而沉默,心情复杂。
“只是什么?”沈照疑惑,她怎么说话说一半。
沈烛音莞尔一笑,“总之,如果你觉得他变了,那么恭喜你,你开始认识真正的他了。”
“啧啧。”希玉抱臂,满脸戏谑,“瞧你那眼神,哪里是看兄长,分明是看情郎!”
“我眼神怎么了!”沈烛音睁大眼瞪她,意图威胁。
但希玉一点儿也不怕她,还屈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煞有其事道:“姐姐我这双火眼金睛看多了人情世故,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藏不住的,即便你能控制自己的躯体不行动或嘴巴不说实话,那爱慕也能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是我的亲人。”沈烛音咬重字眼,“我敬他、爱他不是很正常吗?”
希玉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照照镜子吧,你看别的亲人和看他绝对不一样!”
沈烛音微愣,半晌才道:“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啊?”希玉顿时惶恐,拍了自己嘴巴一下,当是给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
沈烛音被她的反应逗笑,“没事儿。”
她都习惯了。
但希玉不敢再说话了。
折腾到下午,希玉化着珍珠妆,身着茶白长裙,勾嵌沙青兰花纹,美得不可方物。
沈照的脸就没褪过红。
沈烛音悄悄凑近,小心推了推谢濯臣的胳膊,等他看过来又向后努努嘴,示意他往后看。
“好看吗?”
“嗯。”被打断的谢濯臣顺便揉了揉太阳穴。
沈烛音不满,“我辛苦给她打扮的,你就这么惜字如金吗?”
谢濯臣见她终于空闲,便将小花交到她手里,还很配合地补充道:“很漂亮,和仙女一样。”
沈烛音:“……”
她怎么还是觉得不高兴呢。
“再等等。”谢濯臣忽然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也没有看她,“再等两年,你也可以这样漂亮。”
沈烛音怔怔抬头。
的确如此,两年后他科举入仕,她才有底气以女子身份处世。不用担心被赶被卖,也不用害怕被人欺压。
“砰!”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满身富贵的言子绪张开怀抱,笑容洋溢,无比开朗,“惊喜吗?我的朋友,我回来啦!”
沈烛音:“……”
有病。
动静过大,屋里的人不同程度的呆滞,小花被吓得一弹。
“不……”言子绪被谢濯臣冷眼一瞧,立马收敛,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欢迎我吗?”
沈烛音“咯咯”发笑,“欢迎,不过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不是说年后吗?”
言子绪叹了口气,“本来是想陪我娘过完年再来的,可是她希望我不要浪费时间,趁着过年和各大铺面的掌柜联络一番,好让他们能配合我,听命于我。”
“那你还不快去?”谢濯臣眉头轻蹙。
言子绪一噎,唯唯诺诺,“我……我这不是想着,不差这一天。今日正好有庙会,先……逛一逛,玩一玩,明天再考虑那些也一样。”
谢濯臣轻哼一声,“如果是你庶弟站在这里,你觉得他也会这么想吗?”
言子绪:“……”
委屈又不知无措。
“咳。”沈烛音使眼色。
言子绪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不死心地叮嘱道:“那你们好好玩,不用惦记我。”
沈烛音抿着嘴,忍住不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天色一暗,白天街道上架起的灯被通通点亮,路面五光十色,绚丽夺目。
行走在路上的人们纷纷带上面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狐仙鬼怪,为整个城市增添了神秘。
路边乐声不断,迎芳阁准备的花车开始游行,也昭示着热闹开场。
沈照是个行动灵活的机灵鬼,希玉想借他去帮忙,毕竟她登高献舞时人多事杂,楼里的人她又信不过。
不等谢濯臣答应,沈照自己便乖乖点头。
“小小年纪就被美□□惑。”沈烛音看了直摇头。
但她没心思多加揶揄,迫不及待出门参与这场盛大的庙会。
入夜,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到处有小贩兜售面具,造就了“百鬼夜行”的场面。
沈烛音脚步欢快,扯着兄长的袖子混入人群。
谢濯臣不紧不慢,认真在路边给小花挑选了一个毛绒绒的项圈。
“快看!希玉露脸啦!”沈烛音指着迎面而来的花车激动到。
人群一阵欢呼,花车上的希玉妆容雅致,衣白如雪,在高悬的灯笼下舞姿优美,犹如神女降临。
谢濯臣抬眼望去,捧着小花,回应着沈烛音,“看到了,四只眼睛都看到了。”
沈烛音仰望熠熠生辉的希玉,油然而生一种骄傲。
“阿音不必羡慕他人,若上面是你,一定比她更夺目,更耀眼。”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烛音和谢濯臣同时回头,看到了温柔浅笑的楼诤。
阴魂不散,谢濯臣的第一反应。
楼诤上前,站到了沈烛音的另一侧,“真巧啊二位,这样多的人我们都能遇到,想来我和阿音是真的有缘。”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谢濯臣。
谢濯臣腾出手拉了沈烛音一把,避免她被人撞到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拉开他们的距离。
他轻笑道:“有缘还是有心,世子分得清吗?”
楼诤面不改色,“心意和缘分不是同样重要吗?”
“未必同等价值。”谢濯臣轻飘飘道。
挑着扁担的卖货郎从旁经过,“三位公子买面具吗?大家都有呢。”
“好啊。”楼诤上前一步,眉头轻蹙,似是纠结。
他忽而回头,笑容温和,“不如阿音给我挑一个吧,再给自己和谢兄挑一个,我送你们。”
沈烛音瞟了一眼谢濯臣。
“挑吧。”谢濯臣不咸不淡道,“岂能辜负世子的好意。”
沈烛音猜不透他的心思,犹犹豫豫,就近拿了獠牙鬼面,又拿了个玉面狐狸。
“我就不用了。”谢濯臣出声打断她的动作,面无表情地付了钱,“舍妹贪玩,哪能让世子破费,不如我送世子。”
沈烛音:“……”
她也没说话啊。
谢濯臣从她手里抽走獠牙鬼面,递给楼诤,“与世子甚是相配。”
沈烛音想笑又知道不合时宜,以至于神情木讷。
楼诤心里冷笑,一方面因为他外露的不爽而内心惬意,但另一方面又很嫌弃这个丑面具。
“阿音确定这个是给我的?”他挣扎道。
沈烛音左右看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楼诤:“……”
什么破审美。
他欣然接过,“既然是阿音选的,那定然是好的。”
谢濯臣神色淡漠,“世子接下来往哪走?”
面具不符合自己的气质,楼诤没带,只是拿在手里,再将手背在身后。
他的视线略过谢濯臣,看向沈烛音,“阿音想去哪里玩?”
“世子明知舍妹女儿身,难道不觉得自己言行逾矩了吗?”
谢濯臣上前一步,横在两人中间。
沈烛音后退了两步,默默离他们远了些。
谢濯臣远没有那日藏书阁对峙时的沉着冷静。他越是显露出不满,便证明他心中越是不安,楼诤便越兴奋。
“如若谢兄觉得诤的言行不妥,那必然是诤的错。”
楼诤拱手行了一个傲慢的礼,“或许是我太心急,还望谢兄见谅。”
“但我对阿音绝无恶意。”他自认为语气诚恳,“今日出门本就是想碰碰运气,若能偶遇阿音便是莫大的幸运。我只是想多见见她,多和她说几句话,只是如此,我便能产生巨大的满足感。”
谢濯臣冷笑出声,略带嘲讽,“世子的意思是,倾心于她,钟情于她,甚至想要长久的相伴吗?”
“谢兄何故对诤怀有敌意?”楼诤神色无辜,“是不信诤对令妹有此番诚心吗?”
“不信。”
谢濯臣几乎没有犹豫,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语气更加恶劣,“世子平日不照镜子吗?瞧瞧你这眼下乌黑,唇面失色。旁人看了,恐怕更愿意信你夜夜笙歌,沉湎淫逸。”
楼诤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谢兄说笑了,我们舍房距离不过八尺,我有没有放浪形骸,谢兄耳聪目明,应该最清楚不过。”
他只是这阵子总是睡不着,即便入眠也时常会醒,时间一久,肉眼可见的状态变差。
自从来了书院,他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将原因归结于重生后再度见到阿音的那一晚,因为那时他发现书墙没有了。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像他们同床异枕的样子,心里长了疙瘩。
“世子才是说笑。”谢濯臣神情不愉,没有半点要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沈烛音在旁玩着玉面狐狸的面具,感觉很是无聊。
明明话题的中心是她,可话题的争论却不需要她的参与。
她觉得最可笑的是楼诤竟然是对着阿兄表明对她的心意。
她是什么摆设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希玉的花车都已经走远。
谢濯臣懒得再与他多说,“想必世子也能理解,诚心与否不是争辩出来的。东街的糖角,西街的馄饨,北面的炊饼,都是舍妹喜欢的。世子若是能在子时之前亲自买来,并且保证没有凉,我姑且信你真的有心。”
楼诤脸色骤变,把他当小厮使唤吗?
“谢兄此言过分了吧。”
谢濯臣一顿,忽而心情明朗。
危机感瞬间没了。
他不怕楼诤是假意,只怕他真有诚心。
“世子此言何意,觉得我让你做些跑腿的事以表诚心是在侮辱你吗?”
“难道不是吗?”
谢濯臣笑了,转身的同时低语,“夏虫不可语冰。”
一字不落地钻进楼诤的耳朵。
沈烛音怔怔抬头,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捕捉到。
她跟随谢濯臣朝前走,陷入人流。
楼诤目露茫然,人影攒动,他们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半刻钟后,丁德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小心询问:“世子,还需要奴跟着他们吗?”
“你看到了吗?”楼诤神情微滞。
丁德觉得莫名其妙,“世子是指什么?”
“阿音。”楼诤低喃,比起回答他的问题,更像在自言自语,“她刚刚……是对我很失望吗?”
他不明白,满目茫然,“为什么?”
丁德一直没有走远,刚刚一直隐在人群里关注着他们,自然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全部。
“或许……”丁德陷入纠结,不知该说不该说。
楼诤仰头,望向天边高悬的明月。
失眠的夜里,他总是对月独酌,可惜今日手边无酒。
“有话就说。”
丁德颔首,“对普通人而言,愿不愿意给对方花时间、花钱、花心思,都是检验所谓爱的标准。或许沈姑娘也不例外,她想要从一些琐碎甚至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找到世子在乎她的痕迹。”
“当然世子并没有错。”丁德飞速瞥过他的神情,“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世子身份尊贵,哪里用得着那些下等人才用的招数。”
“只可惜沈姑娘年纪还小,不够成熟,恐怕理解不了世子。”
丁德心里叹气,他着实不明白世子为什么会中意这个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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