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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4-04-19 14:37:59  作者:风里话【完结】
  “杀了他,让你阿兄好好地走!”
  “杀了他,是你阿娘临终所托,是她的遗言!”
  “杀了他,恢复萧家天下,该是萧家的子孙坐天下!”
  “你去杀了他,满门送你到这个位置,你为何不去?为何不肯用药?”姜氏捧着掌中面庞,低吼又疯癫。
  却也没有多少力气,被萧无忧几下挣扎便退开身去,跌在床榻一角。
  萧无忧还未回神,她却先有了反应,只又惊又恐提裙下榻,跪倒在地,“妾无意惊扰长公主,妾万死,万死……”
  她一遍遍磕头,喃喃道,“若能死,妾且随郎去,这荒唐人间,谁作留念啊……”
  许是声响惊到了外头侍者,常姑姑和琥珀匆忙进来。
  “出去,将门合上。”萧无忧终于出声,勉励聚起涣散的眼神,下榻扶起面前人。
  “阿嫂!”她唤姜氏,又似在唤崔氏,“容我些时辰,我保证,你要的那一天不会太迟的。”
  姜氏抬眸,定定看她,从手中拿出一个二寸小瓶,“药物珍贵,得来不易。如此路,亦是不易。”
  “算我自私,对你不起。”她将那药塞到萧无忧手中,自嘲道,“但凡阿嫂有你这张面庞,但凡那御座之上的人看中的是阿嫂,无需人劝,阿嫂自己便会走过去。”
  “阿嫂言尽于此,皆看你自个吧。”
  姜氏退开身,福了福,转身离去。
  车驾回至辅国公府,姜氏抱着已经睡熟的孩子从车上下来,门口遇见正在守候的王蕴,只屈膝行了一礼。
  “你到底还是去寻了澜姐儿。”王蕴退开一步,转身回了府中。
  姜氏原同她并肩走着,走出两步自觉往后落下一步,恭谨道,“阿耶说,七妹有长进了,儿媳且去看看。”
  “儿媳倒是觉得,她还是木木的好。”眼看到了姜氏自个的院子,两人顿下脚步,姜氏又按规矩行礼,“天色不早,儿媳便不虚留母亲了。”
  “你把药给澜姐儿了?”王蕴问道。
  趴在肩头的孩子睡梦中不甚安稳,嘤咛了两声。
  姜氏以额抵他,轻轻拍着他背脊,“三年了,我等的太久了。男人的情意并不是十分可靠的,自然该抓紧些。”
  话语落下,她亦未再多言,只径直入了院子。
  未几,门窗合上,灯火俱灭。
  院中一片漆黑,仿若无人在此。
  *
  翌日,六月二十,公主府迎来一道诏书,乃是让永安长公主迁入大内长生殿居住。理由是陛下遇刺,京中不安,为护她周全。
  萧无忧领旨谢恩,手中握着圣旨,目光却落在暗卫首领殷正身上。
  先前几回,她听声辨位,原见过一次殷正的身形轮廓,如今这般出现在面前,又自报家门,她亦更确定是先前之人。
  “即是暗卫,你怎如此出现在孤面前?”
  殷正恭谨道,“日后由臣护公主安危,可作暗卫,亦是侍卫。”
  萧无忧颔首,这是温孤仪与她打的明牌。
  是保护,亦是监视。
  她将人谴退,坐在妆台前理妆,手中握着昨日姜氏给的逍遥散。
  “殿下!”琥珀蹲下身,伏在她膝前,抓着她的手,不住摇头。
  萧无忧冲她笑了笑,打开塞子,将药洒在一旁的冰鉴中。
  一夜未眠,她翻来覆去地想,纵是姜氏所言不错,纵是这确实极好的法子。
  但是,卢七何辜。
  这个从来寡言、一生不得自主的姑娘,魂灭留其身,唯她所用,难道还要再被糟蹋吗?
  她,萧无忧又何辜。
  身陨,魂魄重活一遭,还要同前世一般,委身人下,虚与委蛇?
  报仇复国,何苦委屈两个小小女子。
  裴湛念着永安公主,卢氏念着萧家天下,分明有更好的出路。
  世家既有联兵之心,卢氏便无需再做劝服。
  如今,便剩一个统领寒门清流的裴湛,需推他一把。
  萧无忧瞧着诏书所言,即可启程迁宫,又望窗外翘首以待的仪仗,突然便拨簪散髻,脱了宫装,闲闲在案前阅书。
  眼见日头落去西边,内侍监打着拂尘道,“长公主,再不移驾,宫门就要下钥了。”
  萧无忧翻过一页书,并无反应,只传膳用膳,备汤沐浴。
  如此一夜过去。
  二十一日晌午,公主府已是跪了一地宫人。
  萧无忧也不理会,只照常用膳梳洗,直到午时,宫中传出消息。
  天子骊山遇刺一案了结了。
  六部,兰台,敬事房三处中,原是敬事房的小夏子乃崔氏细作,将御前消息传递出去,如此召来骊山上崔氏的两千死士,进行谋逆。
  如今,已经赐小夏子凌迟之罪,其余人皆释放,归原职。
  萧无忧闻此消息,自然知晓是温孤仪兑了承诺,乃轻查之。
  这一昼夜无声的博弈,他退步了。
  她便该见好就收。
  但萧无忧依旧没有就时入宫,只将态度软下三分,不再过分激怒温孤仪,让内侍监回话,道是晚间宫门下钥前定然入宫。
  她亦坦然回明延后入宫的缘由,乃去裴宅一趟,探望裴中丞,谢他多番相救之恩。
  所谓刑不上大夫。
  然在先前清查刺客中,五品及以上官员,未入大理寺,而是直接入了帝王亲掌的昭狱,皆上了刑。
  昭狱不比旁的地方,七十二套刑法能将人拆皮剥骨又留其命,可谓残忍至极。
  裴湛曾在入狱的第二日,血书转呈君前。
  亦是那一句“刑不上大夫”,却不是为自己求情,其中言辞恳切道:
  “今天下初定,朝廷新辟,非乱世需用重典,乃治世需留贤才。君为贼刺,确该清查。然六部、兰台、敬事房三处,共涉事官员四十九人,若以误杀三千而不留一人之法,纵是杀之其人,亦彻底寒诸臣之心,损圣君之清名。臣不才,得陛下三顾而出仕。自以为,人以为,皆以为乃陛下之近臣、心腹。故臣斗胆,且求将诸刑付吾身,一来可慑涉事群臣之胆,二来可保???陛下仁德之声,三来也可再证臣心之昭昭。如此一箭三雕尔,望君慎裁之。”
  温孤仪对裴湛,原是信任颇多,此番牵涉其中,原是头一个查了他的踪迹。其中原也只有一处有嫌疑,便是六月初九那日,他去敬事房问了万总管和小夏子要购买茶叶,如此和小夏子沾上的关系。
  旁的并无疑点。
  不过是温孤仪一则疑心重,二则心中莫名觉得他与萧无忧独处了一些时候,如今想来多有不快,遂一时没有放出来。
  不想得他那封血书,遂将计就计准了他的请求。
  如此,如今裴湛虽出了昭狱回府,却是一身血伤。若非他一身精纯的内力支撑,估计根本挺不过去。
  萧无忧见到他的时候,白氏将将给他解开血衣上好药,言他此刻用了药,许是药力起了效果,睡过去了。
  萧无忧站在门外,按理自不该去扰他,然思绪片刻,她还是轻声道,“义母,我进去看他一眼成吗?”
  白氏点了点头,哽咽道,“去吧,我去看看他祖母。人老了,方才看一眼,险些没急晕过去。”
  萧无忧谴退琳琅和琥珀,独自入了房内。
  榻上人伤的不轻,夏日怕感染,并未给他该毯子薄被。
  如此便清晰可见,一身棉白亵衣下,手足皆是伤,胸膛缠着绷带,隐隐现出血迹。十余日不见,他整个瘦了一圈。
  报信,护住世家兵甲。
  独受刑罚,保住各部官员。
  洛阳金光寺中,他说,“臣,是邺臣,是殿下一生之臣。”
  当真不是一句空话。
  萧无忧突然有些后悔,今日来此。
  或许,不该来的。
  他做的已经足够。
  “水……”裴湛伤在多处,有些发烧。
  萧无忧起身给他倒了盏水,坐在榻畔喂他。
  不愧是武状元出身,这样的境地中,他竟豁然睁开了双眼,抬手一把掐住身前人脖子。
  “是我!”萧无忧艰难开口。
  “殿下?”裴湛体内气息涤荡,忍不住急咳了两声,松下手来,“如何是您?方才臣感知气息不对,不似臣母亲,抱歉……”
  萧无忧摇首,抽出巾怕给他将不慎打翻在身的水渍擦去,转头又给他倒了一盏。
  “殿下如何清瘦成这样?您毒解了吗?”裴湛用过水,眉眼里多出两分落寞。
  “我无妨,左右快好了。”萧无忧扶他躺下,明明瘦更多的是他,伤成这样的也是他,偏他开口便识出她轮廓。
  一句“如何清瘦成这样?”
  萧无忧想起数日里温孤仪的纠缠胁迫,姜氏的进退逼压,再想榻上人的种种,原本撑着的一口气散开来,双眼一下便红了。
  满目热泪含在眼眶中。
  她往前倾了一瞬,是扑入怀中的模样,却到底没有动作,只攥了一把他的袖角,连他手背都不曾碰上,中间隔着一条缝隙。
  一滴眼泪滚下,落在间隙里,联通彼此皮肉。
  裴湛五指动了动,他的掌心下,从白氏给他脱衣治伤起,便一直握着那个绣囊。
  此刻依旧握着。
  眼下,他松开绣囊,想抬手给她拭泪,却到底没有抬起,只往一侧挪过,让那条缝隙更大些。
  只是泪渍在绣囊上晕开,细看,依旧将他二人素指相连。
  泪水能有多少,即便姑娘还在落下,但是他若大幅度挪过去,自然也是可以避开的。
  然他却未再挪动,只感受着那处绣囊的潮湿。
  大概唯有这一片湿润的触觉,是他们能够一起感知的。
  她感知他刑罚后骨肉的伤痛,他感受她数日来隐忍的委屈。
  许久,他握住绣囊,开了口。
  声音又轻又低,是兄长模样,“不哭了。”
  萧无忧露出一点笑,吸了吸鼻子,垂眸见那个绣囊,知晓里头的东西,“这放好便是,你握在手里作甚?”
  说着,从他手中拿出,欲将它放好。
  其实,这回过来,她是打算将那个荷包拿走的。
  若身份没有暴露便罢,如今温孤仪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裴湛处留着这么一个东西,纵是他再小心细致,她总觉不放心。
  温孤仪是识得绣囊中那个荷包的。
  裴湛作用太大了,她不能让他折在此处。
  却不想,裴湛一把抽了过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大人此番遭遇,念君心多疑,一片好意而已。”萧无忧蛮横夺过绣囊,用言语扼制住重伤的人,“这里头的荷包,我认识,是我族姐已故的永安公主的。大人当知晓陛下对其的心思,你这般留着……”
  萧无忧本已经拿出荷包,只觉里头尚有东西,遂打算将里面之物拿出还给裴湛,荷包带走销毁,不想拿到一半,不由手抖。
  她摸出的是一截青丝,随着青丝一点点拿出,确切的说,是一截辫发的青丝,上头缠着一根带玉珠的金线。
  青丝难辨。
  玉珠甚多。
  金线也不是稀罕的东西。
  但是,金线缠珠,编在发中;截发三寸,赠一男子。
  她想不出,这缕青丝,除了是她的,还能有谁。
  “大人从何处得此发?”她泪眼朦胧看他。
  裴湛从她手中接过,珍而重之放入荷包内,紧紧握在手中。
  却也没有瞒她,只仰躺在榻声色平静道,“这是三年前,云中城中所得。此发乃你族姐,永安公主的。”
  “臣一生,见过公主两回,受她二次恩惠。头一回是十一岁在她府门口,得她一定金子,二两碎银,如此救得病重祖母,此为一恩。公主要臣参加科举,入她门下,臣做到了。可是臣高中之时,公主已经先一步报效家国,臣无法入其门。三年前,闻大军入漠北救公主,两厢僵持,臣乌衣夜行,想救公主以抱其恩。却不想,报恩不成,反为公主二次相救,苟活于世。此为第二恩。”
  “彼时,公主截发于臣,要臣将此发葬于故土,便算她归乡。”他捻着那个荷包,摸着青丝的轮廓,清泪汹涌而来,滴落床榻。
  “那你,为何不将她葬于尘土下?”
  年轻的状元郎,合眼任热泪流泻,半晌方道,“俗世污浊,臣寻不到净土以安公主,念己平生尚洁,斗胆以余生葬她。”
  榻畔的女子突然捂住了唇口,隐忍哽咽。
  以余生葬她。
  所以,这才是他百般退亲的缘故。
  “值得吗?”她问他。
  往后半生孤苦,一人守三寸青丝,度岁月漫长。
  他睁开眼,侧首看她,眸光清亮又坦然,只将那荷包握得更紧,“何论值得,是臣愿意而已。”
  该何处葬你,唯心上隅,千年不腐。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睡着了,继续红包吧,鞠躬!感谢在2023-01-06 00:10:02~2023-01-07 00:4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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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情意◇
  ◎一分爱意,九分信仰。◎
  竹影帘动,满架蔷薇弥香。
  这日午后,萧无忧本欲待裴湛睡去,再离开。
  她想,在他昏睡不清醒的时候,在他胸膛靠一靠,亦想伸开臂膀抱一抱他。
  但到底没有犟过他。
  那个看着亲和温雅的端方君子,有他自己的坚持和边界,他在面前女子恍惚的神色和清晰的泪水里,辨出她情感的复杂。
  具体几何,他并不确定。
  但也无需确定。
  他要做的,是同她保持距离。
  他没有忘记,这是与他曾有婚约的辅国公之女,卢七姑娘。
  她肖似她族姐,但终是两个人。
  是故,在明明高热发起,头脑昏沉的境地里,他还是强撑起一片清明,挪过了手,同她彻底拉开一道距离。
  只将那个荷包完整握在手心。
  “七姑娘。”他这样唤她,没有君臣的恭敬疏离,有的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寻常礼仪。
  只撑着坐起身,推开她的搀扶,对她含笑致谢。
  他道,“你很好,裴某与你退婚,确因永安公主之故。但裴某与公主不过两面之交,说什么情深似海,痴心一片,多来是可笑的。无有时日相处磨合的情感,谈不上深与痴。”
  “裴某于公主之情,恩德敬仰远胜男女之爱。”
  “远胜?”姑娘准确无误地掐入字眼。
  青年郎君虚白的面容浮上一层腼腆色,耳垂都微微泛红,然开口却依旧是朗朗坚定声,“爱慕,可一眼万年。何论裴某有幸,一生得见公主两回,足矣生出一分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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