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活,且让侍者做便好。”他看了眼已经炖好的药膳。
自他为衡儿逼毒,每日萧无忧都亲自给他顿补品调理身体。
“除了这些,孤也做不了什么。”萧无忧垂着眼睑,三根手指虽红,却无甚大事,她曲起来挠他掌心。
挠得又轻又慢,裴湛勾唇笑了笑。
时值琥珀送药来,裴湛遂腾出另一只手接过,低声道,“不闹了,臣给您上药。”
萧无忧挑眉,又挠了两下,方听话将手给他。
却是有些心虚。
这些日子,其实她一直心虚。
医官说的那些话,原是她命他们浑说的。她刚失了孩子,需要坐小月子。既不打算告诉他,便总要寻一套说辞。
原还以为他会多问,毕竟事关她的身子。然除了开头三两日,后来他便未再多言。只按着医嘱照顾她,甚至比琥珀琳琅还细心。
便如方才,他都未用凉水冲她被烫的手指。
“把汤喝了。”上完药,萧无忧看着自己油津津的手指,示意他自个去。
裴湛颔首,端来慢慢用过。
“苦吗?”萧无忧趴在桌上看他。
裴湛摇头,“殿下煮的,自然是甜的。”
萧无忧便将一双漂亮的杏眸翻上天,提溜转一圈,然后重新落在他身上。看他因说那话,转瞬红透的脸。
盯着看,直到他耳根都发红,方咯咯笑出声来。
玉树临风的端方君子无奈转过身,加速将汤膳用完,几欲呛道。
公主凑上来拍他后背,柔声道,“郎君慢些啊,孤又不与你抢……”
诸事繁琐,前路茫茫。
一个人总是多思多念,心很多时候都是提着的。然唯有见到面前人,她总会放下些,偷片刻安宁。
她安心也放心,知道他总会在她之前,帮她处理好多事。
便如此刻,裴湛搁下碗盏,道,“再逼毒三回,衡儿的身子便可痊愈了。亦再过六七日,豫王便可抵京了。长安官道往东百里,臣都安排了人手,殿下放心便可。”
“孤放心的。”萧无忧脑中忽然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遂问道,“衡儿晕倒那日发现中毒,医官道是他中毒半月左右?”
裴湛颔首,“有何问题吗?还是想到了什么?”
自他带人安全归来,对温孤仪派人刺杀的这处怀疑便已经没有了。如此便是有人特意陷害挑拨,但是这人是谁,诸人都理不出头绪。
温孤仪在豫王妃火化那日,原来过公主府,在书房同裴湛商讨过片刻。萧无忧虽不曾理他,但理智尚在,私下认真听过裴湛的分析。
只是对于背后之人亦是迷茫,但直觉所致,这人又离她甚近。
她一时没有回应裴湛,只将日子倒回数去。
衡儿晕倒那日是九月初二,倒退半月,便是八月二十前后。
而衡儿八月初便回来了长生殿,如此不可能是郑盈尺动的手。想起郑盈尺,萧无忧又想起那个流掉的孩子,总觉不是这人所为……
“咳咳……”裴湛隔两日便运功,体内真气涤荡不平,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
萧无忧回神,揉了揉他胸口,又看外头天色,“不回去吧,虽说没少路,但总是费力,在我处调理内息也是一样的,若怕孤闹你,你另择个房间便是。”
“夜里冷吗?”裴湛笑了笑,给她掖好披风两襟。
萧无忧点点头,“孤一个人,冷的。”
*
幽深夜空,弦月勾桂树。
戌时末,裴湛在内室调服内息毕,转过屏风便看见已经上榻的天家公主。
裴湛坐过来,先开了口,“臣内息初定,有些乏了,今晚……”
“孤知道。”萧无忧庆幸他先说乏了。
自然她不愿意,他也不会碰她,只是他自个说了,她便无需再搪塞他。遂挪过身来,捧来床头案几上的汤盏,道,“给你留的。”
裴湛含笑接过。
“孤喂你。”萧无忧先他一步端上,“张嘴。”
裴湛听话张口,却见对面人自个饮了口,未待他反应,便已经唇齿贴上将汤水渡过来。
一盏汤膳,逼出他一身汗。
裴湛缓了片刻,无奈道,“臣去沐浴。”
“孤帮你!”
裴湛没法拒绝。
萧无忧在榻上帮完他,只伸着一双几欲抽筋的手,陪他去沐浴。
他洗身子,她洗手。
“殿下,您赶紧回去吧,否则臣今夜都洗不完……”
萧无忧扬他一脸水,挑眉爬回榻上。
裴湛未几便回来了,身上是皂角的味道,气息甘冽又干净。
萧无忧朝里躺着,听他上榻正欲翻身过来,却不想他一只宽厚的手掌便覆上了她小腹。
一瞬将,萧无忧僵住了身子。
一股酸涩涌直冲上来。
然,却在他温柔话语中重新放松了身体。
他道,“臣的掌心热吗?”
萧无忧颔首。
她能感受到,那不是常人正常的体温,是他催动内力流转的温度。
微烫,如同她每回饮下姜汤后的一阵难得的暖流。
只是眼下,是绵绵不尽热浪温暖着她。
“这样不冷了吧?”他亲了亲她背脊脖颈。
“不冷!”萧无忧涌出热泪,抱住他臂膀,合眼睡去。
纵是外头秋风乍起,风刀霜剑相逼,也是明日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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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水面◇
◎卢氏辅国公府至此子嗣断绝。◎
烟拢橘柚,色老梧桐。
夜里起了风,聚起一场雨,落在平旦时分。
气温骤跌,突至的一场寒潮。
天地间一副冷浸浸的模样。
今个是九月初十,逢十有大朝会,白氏夜中听风雨声挂念儿子,寅时便借口给武陵公主诊脉,送了衣衫过来。
白氏来了,萧无忧再贵为公主,总没有继续躺在榻上的意思。
“就怪郎君,像个炭炉一样,害妾都没醒。”萧无忧立在殿门口,撑着惺忪睡眼看白氏去了西苑,看天色昏鸦一片。
转身接过侍者手中的澜袍,给裴湛穿戴,嘀咕道,“不然,妾定会醒来。”
这晚是流产半月来,她睡得最好的一夜。
裴湛用内力护了半宿,她小腹寒凉胀痛的感觉少了许多。没再同前些日子般夜中痛醒,总要饮上一碗姜糖水才能再勉强睡过去。
然但凡不睡得这般实,她听外头下雨,且让侍者给他回去拿厚棉衣衫了。
让他阿娘巴巴送来,天家公主脸上到底挂不住。
“是臣的不是。”裴湛拥她回了内室,覆下眼睑看难得脸红的姑娘,不由笑道,“家中只有一位侍奉祖母的嬷嬷,阿娘才自个来的。”
萧无忧抿嘴,转了圈湛亮的双眼,“孤的不是。”
裴湛才欲接话,便闻她后话又起,“孤若不这般温香软玉,也不会误了大人。”
得,还是他的不是。
“臣入温柔乡,迷途不知返。”
萧无忧便笑,踮起脚抱上他脖颈,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裴湛低下头,与她额尖相抵,低声道,“殿下笑起来真好看。”
“入秋再入冬,孤冷得厉害,一人怕是睡不暖。”她在他耳边低喃。
“臣两日来一回给衡儿逼毒,便陪殿下。”裴湛看了眼滴漏,推开她一些,拣来披风穿上,又戴好官帽,对镜再理衣衫。
“这日臣不在,殿下晚间少沐浴,多泡足。”他顿下手中动作,想了想道,“臣让阿娘稍后给您开个泡足的方子,您生了汗再歇下……”
“快走吧,赶不上上朝时辰了。”萧无忧从琳琅手里拿过雨具给他,将人推出去。
确定蒙蒙秋雨中那袭背影不会再回首,遂直朝他翻了两个白眼。
隔两日来一回,榆木脑袋!
这日,萧无忧同白氏共用了一顿早膳???。
席间两人虽一个敬其为尊长,一个敬其为君上,彼此持礼闲话。然都是聪慧率真的人,听话听音,萧无忧能听出白氏对她的喜爱,白氏也能辨出小姑娘对自己儿子较之前更多的用心。
遂最后白氏道,“既是皇家规矩,自按皇家礼仪。左右陛下新赐给砚溪的府邸还在整修中,你们婚期将近,我们如今的那处也住不开。早两日晚两日不拘什么。”
萧无忧没想到白氏这般不计礼数,直率又洒脱,只频频颔首道,“那等雨停了,孤……我随您一道去收拾裴郎的衣物。”
“他也没多少东西,多的是一些兵器书籍,待妾理好了,殿下派两人来挪走便可。”白氏望一眼外头秋风煞雨,又看萧无忧血色未凝的脸,“妾瞧殿下气血不足,方才砚溪也交代说您夜中手足发寒,妾给您……”
“无妨的。”萧无忧恐她欲切自己脉搏,遂匆忙截话道,“不必麻烦,一会府中便来医官诊脉了。今个劳夫人早起,您去补一补眠吧。”
“原是砚溪说的不错。”白氏掩口笑了笑。
“他说什么?”
“他呀说您不习惯生人切脉,让妾别见了您一点病态便忍不住抓着您把脉,白添您不自在,还说府中有的是顶好的医官,也白得让妾自个劳累!妾还说上回你代他入府陪我们过中秋,妾便把过了您的脉,他听了唉声叹气道定是你强忍着不好意思推拒,走两步又回头叮嘱让妾莫太热心,彼此自在方是最好!”
“他怎如此话多!”萧无忧在白氏的一席话中,默默垂了头,拢在袖中的十指来回搓揉,话出口是厌烦口吻,然心中眼中却是遮不住的欢喜与感动。
他竟然还记得她不喜生人触碰。
那是五月十二生辰那日,她被温孤仪弄的惶恐不堪,夜半他潜入府来安慰她,她想他陪着,却又不许他靠近……这样小的事难为他一直记在心上。
萧无忧这样想,却难免生出几分更深的愧疚,如今她不欲被人碰,不欲被人把脉,原是因为……萧无忧素手攥在小腹上,余光一点扫过白氏。
她早早盼着裴湛娶妻生子。
裴湛亦更早便爱着永安公主。
“让夫人见笑了,等以后日子长了,我便无妨了。”萧无忧抬眸露出一个温柔又漂亮的笑,凑近道,“夫人莫再以妾自称,您是裴郎生母,我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我也不称孤,如此我们且亲近些,便熟得快些……”
“那你也不要夫人长夫人短地喊我!”白氏私下巡视了一番,悄声道,“你便遂砚溪一道唤我阿娘吧,反正你说的不差那几天!”
萧无忧随她四下看去,不由疑惑道,“您在寻什么?”
“我……”白氏这下有些报赧,声色压得更低了,“方才那话我是随心而言,却也怕被婆母知道,她要晓得我先不分君臣,又不计时辰,不定怎么罚我!条条框框上,砚溪是最像婆母的,不过……”
白氏又看了眼萧无忧,片刻前还忧怯的眼神陡然多出一抹让人忍俊不禁得骄傲,“还是殿下厉害,逼出了他天性,如今随便就敢夜不归宿。”
萧无忧愣在一处,半晌“噗嗤”笑出声来,一张芙蓉面胜过艳阳霞染,远山黛轻挑,“我就是他的归宿!”
白氏便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萧无忧求饶,拖着嗓音道,“阿娘,您莫这般瞧我。”
“得,阿娘去给你备足浴的药。”
“我不要切脉。”萧无忧正襟危坐。
“阿娘知道,就裴砚溪本事大,和你熟。”白氏起身,拍了拍襦裙,绕过来附耳道,“就他碰得了您。”
萧无忧彻底目瞪口呆,待回神,那脱俗爽利的夫人早就掩笑给她配药去了。
*
这日的风越刮越大,雨落落停停,直到日暮时分方收住了。
萧无忧这才派人备车去裴宅装点东西,自个指点琥珀琳琅在寝殿重新整理归置,择出合适的地方安放裴湛的衣物。
“殿下,奴婢们都记下了,你且歇着吧。”琳琅扶她在一旁暖榻坐下,将药膳捧来给她。
回身时,忍不住又看一眼,明明晨起同白氏闲话用膳还好好的,眼下却这个人又静默了起来。
“琥珀姑姑,你可知姑娘怎么了?”琳琅低声道,“我瞧着她面色不太好。”
琥珀在妆台旁整理大小分类的锦盒,侧望去,想起午后萧无忧的问话,只摇首道,“殿下身子无碍,当是俗物缠身,自有裴大人商量。”
萧无忧自午后起,一颗心便又开始跳的厉害。
天地风雨骤至,这人间大抵一样,又有一场风雨了。
她并未忘记昨日从琥珀口中听闻她小产是郑盈尺所为后的种种矛盾。
这日午后,潜心一想,便觉出了其中的突兀和端倪。
她若因中五行草而导致滑胎,当日理该由太医检出她体内有此毒,以此为引子再去深究严查。
可是当日并没有发觉她体内有相关毒素残留,之所以去查证,亦是因为姜氏的提醒。
她发现的理由是因为熟悉五行草气味。
还有一桩,亦是昨日推算出来的,衡儿中毒是在八月二十前后,那会他早就从飞霜殿搬回来。且他的伤口在肩头,需要能近他身的人才有机会得手。
今日正午时分,衡儿已经醒来,她过去看他,亦问了此节,让他细想之前有无肩头刺痛之感。他道是自己小产那晚觉得肩头被蚊虫咬了口。
那晚长生殿中乱做一团,是姜氏看顾着他和阿。
姜氏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萦绕了半日。
她执笔在纸上来回圈着这两字。
若说陷害郑盈尺和谋害衡儿的人是她,动机是什么呢?
因为卢溯之死,为卢溯报仇?也是说不通的。
或者说,陷害郑盈尺,郑盈尺所为便是温孤仪所为,以此来挑拨裴湛和温孤仪的君臣关系,让裴湛因自己失子之故彻底站队世家反温孤仪,以此复仇?
这勉强能说通。
可是又为何要害衡儿呢?
萧无忧盯着“姜氏”二字愣神,突闻“啊”的一声,闻声望去原是琳琅发出的。
“姑娘,奴婢……”小丫头捧着饰物一时不敢过来。
“殿下,是奴婢的不是。”琥珀从琳琅手中接过东西走来,竟是姜氏之前送的那个绣囊。
“原是先前奴婢没给搁好,这绣囊边缘缠在锦盒内壁铜锁上,方才琳琅拿出是快了些,勾住了边上的针脚,散了两针。琥珀捧上给萧无忧,“一会,奴婢密一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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