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 章
202、示弱
靖安河边的一处堤岸上, 段晚宁负手而立,眼前河水湍流而过,仿佛此刻心中各种情绪翻腾。
苏轻弦站在旁边,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小心地窥着她的神色。
“还记得端午时咱们在这条河上见面那次吗?”
段晚宁难得笑了笑:“那次是你有心让我, 结果却还毁了你一艘画舫。”
苏轻弦道:“我可没让你,只是没有以命相搏罢了, 犯不上。”
“若是以命相搏, 咱俩之间谁能略胜一筹呢?”
苏轻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而换了个话题:“最近我发现,你和刚来上都时大不一样了。”
“哦, 怎么说?”
“是读了不少书吧?”
段晚宁失笑:“山溟游记, 你知道吗?”
苏轻弦这才恍然, 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还道是女学里的先生突发善心给你开小灶了呢。”
段晚宁扯扯嘴角:“其实你不用逗我开心,我没什么的。”
“我真没有。”苏轻弦举起双手, “真的只是聊天。”
段晚宁将他两手按下,顺势靠在他肩头:“来上都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应付一切事情, 现在却觉得身边有你也很好。不知是我变得软弱了,还是你在我心里变得重要了。”
“也许都不是。”苏轻弦将她揽住,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发现了我的好处, 知道我是真心相待的,所以拿我当自己人了。”
段晚宁翻了个身扎进他怀里:“上都城的贵女不会像我这样轻薄吧。”
谁知苏轻弦却不以为意:“你也是贵女啊,只是没在上都长大罢了。若是没有当年的事, 你的身份兴许我都高攀不上。我倒要感谢先段楼主将你养大,还由着你的性子不读书只习武。”
“不读书有什么好, 你不是还说过我不学无术。”
“那都是以前的气话。其实在我看来女子读书若是为了增加嫁人的筹码,实在大可不必,哪有在家中不受重视嫁人之后反倒成了女状元的。若是读书为了明理,那给女子读的书也大多没有这个功效,那些女则、女训一类的书,反倒把好好的女孩子规训成了畸形人,没有意思。”
“照你这么说,女子不读书才真是好的?”
“那也不全是,女子读书就要和男子读一样的书,读了书也要做一样的事才行。没道理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读了圣贤书,依然围着后院那小小的四方天地转悠。一则屈才,二则那样的女子怎么会甘心。”
“你说的这些,倒是和游记上写的有些,嗯,异曲同工?”段晚宁眼睛亮亮的,“书上说他当年游历北川,遇到一个部族的首领便是女子。那位首领见识广博,学问也好,听说他专为自己的部族写了一篇游记,便要了去看,看过之后便对其中‘女首领’的称呼提出了异议。她说,首领便是首领,为何女人做首领时要在前面加上个女字,而男人做首领就只叫他首领罢了。难不成天下所有人都默认首领只能是男的,女人做首领便是异类?”
苏轻弦笑道:“你说的正是,这和我想的真有些不谋而合了。话说回来,现在和你说话,真比以前舒服多了,总叫我觉得找到了知音。说起来,倒要感谢这本游记,感谢你父亲了。”
“我也是这样的感觉。”段晚宁道,“只可惜现在还不能以此作为了结。”
“有何不可?”苏轻弦再次提出,“如果南宫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要报的仇就不存在了,我们完全可以抛却过往向前看。”
“我不认为南宫会编造这样的故事,神医门的旧事我也知道一点。当年神医门遭难确实险些被灭门,也确实有位高人出手相助,不仅救下了所有门人保全了神医门,也帮他们寻回了那本《皇帝外经》。至此,神医门才保住其江湖地位。只是我并不知道那人,原来就是他。”
“但是,他人虽然没死,不代表仇也没了。我娘可是因他而死的,还有尉迟家满门,”段晚宁在河堤上寻了个大石头坐下,道,“他可以立地成佛,我却没那个慈悲心。”
苏轻弦在她身边蹲下,道:“其实你们见个面把话说清楚,当年的事到底真相是什么也许另有隐情。”
“隐情?”段晚宁摇摇头,“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刚才很想见他,但现在已经不想了。”
苏轻弦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她,现在情况未明,且两人的关系刚刚骤然拉进,他担心自己一个失言又让段晚宁对自己起了什么戒心,更有甚者当场翻脸也不是没有可能。
段晚宁本以为他还会劝自己,但等了一会没见他开口,也立刻明白过来。忍不住双手覆上他的脸颊,道:“玲珑一直吵着要见我,我总是下不了决心。阿弦,你帮帮我。”
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苏轻弦从没想过有一天段晚宁会在自己跟前示弱求助,甚至叫自己帮忙!
“当然,你说要怎么帮?”
“你帮我,去处置了她吧。”
刚才还在偷偷惊喜,现在恍如一盆冷水直接浇头,幸好刚才没来得及表忠心,苏轻弦猛地站起来:“这怎么成。”
段晚宁不解道:“为什么不成?”
“玲珑到底是你春意楼的人,我去处置,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苏轻弦耐心劝解,“你若是不忍心,那放她一条活路又不碍着什么,还免了心里难过。何必非要这样。”
段晚宁也站起来:“春意楼的规矩不能在我手上坏掉。不过你说得对,有些事逃避不是办法,该我做的就得我去做。”
这怎么还越劝越拧巴了呢?苏轻弦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循声看去,原来靖安河边的堤岸上来了一队人马,远远瞧着马上人的衣着竟似是郡王府的卫队。为首一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二人,抬手示意马队停下,自己勒马转头往这边过来。
待看清来人,苏轻弦吃了一惊,转头对段晚宁道:“是我大哥。他怎么这个时间来这里?”
段晚宁“嗯”了一声,道:“那我先走一步,今晚你去穆姐姐那里,我们进宫去看看。”
苏轻弦却道:“他已经瞧见你了,你现在离开反倒引人起疑。等会你别说话,一切看我。”
段晚宁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应了。
说话间苏重明已经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拿着马鞭走了过来。
“阿弦,还真是你啊!”
“大哥,你带这么多人是要去哪?”
苏重明看起来意气风发,随手一挥道:“他们啊,你瞧瞧。”说着便拉过苏轻弦指给他看,“这是今年咱们新的府兵,这几个都是拔尖的,我瞧着今儿天气不错就带他们出城去大营见识见识。”
苏轻弦点点头:“今年咱们家又召府兵了,我记得去年祖父还说先停两年再说。”
苏重明一笑,搂过他肩膀道:“祖父年纪大了,有些事保守些也正常。但是咱们可得想的长远些,这些府兵将来说不定就派上大用场了。”
苏轻弦偏头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父亲也赞成你召新的府兵吗?”
“那是自然。”苏重明似乎不愿再多说,转头问他,“这位,没认错的话,便是我那未来的弟妹了吧?”
“大哥,说什么呢。”苏轻弦趁转身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这位是定国公府四姑娘许安宁,你们应该见过。”
“世子。”段晚宁福身行礼。
苏重明做了个虚扶的手势:“四姑娘不必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见外。”
“以后也有以后的规矩。”段晚宁抬眸一笑,“世子爷很想和我做一家人么?”
苏重明顿了顿,哈哈一笑:“四姑娘可真是个妙人。”
“世子谬赞了。”段晚宁道,“说起妙人,上都城里没有谁比得上月笙姑娘,那出神入化的舞技谁看了不惊为天人。”
“四姑娘也认识月笙?”
“何止认识。”段晚宁脱口而出,又低头道,“也不过是一面之缘。”
苏重明点点头没有深究,转而对苏轻弦道:“天气转凉,怎么不给四姑娘准备件大氅?”说着也不等他回话,便叫了身后小厮,“去把王妃赏的那件鹤氅拿来。”
小厮应了一声,片刻后便取来一个包袱,苏重明大咧咧递给段晚宁。
“这河边风大,四姑娘快些穿上。阿弦,等会别忘了派人去家里叫马车来,你们坐车回去。”
“大哥,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苏轻弦说着,替段晚宁接过那个包袱。
苏重明笑着点指他两下,也没多说什么便转头上马离开了。
“来,快试试这件鹤氅,这可是母妃找人特地定制的。”苏轻弦打开包袱,“据说花了千金都不止。”
段晚宁瞥了一眼包袱里那件莲青一码色的大氅,淡淡地道:“你母妃是不是叫人骗了,就这件衣裳还能值千金?”
苏轻弦哼一声单手一甩将包袱收起:“看不上就算了,我还舍不得给呢。”
段晚宁笑笑:“你收好,免得回头你母妃问起,这东西倒没了着落。”
堂堂郡王妃还会专门问起一件衣服?苏轻弦心里想反驳,但是却忽然觉得这样斤斤计较的段晚宁还蛮新奇有趣的。
谁知段晚宁接着又说:“不然你以为你兄长为什么非要把衣服给我?刚才他说自己要带着府兵去城外兵营,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么一件女子的衣裳,还是你母妃专门找人定制的贵重新衣?”
苏轻弦愣住:“所以,为什么?”
第 203 章
203、“交心”
苏重明的出现打断了两人原本的话题, 但却又引出了新的问题――他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段晚宁并不甚在意,无论如何,苏重明并不是眼前挡自己路的人, 所以他无论做什么、想做什么, 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是对苏轻弦来说却不一样,苏重明作为世子, 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郡王府, 比起自己更不容许性差踏错。
段晚宁见他当了真,只好说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世子想做什么由着他就是了, 最差你们也是皇亲国戚, 用不着这么小心谨慎。”
苏轻弦却道:“郡王府的情况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一两句也说不清楚。你且同我说说,他为什么要把这件鹤氅送给你呢?”
“看你的面子呗。”
“那他为什么随身带一件女子的衣裳呢?”
“可能原本是要送给别人的吧。”
“别人?月笙?月笙也在城外兵营?”
段晚宁叹气道;“你派人去查查不就行了。”
苏轻弦不疑有他, 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安排, 你且稍等我片刻。”说完便快步离开了河堤。
段晚宁见他走远,举起手臂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便见一人自不远处急奔而来,到了近前单膝触地
“章剑铭见过楼主。”
段晚宁抬手示意他起身:“剑铭, 派人去城外兵营,看看那苏重明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章剑铭趁机道:“小姐, 宁平传话过来,苏重明与太子沆瀣一气的事被人捅到了天凤帝那,但是被压了下来。他请小姐的示下, 咱们要不要加码?”
“先不着急。”段晚宁道,“既然天凤帝能忍, 那说明事情还不够大。咱们再给他整个大的,到时就由不得他压制了。”
章剑铭挑眉:“小姐说的极是,属下即刻去办。”
章剑铭走了一会苏轻弦才回来,看起来神色轻松,似乎是安排完了事情。
段晚宁迎着他走过去:“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苏轻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也好。”
两人走上河堤,段晚宁试探着问他:“都安排好了?”
苏轻弦摇着折扇,施施然往前走:“那是自然。”
段晚宁见他这个反应,回忆刚才的情形,怀疑自己唤章剑铭出来被他瞧见了。
原本按着人际关系讲,这种情况一来没法证实,二来也不好直接开口就问,但段晚宁却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有了怀疑便直截了当地发问。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苏轻弦脚步一顿:“瞒着你的事很多啊,那你呢,有没有瞒着我的事?比如今天?”
段晚宁道:“你瞧见剑铭了。”
“原来那人叫剑铭。”
“章剑铭,春雨堂堂主,专责楼内人员调配。”
苏轻弦点点头:“接替冷霜,那么原本的春风堂交给玲珑了,现在如何呢?”
“你对春意楼的了解还真是细致又全面。”
“只能说彼此彼此吧。你对龙影不也是一样。”
段晚宁停下来,正色道:“我对龙影从没做过你对春意楼做过的事,一来没兴趣,二来没必要。”
苏轻弦抿唇道:“那么你对朝廷呢?也从没做过类似的事?”
这么说就代表默认了他对春意楼的渗透,虽然顾展怀和龙影的关系暴露了,但他会不会只是被推出来挡枪的烟雾弹?而背后还有藏得更深的人,这些疑虑都令她无法完全信任苏轻弦。
“朝廷,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段晚宁语气冷淡,“这话我和你祖父说过,现在再和你说一次,我对你们苏家的江山没有兴趣。”
苏轻弦摊手道:“为什么我们俩人说话,就没有过一次一直平心静气的,总是没几句就能成这样?”
段晚宁笑笑:“也许是因为各怀鬼胎?”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但是我觉得还挺准确的。”
苏轻弦纠正道:“不如说各怀心思。”
段晚宁认真受教,连连称是:“这样听起来确实好多了,还是你有学问。”
苏轻弦无语望天:“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什么时候你说的话能信,什么时候不能信了。”
“你不如干脆说我这人不能信。”
“我不想这么说,也不想不信你。”
“那好吧。”段晚宁见四周没人,主动牵起他的手,“我也信你。”
苏轻弦只觉得手上温柔的触感自手臂上行到心胸,犹如一股热流在胸隘间翻滚,同时手上酥酥麻麻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了。
“你……”
“阿弦,我们好好的,别再吵架了,好吗?”
苏轻弦无奈失笑:“从来也不是我想要跟你吵啊!”
段晚宁笑着拉起他的手,大步往前走:“以前师父和我说过,他说这世上虽苦,但若能遇到一个待你如珠似宝的人,那千万别放他离开。我以前还不信,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轻弦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若你师父还在,也许他会对我不满意吧。”
“嗯?”段晚宁回过头,“你自己也觉得对我不够好吗?”
苏轻弦哈哈一笑:“原本我以为你说要嫁我不过是利用,现在才觉出是有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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