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
言子绪一惊,睁大了眼,颤颤巍巍,“你是公主?”
“怎么,后悔昨天对我大喊大叫了?”
言子绪沉默,沉思,垂死挣扎问:“后悔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
言子绪:“……”
呜。
傍晚归家,言子绪和熙嘉在门口撞上要出门的谢濯臣。
“你这么晚还出去?”
谢濯臣解释道:“出了点意外,沈烛音暂且不会回来了,我也要回谢府。家里就交给你了,遇到难事就让沈照来找我。”
“啊?”言子绪没反应过来。
熙嘉先急了,他要是走了,自己留在这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你……”
可是谢濯臣没听她说话,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她霎时懈气,转头问道:“我不漂亮吗?”
“啊?”言子绪糊涂,“怎么突然问这个?”
熙嘉郁闷,“我是公主,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我还漂亮,我难道不是整个京都最好的姑娘吗?可他为什么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言子绪:“……”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最好的,只有人心里才有最好的。谢兄心里最好的已经是音音,自然不会多看你一眼。这跟你是不是公主无关,跟你好不好也无关。”
熙嘉愁眉不展,“那你心里最好的是谁?”
言子绪略加思索,诚恳道:“音音。”
熙嘉:“?”
她睁大了无知的眼睛,“她都名花有主了,你还惦记?”她指向谢濯臣离开的方向,“他知道这事吗?”
“你不懂。”言子绪深沉道,“音音是在我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出现的,就算我知道我跟她没可能,她对我也不一样。”
熙嘉拍了拍手里的账本,“那我不也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今天没我你可拿不回这玩意!我还是冒着回宫被罚的风险给你撑腰的,那我是不是在你心里也不一样?”
“你做这些又不是为了我。”言子绪分得很清,“你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你……”熙嘉气急,将账本甩他身上。
言子绪得罪完又回头哄,“好了好了,我谢谢你,真诚地谢谢你,或许你有什么需要我报答的吗?”
熙嘉气冲冲的脚步一顿,“我要糯米糕,昨天那个!”
言子绪:“……”
公主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嘛。
“你听到没有!”
“马上。”他急忙应道。
谢府,崔管家脚步匆匆进了书房,谢濯臣在后不紧不慢,给他时间去报信。
“老爷,少爷回来了,还要住下。”
谢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濯臣大步跨进书房。
他低声训斥,“一点规矩都没有。”
“没娘教没爹管,你指望我懂什么规矩。”谢濯臣理直气壮道。
竟还无法反驳,谢征轻笑,“怎么,舍得回来了?”
“我去见了卢老,你的眼线应该告诉你了吧。”
谢征放下手中的笔,望向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和母亲情比金坚,这天底下谁都有可能加害母亲,唯独你不可能。”
谢征轻哼,“我跟你说你不信,一个外人的话你倒是信了?既知自己错怪,你难道不该跟为父道歉吗?”
“谁说我信了。”
谢濯臣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谢征感觉心里憋了一口气,真想给他一巴掌。
“如今证实沈烛音是他的女儿,你尴尬吗?”
“说她是我的女儿的确是我骗你,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为父的良苦用心,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
谢濯臣听腻了他这番说辞,“我住哪?”
“自己找个狗窝将就去!”
谢征绷不住了,这儿子跟来要债的一样。
崔管家在旁叹了口气,“少爷莫急,老奴这就叫人就去安排。”
“混不吝!”谢征在他走后低声咒骂,“他是怎么考上的!”
崔管家关上书房的门,笑着安慰道:“虽然无理,但少爷也只在老爷面前这样,说明他心底,还是想和老爷亲近的。只是少年郎爱面子,心里有过不去的坎。”
谢征神色有所缓和。
“如今沈姑娘成了卢老的女儿,身份上倒也与少爷相配,老爷您何不借此跟少爷缓和关系呢?”
谢征略加思索,摇了摇头。
“那老头虽是前丞相,可如今已经没有实权了,帮不了什么忙。何况比起给女儿找个好归宿,他恐怕更想借其延续血脉,八成是留其在家招赘的。”
“倒是可惜。”
谢征的食指轻敲在桌面上,“我曾经倒也怀疑过沈烛音是那老头的女儿,只是时间对不上。如今看来,不是时间对不上,是我的好夫人骗了我。秋穗根本就不是早产,而是足月。”
他冷笑,“原来这么早就开始提防我了,她们还真是用心良苦。”
崔管家垂首,没有多言。
前卢丞相多了个女儿的消息不胫而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卢老虽已致仕,但手上的人脉还在,来打听的人家还不少。
沈烛音感觉跟做梦一样,忽然就成了千金小姐。
便宜爹爹当真是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弄来,今日首饰明日衣服。
第七日,他带来了一堆男子画像。
“京都城里好儿郎数不胜数,我们挑一个来陪音音玩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什么好儿郎,我只要哥哥。”
卢老生闷气,这孩子哪都好,漂亮乖巧又嘴甜,惹人怜惜,很难让人不喜爱。
就是过于执拗!
他耐心劝道:“你多和一些儿郎接触接触总没坏事,万一有比那谢家小子更好的呢?”
“不要,哥哥就是最好的!”沈烛音摇晃他的手臂撒娇,“爹爹,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哥哥,或者让他来家里做客也行,我想他了。”
卢老实在听不得“哥哥”这俩字,一听就烦躁,又舍不得责怪她。
“音音乖,大家闺秀要含蓄,岂能如此痴迷一个男子。”
“我不管!”她蛮横道。
卢老掐死谢濯臣的心都有了。
“你和爹爹说实话,你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肌肤之亲?
沈烛音回想起来耳畔微红。
“混账小子!”卢老见她反应,心生不妙。
沈烛音急忙摇摇头,“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幸好,卢老松了口气。
“你若真想见他,就好好跟嬷嬷学规矩,学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如此爹爹便带你去琼林宴。他是状元,必然会出席琼林宴。”
“真的?”沈烛音惊喜,又怀疑,“可您不是已经致仕了吗?”
卢老轻哼,“你爹即便致仕,那也曾是天子跟前的红人,一个小小琼林宴,如何去不得?”
显摆完又叮嘱道:“但真要去了,你万万不可围着他转,那样掉身价,还会被旁人误会你们的关系。”
“误会?可我就是喜欢哥哥呀,我就是想嫁给他,怎能算误会。”
“住嘴!”卢老轻斥,“这种话不可再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岂能张嘴就来?”
沈烛音嘟嘟囔囔,“除了哥哥,换了别人我会害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
卢老煞有其事道:“爹爹定能给你寻个好相处的,待你好的,怎会需要害怕呢。”
沈烛音揉皱了袖口,一本正经道:“怕,我怕我会红杏出墙。”
卢老:“?”
第76章 偷欢
向来沉浸在寂静中伪装祥和的谢府忽然响起一声咒骂, 遂开启了鸡飞狗跳的日子,日日有哀怨、有哭声、有诅咒。
家里从没这么热闹过,谢征坐在书房, 透过窗户看着崔管家急急而来,不等他先开口就率先问道:“那混不吝又干什么了?”
“大少爷他……”崔管家神色为难,硬着头皮道:“他把二少爷踢进湖里,不让小厮下去救,直到二少爷沉下去才许他们捞,把五小姐给吓哭了。”
崔管家偷瞄他的脸色。
谢征皱着眉头, “继续说。”
“春姨娘见二少爷昏迷不醒, 哭天抢地,说大少爷草菅人命,但二少爷吐了两口水又没事了。大少爷以她污蔑为由, 叫人掌了她的嘴。”
“他以为他考了个状元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崔管家神色怪异,“大少爷料定老奴会来禀告老爷,提前让我给您带了话。”
“什么?”
“他说他就算没考这个状元, 也照样无法无天。”
谢征气愤地甩了甩袖子,提步出门。
崔管家见他要往那热闹处去,匆匆拦住。
“大少爷还说了, 如果您要去给他们主持公道,就请您回忆一下他九岁那年冬天, 被二少爷推下冰湖的时候您说了什么。”
谢征一愣。
“又或者, 十岁那年, 春姨娘污蔑沈姑娘偷她首饰, 闹到您面前, 他为其据理力争的时候,您又说了什么。”
“如果这些您都不记得, 那就请您相信,他身为长兄教训庶弟,是为了磨砺他们,为了他们好。惩处不守规矩的奴婢,更是为了谢府好,请您一定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崔管家传达这些话时心惊胆战,又莫名心情舒畅。
谢征呆滞片刻,冷笑出声,“好,好啊,算账算得如此明白,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退回了书房。
“夫人呢?”
崔管家如实道:“夫人在自己院子里教六小姐弹琴,不让人打扰。”
“她倒是会躲清净。”谢征冷哼。
整个谢府的下人们都忍不住去看热闹,以至于凿心湖附近的廊道里,站满了观望的人。
连湖里的锦鲤都积极地往水面冒着头。
谢濯臣独自坐在假山亭中,微微倚靠,姿态散漫,漫不经心地往湖面抛着鱼食。
他回头看了一眼,掌掴春姨娘的婆子停了下来。
“姨娘如此娇弱,若是坏了脸,父亲难免心疼。可是犯错当罚,不如……”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湿透了还在颤抖的二少爷身上。
“我朝崇尚孝道,二弟应该会愿意替姨娘受罚的吧。”
“我……”
谢濯臣根本不用他回答,轻轻挥了挥手,小厮会意,架起二少爷,婆子立马上前掌掴。
他的视线再度转移,落在一旁毫发无损,但战战兢兢的三少爷身上。
三少爷一激灵,瞬间跪下,“长兄!从前……从前是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弟弟一回吧!”
谢濯臣神情冷漠,“三弟。”
三少爷脑袋磕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这一声叫唤,好像那阎王索命,令他忍不住身体打颤。
“你还记得你十五岁生辰那天,与我说了什么吗?”
他记得,抖得更厉害了。
“你说,音音妹妹日渐美丽,不如长兄把她送我当生辰礼物,给弟弟做个通房丫鬟,至少不用跟着长兄挨饿受冻。”
谢濯臣轻笑,“那天要不是我把刀抵在了你脖子上,你差点强要了她。”
“啪!”
三少爷当机立断,左右开弓甩自己巴掌,嘴上还絮絮叨叨,“是我混蛋!我罪该万死!”
大概打了十下,他匍匐在地,“长兄,您大人有大量,您……”
“怎么停了?”谢濯臣捏碎了手里的鱼食,语气骇人,“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啪!”
三少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甩自己巴掌。
到了黄昏的时候,谢征才现身,吓退看热闹的一众下人,引起跪地之人的哀呼。
“爹……”
“老爷!”
谢征不喜欢无用的人,更不喜欢没有骨气只会求饶,等着别人来拯救的废物。
他看向假山亭中泰然自若的谢濯臣,“马上就是琼林宴,你不花些时间准备吗?”
“怎么,害怕我给你丢脸?”
谢征朝后甩了甩手,跪地的人如临大赦,纷纷逃离。
“适可而止,他们毕竟是你的手足兄弟。”
“说得好。”谢濯臣轻笑,“全是废话。”
谢征愠怒,自从这家伙回来,他便时常感觉胸闷气短。
“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拿你怎样吗?”
“从没觉得。”谢濯臣满目凉薄,语含嘲讽,“我今早碰见两个丰盈美人,想必是父亲老当益壮,准备重新播种了。”
谢征的脸色很难看,谢濯臣仿若瞎了眼,什么都瞧不出来。
“您说您要是再生出个儿子,会是像我一样大逆不道只会忤逆呢,还是像那两个废物一样愚昧可笑?”
他嘴角上扬,“没准是又不听话又愚蠢,父亲,您可上点心,这孩子长大您都老了,别生出个净给您添堵的,让您老了都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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