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样,每次看到这一幕,祝轻安还是会有点不适应。
一只刚刚眼神里还充满攻击性和防御意识的大型食肉猛兽,在隋昭昭的手下非常突兀的变成了一只夹着嗓子翻滚的大猫。
她嘴里不知道鼓囊着什么话,反正听起来不像人言,发音奇奇怪怪,摘下手套轻轻顺着毛撸。
祝轻安脑子里回荡着那些年看过的奇怪文学,惊诧问道:“难不成你真能跟动物对话?”
隋昭昭抬眼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瞅着她:“人怎么可能跟动物讲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物种的隔离?”
“……”
那你总一副神神叨叨跟念咒一样的是干嘛呢?
隋昭昭摘下手套极有技巧的在东北虎周身撸了一圈,隔着皮毛感受到了它的体温,皱起眉头:“不行,水域这两天就得加急起来。”
祝轻安也知道,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也来了一段时间了,不是不知道他们策划部那群人什么德行,处处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子,看不起我们部门从事什么体力工作,像是只有投喂这一件事的废物一样!什么时代了还敢搞职场歧视!”
“那他们想搞什么?动物表演?”隋昭昭揉了揉大猫的耳后,它激灵得虎头左右猛得一摇。
这个话题一直以来都很敏感。
“也不是那么说吧,他们自己美曰其名说是吸引游客门票的动物互动环节。”祝轻安嗤之以鼻。
第7章 第七章
隋昭昭身边一左一右趴着两只大猫,在铁丝网外饲养部人员崇拜的目光下轻轻松松的把一日一检完满解决了:“动物表演就算策划案做出来了,也不可能通过的。”
祝轻安已经习惯策划部的只手遮天了:“为什么?他们部门全是高薪聘请的高材生,恨不得伯利塔动物园直接要改名叫策划部中心思想馆了。”
“在伯利塔有钱就是老大,这么多大型动物借来不便宜吧?大头不还是动物保护协会和阿善古基金会一些公益组织出的,那群人最烦的就是出钱保护动物结果有人自作聪明搞什么表演取乐变相虐待的事了。”
祝轻安听呆了,“哇哦”了一声:“没想到你对伯利塔背调得还挺全面的。”
其实隋昭昭根本就是张口胡来的,但她胡来得十分自信,并自以为算得上一种推理。
伯利塔动物园作为今年临京的第一家私人动物园,规模比起一般的官家管的要小一点,但是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家动物园是一家类似中外合办,直接通过国际组织与非洲对接,所以能借到的一些内陆没有的动物。
相对而言,资金的运转开支也会更大,大头要么是背后的集团补窟窿要么就是专门支持生态公益的组织在送钱,集团能给钱但借不来那么多东南西北的动物。
她也的确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在职场里最重要的就是表现出你身为东北神兽的高贵血脉,可千万别叫那些个洋玩意砸了老祖宗传下来的铁饭碗。”隋昭昭捏着大花猫的盘子大小的脸,苦口婆心道,“葱啊,好好吃饭哈,回头再来看你们。”
隋昭昭走出东北虎的栖息地,眼前瞬间从一圈的铁丝网变成了无数圈的铁丝网,空气中弥漫着动物园特有的动物分泌物与清洁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每次有新的楼房搭建新的地皮拍卖,动物园就会接收到一批新的无家可归的兽类。
但只有最初的那么几天,整个动物园才充斥着生灵的喧闹,是各式各类的动物呼啸吼叫。
在方寸之地拼命挣扎的野性和训斥诱捕之下天生反抗的兽性,于紧挨着的铁丝网内交相呼应着。
它们曾经或许是大自然里天性的宿敌,此刻却成为了穷途末路的患难之交。
祝轻安走在隋昭昭的旁边看着,她越发觉得这人的眼睛奇特。
平日里开会的时候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生无可想的社畜样,刚刚看向东北虎的时候熟稔又亲昵,活像是什么久别重逢多年未见的亲姐弟,看得人直发笑。
这会儿目光投向左右的铁丝网,却又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但那种平淡的悲悯却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她仿佛看的已经不是这一个个具象鲜活的动物,而是透过这些东西窥到了不可言说的曾经和无法改变的后来。
祝轻安总觉得隋昭昭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明明是个迟到早退游刃有余的惯犯老油条,却有时又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鬼使神差的突然发问:“昭昭,你来伯利塔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呀?”
“跟这差不多吧,就比这要担惊受怕一点。”隋昭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笑道。
“就是感觉你好像比较讨厌动物表演的项目,不过现在很少有动物园没有动物表演吧?”
“是吗?我是中立派。”隋昭昭手腕上的兽牙随着走动的步伐轻轻的摩擦着肌肤,“硬要说,动物表演和动物园本质上似乎都差不多。”
“怎么会,再怎么说动物园也还是……好一点吧。”祝轻安停顿了一下。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家都知道,开发得越多栖息地越少,如果没有动物园,灭绝的珍稀动物只会更多,如果没有适当的动物表演,很多动物园怎么能够给动物一个拟真的环境同时又不被市场淘汰呢?
这是大环境内一个人甚至一个庞大的组织群体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风平浪静的几天过去。
隔着一条街道的隔壁邻居不知道是遵循着一贯的阴间作息还是压根就神出鬼没的不在家,反正隋昭昭这些天完全没有感觉到“鬼宅”的动静。
屋里头养得那只八哥,意识到主人每天看自己阴恻恻的目光,暂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隔天照常上班,隋昭昭刚进园里就被这里浓厚而诡异的气息吓了一跳。
“这些是什么,新主题?”
短短一晚上,动物园就变成了她有些陌生的样子了。
到处充斥着见缝插针的海报和书,诡谲莫测的大海报和血腥风格的小说封面在添加了吸引儿童的童话性质的动物园内显得十分突兀。
封面上长着血盆大口的蟒蛇做虚影基调,鲜红的蛇瞳留下两行血泪,但快裂开到眼角的嘴角又仿佛上扬带着笑,正前方是领带西装人身蛇头的绅士拄着拐杖,让人莫名感觉被盯得不寒而栗。
这书十分有名,连隋昭昭都略有耳闻。
她奇怪道:“雾讳的书?园内搞这么多干嘛,谁以公徇私追偶像呢?”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工作群都炸了,老板说雾讳本人这两天要来咱们动物园取材找灵感呢,还有一场签售会要在园内开。”祝轻安快要激动炸了,特地为了一会见雾讳本人,把一口粗狂的东北口音憋了回去。
“这真有人来?”隋昭昭穿好防护服。
“隋昭昭小姐,你在质疑谁的人气?”祝轻安佯装板着脸,“你不是也喜欢看推理吗?怎么可能不喜欢雾讳。”
“就……赛道不一样吧。”
“那你一般看什么?”祝轻安好奇道。
“侦探小子的警花女友、重生之我靠推理成为亿万首富、警探夫妇的种田生活。”隋昭昭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还有名侦探在上小学。”
祝轻安木然打断施法:“大师,别念了。”
隋昭昭轻晒一声:“没品。”
饲养部的人不算多,这几天进园的大型动物暴增,人手实在不够用,两人还没进卡拉哈里狮的铁网内呢,就被一片骚乱的猿猴区喊过去救命了。
在隋昭昭表示需要有人替换进狮笼的时候,猿猴区的众位同胞们当机立断的把脚刚踏进去一半的隋昭昭又丢了出来,包括她随手顺的那根香蕉。
这批卡拉哈里狮显然是早就被人训练过的,再加上这个品种的狮子相较于攻击性十分强的巴巴里狮、马赛狮要轻很多,隋昭昭检查的时候基本没特别费力气。
但狮子到底还是和其他动物有所区别,尽管是已经被驯服了的,隋昭昭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
临京热烈的阳光把铁丝网门口的香蕉都有点晒蔫了。
从狮笼出来,隋昭昭捡起从猿猴嘴里抠搜下来的香蕉,鼻端微动,突然眉头微皱,停住了动作。
动物园的味道在清理的时候肯定是不好闻的,各种各样的令人退避三舍的气味在露天的空气中交杂缱绻,但除此之外,隋昭昭又嗅到了一丝尼古丁燃烧释放出的二手烟的气味在空气中缠绵。
她绕着铁丝网走了几个路口,果不其然在厕所前面的石墩子旁看到了一个抽烟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帽檐下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巴,他蹲在貔貅石墩子旁边,两指的骨节间夹着烟,猩红的泛着点点散散的火星子,白雾从若隐若现的红唇里缥缈的升起。
“先生,动物园里不允许吸烟。”
骆清河稍微抬眼,就看到一根蔫了吧唧的香蕉指着他。
——哟,熟人。
两人看到对方的脸,脑海里不约而同的升起同一句话。
骆清河那双眼睛若隐若现的掩在黑色的短发里,但凡把这样透而凉眸子安在别人身上都是潺潺流水沁人心脾,搁这人身上,就仿佛是清泉结成了冰锥子,冻人得活像是来讨债的。
半晌,烟还是没灭掉,点点火光挑衅的奔腾着白雾。
他才慢慢出声:“那我该去哪里?”
“可以去园外或者门口右侧小卖部的吸烟区抽。”隋昭昭自认为态度十分端正了。
那人却还只是冷笑一声,徒手摁灭了烟头,他慢吞吞的起身,脚下那片被阴影遮住的地方似乎写着什么黄色的字体。
隋昭昭莫名感觉有些眼熟。
骆清河又往旁边撤开了一步,脚底下“吸烟区”三个大字才堂堂正正的展现到了隋昭昭的眼前。
她瞪大眼睛。
不是,这又是什么时候增加的吸烟区?
王扒皮平时里一份简单的策划都要开十几个会讨论,吸烟区说加就加是吧?
她时时刻刻想为这个动物园挂名的王筱竹老板献一个锦旗,上面就写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八个大字。
于是两人现在的视角就从隋昭昭居高临下的拿香蕉指着骆清河,变成了骆清河居高临下的拿眼睛瞥她。
隋昭昭现在想把这块吸烟区连着这人一起铲掉。
“要不……你加个火继续?”隋昭昭矜持而委婉道,“我主要是作为邻居,为你的身体着想。”
“毕竟我喊天王老子都再也没人背着我奔波24公里耗时2个小时到医院了?”
“……”
这姓骆的真小心眼啊。
第8章 第八章
姓骆的好像读懂了隋昭昭的微笑,这人心里现在指不定怎么骂他呢,他算是有点看懂这位邻居了,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谁要是真戳着了她的骨头,撂脸子转头就给你一口。
“用我珍贵的香蕉向你赔个不是吧。”隋昭昭把手里蔫了吧唧的香蕉塞到了骆清河怀里,“真诚的感谢你没向老板告发我。”
“……”
骆清河活了短短二十八载。小时候当少爷,收到的礼物都是机器模型人工智能世界名著那些,大了当祖宗,什么奇珍异宝烟烟酒酒他没被人送过?再市侩的礼物他都见过了。
除了手里这一根品相欠佳、看上去寿命走到头了的棕黄棕黄的老香蕉,上面甚至还带着奇奇怪怪的黑色毛发。
隋昭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脑海里全是刚刚冰冷的温度。
临京的热是一种跟高原完全不同的燥热,即使是这样的天气,这人穿了这么厚的一件唯一,手怎么还是冰凉的?
她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
阳光正好挪到正中央,对准这块土地洒下。
突然,不远处的假山旁突然传来几道杂乱的惊呼。
“我草,谁没关铁门啊!”
“妈的,白眉长臂猿跑了一个,都愣着干嘛,赶紧给老子追!”
“部长,它是长臂啊!它能荡的啊!我们追不上。”祝轻安欲哭无泪。
这几天因为新动物入园,伯利塔动物园暂停整顿,于是在寂静的园内,这几声嘈杂的动静就显得格外清晰。
骆清河听得清清楚楚,他好像突然明白什么,抬眼扫了一眼香蕉,又看了一眼隋昭昭,一字一句道:“耍猴的?”
“……?”
追逐那只灵活的长臂猿的喧哗声离两人越来越近,隋昭昭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到骆清河干脆利落的把那根香蕉重新塞到了她手上。
猿猴抢食的威力,即使不是搞这一行的都有所耳闻,隋昭昭这才明白骆清河误会了什么,她上前一步试图解释:“不是,你听我说。”
骆清河皱眉后退一步:“你拿着你那破香蕉离我远点。”
“邻居,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有一点误会。”隋昭昭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前进了一步。
骆清河那双漂亮凌厉的眼睛总是习惯性的聋拉着眼皮,神色恹恹的,此刻上扬的眼角却微压着,好像是为了压住瞳孔里的那股如临大敌。
他感觉到隋昭昭的靠近,那股在医院里闻到的香气又淡淡的在四周的空气中升温。
骆清河伸手擒住她的手腕,侧身反扣到一旁的木门上,帽檐下他高挺得突出的鼻梁看上去格外显眼。
她的手腕很纤细,腕骨十分突出,大动脉都捏在他的手里,看上去明明十分脆弱,但骆清河就是感觉她似乎随时能够反转给他一巴掌。
两人的距离十分近,隋昭昭抬头的时候,感觉她似乎只要微微一踮脚,鼻尖就要跟骆清河的下巴蹭上了。
姓骆的好像十分习惯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他压着眼皮底眸瞥人的时候,身体总是十分放松,隋昭昭感觉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慢懒散的劲儿这会又要冒出来了。
“唧唧——”猴叫打破了空气中的僵持。
“感觉有点打扰了……”
“我靠,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我没看错吧,隋昭昭?被壁咚的那个是我饲养部的镇部之宝?”祝轻安瞬间惊呼出声。
王筱竹停车中途被鸡飞狗跳的饲养部众人拉入追击白眉长臂猿的队伍里,刚刚逮住这泼猴呢。
一抬眼,就看到前两天皱着眉头不知道有多烦嘴里还说“邻居关系,第一次见面,懂?”,今天光天化日之下亲嘴就被抓了个正着。
祝轻安惊呼完才发现站在自己旁边的是咱们园神龙见首不忘的王老板,哀莫大于心死。
完蛋了,隋昭昭工作时间偷懒谈恋爱又被老板抓到了。
上次是跟猴子抢香蕉被人举报到老板那里。
上上次是睡树上被老板巡查亲自用树棍戳醒。
上上上次是把养殖的鸭子拔下来的毛插在天鹅秃了的头顶上,游客怕视频传网上火了,老板刷到后大发雷霆。
这次又公然在厕所门口谈恋爱,还被出差回来抓猴的老板发现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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