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绪目光呆滞, 迟疑道:“人和价格都是沈照的师父定的,他总不会骗我吧。”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啃猪蹄的沈照,孩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每天一共三件事,吃饭、练功、睡觉。
沈照被他们盯得心里发怵,他想起那日师父问他这位言少爷家底如何时, 他答了四个字——人傻钱多。
“我师父……”他略带心虚,“应该……不会骗人吧。”
“啊!”言子绪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时不时还跺两脚。
希玉思虑片刻, 默默退出房门, 决定当自己没来过, 更什么都没说过。
沈照紧随其后, 逃之夭夭。
沈烛音环顾一圈,“我阿兄呢?去书院了?”
“对啊。”言子绪双手抱臂抖着脚, 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你们还没起他就走了,可早了。”
“他不在你还看那么认真啊。”沈烛音拍拍他的肩膀夸赞,“不错不错,有长进了。”
言子绪一愣,恍然大悟,“对啊,他好不容易不在,我还看啥呀,玩去,走走走!”
他顺便拽上沈烛音,心情顿时美丽。
沈烛音:“……”
夸早了。
谢濯臣是傍晚回来的,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鬼叫”,等进门一瞧,家里跟被洗劫了一样。
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壶,还有做得丑不拉几的纸鸢和大白萝卜。
很难理解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共存。
在院子里打闹追逐的三个人明显喝了酒,到处捡萝卜往对方身上丢,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在干什么?”谢濯臣瞥见了被挤在角落里扎马步的沈照。
沈照如实答道:“两个时辰前在做纸鸢准备放飞美好未来,一个时辰前在喝酒抱头痛哭感叹命运不济,现在在三国大战,输了的人扫院子。”
谢濯臣:“……”
都有病。
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牵着马的信使探头,“请问谢濯臣谢公子,沈烛音沈姑娘是住这里吗?”
谢濯臣关掉半扇门,以免家丑外扬,“我就是,你有何事?”
信使递上一个卷轴和一封信,“这是我家少爷提前送给沈姑娘的生辰礼物,还有这封信,是给谢公子您的。”
“你家少爷是谁?”谢濯臣顿生警惕。
“我家少爷姓楼,平西王府楼二少爷楼邵。”
谢濯臣眉头轻蹙,接过卷轴和信。
打开一瞧,卷轴上是一幅画,娇媚少女醉卧楼台,蝴蝶自来。整幅画从从微醺的脸、半睁的眼到随风扬起的发丝,再到襦裙上的海棠花纹和未着寸缕的双足,可谓饱含细节。
画的是沈烛音。
谢濯臣也会画画,心知若非亲眼所见,细致观察,绝不能画出如此效果。
一旁的沈照好奇地垫起了脚,睁大了眼。
只见谢濯臣平静地、从容地、一言不发地、缓慢地……将卷轴撕毁。
“东西已送到,小的先走了。”信使大气不敢出,溜之大吉。
谢濯臣再撕开信封,里面只有流畅隽美的五个大字——我画得好吗?
“呵。”谢濯臣冷笑。
最有病的还在这。
“公子?”
看他站了好久,沈照忍不住出声。
信纸被谢濯臣捏在手里揉皱,他转身彻底关上大门,从院中穿过,心里盘旋着几个疑问,不知楼邵此举有几个意图。
“砰!”
还没迈上台阶,头顶惨遭重击,一个白萝卜从他头顶飞过,他因此脚步顿住。
整座院子霎时安静。
始作俑者言子绪看清自己砸的是谁后倒吸一口凉气,站在石凳上离事发点仅一个手臂距离的沈烛音睁大了眼,一动不动。
希玉酒醒了一半,反应过来后疯狂眨眼,冲沈烛音使眼色。
“阿兄,我……下不来。”沈烛音试探地伸手,想要他扶。
希玉在对面翻了个白眼,对她转移话题找理由的能力感到堪忧。
谢濯臣闻声斜睨一眼,“那你就站一晚上好了。”
他没有理会,抬脚继续往里走。
是人都听得出他心情不好,言子绪和希玉向下甩着手,无声提醒和催促。
沈烛音心领神会。
“哎呀!”立马做作地往地上一跌。
另外二人不约而同地对她的演技表示鄙夷后,又默契地看向谢濯臣的背影。
他脚步没停,头也没回,跟没听见一样,直接进了书房。
希玉扯着嗓子喊:“言子绪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抱她起来呀!”
特意咬重了“抱”这个字。
言子绪不知所以,怎么装的还要扶,但他还是乖乖听话上前。
他刚走近,就见谢濯臣从书房折了回来,瞥了他一眼,他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沈烛音坐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然后朝过来的谢濯臣张开双臂。
奈何他一点不配合。
“起来,别装了。”
这个语气比刚刚温和许多。
沈烛音仰头,“你为什么不高兴,难道今天去书院,裴夫子又说你了吗?”
“谁回家被白萝卜当头一棒能高兴?”
言子绪心虚地后退了两步。
沈烛音看着他,“骗人。”她笃定道,“才不是因为这个。”
谢濯臣并不想解释,沉默片刻,蹲下将她抱起,带回自己房间。
沈烛音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他宽大袖口里的纸团。
她正大光明去掏,谢濯臣腾不出手来制止她,把她放下再抢,已经没了意义。
沈烛音将揉皱的纸团打开,一眼便认出了笔迹,“楼邵?”
谢濯臣心里一沉,“你怎么知道?”
“他的字挺好认的。”沈烛音满目疑惑,“什么画得好吗?他又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吗?”
沈烛音一愣,“我知道什么?”
谢濯臣轻笑,“你信任他的为人,又一眼认得出他的笔迹,甚至了解他的母亲,既然和他这么熟,他干什么你还能猜不到吗?”
沈烛音:“?”
她默默将纸张搓成原样,丢回他的袖口,没丢进去还掉地上了。
她不明所以,小声问:“你在跟我发脾气吗?”
谢濯臣后知后觉,“没有。”
“明明就有。”沈烛音嘀咕,“莫名其妙。”
“我……”谢濯臣没得辩解,随口转移话题道:“夫子今日教训了我一番,所以有点烦。”
沈烛音半信半疑,“他教训你什么了?”
一个谎总要用更多的谎来圆,谢濯臣面不改色,煞有其事道:“他觉得我离开书院后懈怠课业了。”
近来事多,这也是事实。
“还有这楼邵闲得慌,叫人送了张鬼图来吓人,在门口我就给烧了,免得你看了吓得睡不着。”
沈烛音:“……”
这倒的确是那家伙能干出来的事。
谢濯臣三言两语盖过此事,接着问道:“你今晚还和希玉睡吗?”
沈烛音点点头,“她半夜老哭,我怕她想不开。”
“那你去吧。”谢濯臣神色复杂。
……
半个月后,京城居民清早醒来,发现四处张贴着一人画像。
画像中人一张少年的脸,却扎着小儿冲天辫,笑起来还少了颗牙,整个人看起来痴傻又天真。
一般人瞧不出是谁,只有熟悉的人能依靠惟妙惟肖的五官将其认出。
“你笑够了没有?”楼邵一脸麻木,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拿着画像笑个不停的九皇子。
九皇子笑得直不起腰,“你要是返老还童,是不是就这模样?”
楼邵:“……”
还是小瞧了谢濯臣的报复心,这么多张画,他就算雇人也得画上几天几夜吧。还要送到京城来,趁着天黑张贴,代价也太高了。
“这画可传疯了,估计认识你的那些世家子弟没有人没看着了。”九皇子压不住嘴角,“我要是你,真抬不起头。”
“滚。”
“砰砰!”
敲门声响,楼邵回头,原本气得牙痒痒,见着来人立马变乖顺,“娘,您怎么来了?”
来者是一脸忧虑的平西王妃,楼邵瞥见她手里攥的画,心情复杂。
“邵儿,这是怎么回事?”平西王妃甚至顾不上和九皇子见礼,“你可是又得罪什么人了?”
楼邵轻松地笑笑,“没有,您别瞎操心,朋友闹着玩的。”
“除了九殿下,你哪还有别的朋友?”平西王妃心里清楚得很,她这个儿子眼高于顶,在世家子弟中鹤立鸡群,向来与人生分。
楼邵难以解释,又不想让娘亲为他担心,“这种幼稚的事情,哪是什么聪明人或者狠毒的人干得出来的,您别多想,您看您最近都瘦了,是不是没休息好?”
平西王妃摸上自己的脸,叹了口气,“你近来可有和你的兄长通信?之前他每隔一月都会写信给娘报平安,可最近却没有,娘担心他有什么事。”
“净瞎操心。”楼邵嗔怪,面不改色,“我前阵子去鹿山还和兄长见面了呢,他面色红润精神得很。”
“那他为何不写信回来了?”
“他许是……”楼邵之前并不知楼诤会单独写信回来给娘亲,“许是顾着别人,忘了您了吧。”
平西王妃柳眉轻蹙,“胡说。”
楼邵煞有其事,“怎么胡说了?他在鹿山遇到了个喜欢的姑娘,有了媳妇忘了娘呗,反正您又不是他亲娘。”
“住嘴!”平西王妃忽而厉声,“他若能遇到个能和他心心相印之人,自是好事。你不许再说胡话,即便我不是他亲娘,他也是你亲兄长!”
楼邵歪了歪头,“知道了。”
平西王妃的脸色有所缓和,“说起姑娘,你之前画的那幅仕女图呢?”
楼邵一愣,“我什么时候画过……”他意图否认,又从娘的眼神里读出“不要狡辩”四个字。
“您怎么能偷看我东西呢!”
他把不满写在脸上。
“谁让你画的时候整日偷偷摸摸的,娘自然好奇,也是怕你误入歧途。”平西王妃一本正经道,“谁知道你画的竟是个姑娘,你以前可从来不画人物的,还用笔如此细致,这般费心思,你莫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楼邵猜到她要说什么,急忙打断,再三强调,“绝对不是!”
平西王妃闻言还有点失望,“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有心仪的姑娘又不是什么坏事,咱们府上也该办喜事了。只是你有兄长,得他排在前头,你需等一等。”
“我真的没……”
“放心吧王妃。”九皇子在旁嗤笑一声,“就他这张淬了毒的嘴,哪个姑娘见识了不绕道走,您根本不用着急给他办喜事。”
楼邵回头狠狠剐了他一眼。
平西王妃无奈,“不是娘说你,你跟姑娘家相处万不能用你平常那套……”
“好好好好,我知道了!”楼邵开始不耐烦,“我们还有事要谈呢,娘您先回去吧。”
“行,娘走还不行吗?”
平西王妃知道他嫌自己唠叨,识趣地往外走,离开时仔细瞧了瞧画像,小声嘀咕,“还挺可爱的。”
楼邵:“……”
果然是亲娘,如此溺爱。
平西王妃一走,九皇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什么仕女图,你画谁了?该不是沈烛音吧,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她吗?”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笨蛋!”楼邵气急,感觉这话比这画像还要羞辱他,“我那是画了送去挑衅谢濯臣的,我怕他没有跟我比的心思,自然要多番敲打,让他对我有戒心,有敌意!”
九皇子心中了然,“你也太无聊了吧。”他抖了抖手里的画,“我还在想什么人能无聊到费这功夫捉弄你,原来是你犯贱在前啊。”
他笑得更猖狂了。
“这日子过得没有意思,我给自己找点乐子怎么了。”楼邵冷哼,“也就他们有点意思。”他缓慢地将画像撕碎,自顾自感叹,“真是期待他们回京城的那一天啊。”
……
“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城!”沈烛音抱着希玉的胳膊,脑袋蹭蹭,“反正你没有亲人在这边了,我也没有别的亲人,那我们就做彼此的亲人。”
希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颊泛粉,“好姐妹!我们永远在一起!”
立在桌上的书蓦地倒下,谢濯臣迷惑的脸露出,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旁边拨算盘的言子绪哀嚎。
“这也太夸张了吧!”言子绪目带惊恐,望向谢濯臣,“楼邵究竟是送了幅多吓人的鬼图,能让你这么下血本回报他?”
他指向希玉,“之前救她的银子还没赚回来,现在又为这破事伤财,咱们已经入不敷出了呀!”
谢濯臣不着痕迹地捂了捂耳朵,“我知道,不用急。”
“不用急!”沈烛音暂时抛弃喝得不着四六的希玉,扑到谢濯臣身上,“阿兄会有办法的,对吧。”
谢濯臣自然地接住她,“是。”
顺便抬眼瞧了瞧渐暗的天色,“你以后都和希玉睡了?”
“当然了!”醉酒的希玉抢答,“我们是永不分离的好姐妹!”
沈烛音听了“咯咯”笑,攀上谢濯臣的肩膀,搂他脖子,“对!”
“你走开。”谢濯臣没好气地将她推开,摁她坐回原本的位置。
沈烛音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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