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曾路遇盗匪,得当时的盐帮帮主路过出手相救,才得活命。”段晚宁平静地叙述着往事,听不出任何情绪,“白家的作为,官商勾结着贩运私盐,不只是在动朝廷的根基更是在挖盐帮的根基,我自然要管一管。”
苏弘方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并未完全相信。不过段晚宁也并不是想让他相信,她这套说辞真真假假,是早就预备好的。
当年她还小,她娘带着她确实是被当时的盐帮帮主所救,但却不是路遇劫匪,而是一路逃避追杀――正是白家派出的杀手。而那位出手相助的盐帮帮主,其实就是段柳行,打着盐帮的旗号救人,让作为盐商的白家不敢继续追究罢了。
“盐枭救人,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苏弘方打趣似的评论了一句,“是你们运气好,遇到了好人。”
段晚宁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我读书不多,但师父再三告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我看来报仇必须当场,报恩却不一定,任何时候都是最好的时机。所以盐引案,你们郡王府是怎么看?\"
这番言论倒是新奇,跟苏弘方一直以来信奉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完全不一样,叫他不由顺着思想了一番。这一想不要紧,他心中暗暗惊异,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对自己有多大的自信啊。
当场报仇,且不说这还算不算报仇,就是这种能力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报恩慢慢再来,就是说她完全有能力且相信自己能做到,给恩人最好的报偿,而不是在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勉力为之。
这样的话,怕是连官家都不一定能说得出来,更别提说到做到到了。
“凛儿在朝中并没什么实权,我退下来以后,管家一直有意无意地不叫他管太多事。”苏弘方心里虽诧异,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所以郡王府没什么态度。但你若是问我的态度,那我可以告诉你,白家罪不容诛,这是早晚的事。愿意保白家的,只可能是与他们勾连之人,那样的人,一样罪大恶极。但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敢做出这样事的人,只怕更加有恃无恐。”
“罪大恶极。”段晚宁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道,“我还听过一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盐铁涉国之根基,有人胆敢染指,官家头一个不答应。”苏弘方道,“至于许敖是不是白家背后的人,我并不清楚。不过他病了这许多年,恐怕连下床自己走两步都难,我倒是想不出他还能有这份心。”
“如果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昌国夫人,那我就当没听过好了。”段晚宁立起身来,“相比之下,苏轻弦遇到这种事倒是比你更公正些。”
苏弘方苦笑着耸肩摊手:“你这么说倒叫我无从反驳了。”
“你的话,恐怕我一个字都不能信。”段晚宁道,“就比如你不承认自己不许阿弦娶我。”
怎么又绕回来了?苏弘方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老了,现在的姑娘都这样把嫁人挂在嘴边的吗?江湖儿女都这么放得开了?
段晚宁没打算再继续呆下去,她来这一趟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
首先苏弘方是她嫁给苏轻弦的最大障碍,这个先放着以后再解决,其次城墙上行凶的另有其人,而盛烈郡王府在太子和晋王之间想要站准了中立的位置,这从苏弘方的种种反应可以看得出来。但不知他自己是否清楚,这种两不相帮,事实上就是在帮晋王了。至于第三嘛,许敖的情况苏弘方也许真的不了解,或者说他从未怀疑过许敖什么,因此自己遇到许敖的时候,他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不相信。
那么白家的背后就是许敖,而官家和龙影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对付白家了。至于苏弘方所说的有恃无恐,段晚宁虽然不大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但理解他想说的是许敖背后还有别人。至于那人是谁,比定国公还要厉害的后台,又不可能是皇帝,用排除法从皇亲国戚里挑,也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她起身拱手:“今日叨扰了,告辞。”说完也不等苏弘方开口转身就走。
“且慢!”苏弘方追了出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一问你。”
段晚宁停下来望着他。
“你和阿弦是怎么认识的?”苏弘方试探着问。
段晚宁却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因为他必然会骗我。”老王爷以一种久经世事的语气说着,“他偷偷离开上都去了西南,还以为我不知道。”
段晚宁也学着他耸肩摊手:“那么,作为他的合作伙伴,我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了。哦,对了。”她抱起胳膊又道,“你要是想知道世子的什么事,我倒是可以和你说说,毕竟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说重明?”苏弘方撇撇嘴,“免了吧,那小子用不着我担心。”
段晚宁仿佛料到了他的回答,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依旧是一片安静,什么人也见不到,她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去看一眼苏弘方。那老头正立在廊下,垂着手望向她,脸上的笑意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段晚宁足下一点,整个人一跃而起,又轻飘飘地落在旁边厢房的顶上,接着又是一个纵身往更远处跳开,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再也瞧不见她了,苏弘方这才泄了气一般靠在廊柱上,叹了口气:“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咯,不中用喽!”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一个扎着双髻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出现在苏弘方面前,笑咪咪地将他扶着:“老主子老当益壮,咱不过是看在二爷的面子上让着她罢了。”
苏弘方哼哼两声:“燕子啊,把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注意别叫你那二爷知道了去。”
“得嘞!”燕子笑意更深,“老主子?你说刚才那位段楼主真的会嫁给二爷吗?”
苏弘方脸色不太好看,他抬眼看了看方长段晚宁离开的方向,甩开燕子一个人进了屋。等燕子跟过来,却被他关在了门外。
“你去和管家说没事了,顺便叫传膳吧。我老人家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燕子愣了一下,随即狡黠地吐了下舌头,笑着离开了。老主子不肯认输的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等将来那位段楼主嫁进来,府里还不知怎样热闹呢!啊,真是期待啊!
王府里“戒严”了这么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因为是苏弘方的命令,根本没人敢多嘴问一句。所以等苏轻弦回来的时候,府中已经和往日别无二致。
至于苏凛夫妇,一个上朝之后又和同僚去吃酒,晚间掌灯后才回来,自然无从知道。另一个则是因为中秋将至,连着几天都在郊外的庄子里巡视。
唯一有些疑心的是苏重明,他午间难得回一趟郡王府,却是一个家里人也没见着。去给苏弘方请安,却发现他似乎特别疲惫,而且还有些心不在焉的。退出来后叫人打听了一番,才听说今儿老王爷的安排。
且不说郡王府里苏重明一番折腾下来毫无结果,苏轻弦回家之后又被祖父叫了去密谈许久。只说咱们那位“将来要嫁入郡王府的”春意楼楼主,离开郡王府后径直回了许府。
谁料,许家内宅里此时也闹得正凶呢。
第 159 章
159、许府1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许家内宅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 小柳氏在外生了急病没被接回府医治调养,反而送去了庄子上,仿佛她不是生病而是染了瘟疫。必然会让不知内情的人疑惑, 而与小柳氏有切身利益相关的人, 也肯定不会答应。
一般贵族人家被打发到庄子上的内宅妇人没有不是犯了大错,而夫家碍着颜面身份等等不愿或不能直接休弃。比如犯了七出, 却有三不去之一的, 这实在是不能休妻,可夫家又真的不愿再让她留在身边,怕她教坏了子女, 玷污了门楣, 便起了意将人送去庄子上, 美其名曰修养,实则是丢到一边不闻不问自生自灭罢了。
在许安然看来, 小柳氏现在就落入了这样悲惨的境地。她虽不知母亲到底因何被父亲厌弃,但自觉事情总不至坏到如此地步。况且就算为了自己的前途, 她总也是要据理力争一番的。
起初她想找许知全要个说法,小柳氏无论如何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就算犯了错,难道一点旧情都不念?可她心里畏惧许知全, 不敢到他面前去闹,便跑去许老太太跟前哭闹不休, 非要把人接回来不可。
但纵使她再怎么据理力争,许知全做的决定,老太太历来都是劝不住的。更何况这一次还有许怀山在背后使力气, 早早地把事情原委都透给了她,明示暗示了一大堆利害关系。老太太也是吃惊又生气, 但事已至此,即便想要袒护,也无从开口。
因为老太太清楚,处置小柳氏这事并非真的无可转圜,但关键其实是,如果处置得不够很绝,那么那些往事一旦被外人知道了,牵连到许家的声誉,那才是大事。
所以这样处理是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保全自家的小辈,毕竟许安然几人几乎全都到了议亲的年纪。首当其冲的便是被家族他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许安然,因她容貌才学都不差,自然想着在亲事上攀附一个门第得宜的人家。
那么对小柳氏这样一个嫡母,送去庄子上是最好的选择。
但许安然并不知道这些,她想不到这一层,更不可能相信自己的母亲真的做错过什么事。在她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有人暗中设计陷害,而小柳氏则是那个可怜的落入了陷阱的猎物而已。
段晚宁回来的时候,老太太院子里已经闹开了。许知全也被叫了过去,听说父女俩闹得很不好看。
阮怡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问:“小姐,以三姑娘这个闹法,就算老太太不能把人接回来,把她送去庄子看顾母亲总做得到。小柳氏的事怕是瞒不了多久,咱们得有个打算吧?”
段晚宁目露轻蔑:“她去不了庄子,许知全不会叫这个女儿出什么差错的。”
对于段晚宁的话,阮怡从来都是毫不怀疑的,听她这么一说,心也就放了下来。
“我走以后,小柳氏如何了?”段晚宁接着问。
阮怡“哦”了一声道:“顾管事说城墙那里搜查的严,不想冒险,就把她带去恒通钱庄了。”
“那儿早不安全了,还是小心的好。”段晚宁道,“展怀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对小柳氏下手呢?他向来不是这个优柔寡断的脾气。”
“小姐,说实在的,其实奴婢也觉得留着她对咱们还有用处。”阮怡道,“她到底还是知道些当年的事,兴许给顾管事点时间他就问出来了呢?”
段晚宁摇摇头,她根本就不抱希望,让小柳氏开口,恐怕只有一个条件。想到此,她忽然微笑起来。
她本就极美,这一笑更是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可若是小柳氏此时见了这微笑,怕是汗毛都要倒竖起来了。
“阮儿,你去传消息,叫玲珑去一趟恒通钱庄。就说小柳氏在,是我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应该做什么。”
“奴婢这就去。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迎面走了过来,看穿着打扮像是荣华院的。
“奴婢给四姑娘请安。老太太知道四姑娘回府,特叫奴婢来请姑娘过去呢。”
果然是荣华院的人,段晚宁早料到老太太是在等着自己呢。她点点头,丢给阮怡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去办事,自己则对那小丫鬟道:“我原也想去给祖母请安的,只是我刚从外面回来,姐姐容我回去换身衣裳可好?”
小丫鬟笑道:“四姑娘且去便是,奴婢先去回老太太的话了。”说着屈膝行礼,转身回去了。
段晚宁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由着云雀伺候着换了身当季新做的襦裙,外面搭一件小衫,又重新梳了双丫髻。收拾停当,阮怡也回来了,段晚宁这才带着她往荣华院去。
云雀送了她们出院门,段晚宁吩咐她道:“若是过半个时辰我还没有回来,便去请五叔。记得住吗?”
云雀赶忙点头:“奴婢明白,小姐请放心。”
路上阮怡道:“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估摸着这会玲珑堂主应该已经出发了。”
段晚宁抬头看天:“也不知昨晚的凶手找到没有。”
阮怡道:“小姐,说起昨晚的事,你说会不会有人精心安排了,专等着你要进城的时候下手,然后,嗯,然后就嫁祸给你了?”
“我也是这样怀疑,只是一时也想不到谁能做这样的事。”
“是啊,要说城墙那样高,一般的高手绝上不去的,能有这个本事的奴婢也只知道那位苏公子了。”
“不会是他,他是从城门进来的,遇到了贞善郡主的仪仗。”段晚宁肯定地说,“我原以为是他祖父派人动手,但今天见了那老头他却不肯承认。不过以那老头的本事,应该也上不去城墙就是了。”
阮怡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小姐去见了老郡王,就是他不肯让苏二娶你吗?”
段晚宁哼一声:“到时也由不得他不同意了。”如今一切都布置妥当,再拖便容易节外生枝。
阮怡不无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开口却换了话题:“昨晚城墙那事如果不是苏家人做的,那还会有谁呢?”
“我总觉得这些事里有简家人的影子,简家和点苍派能勾连在一起,还有千杀盟的出现,这背后必定是有个什么因由的。”段晚宁看了眼不远处开着大门的荣华院道,“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在暗处操纵一切,想必就是针对春意楼的,那么许多事情就要大变样了。”她说着忽又问起,“晋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一直在巡城司呢,明面上说是要配合安磐营的行动,其实不过是想趁机揪太子的小辫子罢了。”阮怡努了努嘴,“惹得太子老大不乐意。哦对了,宁平传了话来,奴婢已经回了他,一切依小姐的吩咐不可轻举妄动。”
“都察院在过问这件事?”段晚宁抬眼看天,“是上面的意思?”
“那倒没有,是朝中不少人在议论,说什么的都有,他担心流言扯上咱们,对春意楼不利。”
段晚宁“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因为此时两人已经到了荣华院门口,方才传话的小丫鬟迎了出来。
“四姑娘你可算来了。”小丫鬟屈膝行礼,“老太太问了几遍了,特叫奴婢来等着呢。”
段晚宁低头道:“多谢姐姐,今儿是有什么事吗?”走进院子里,瞥见廊下坐着许知全和许怀山的小厮,不由好奇道,“父亲和五叔也来了?”
小丫鬟扫了一眼正屋门上垂着的帘子,小声道:“三姑娘在里面又哭又闹的已经好半天了,老太太把下人都打发出来了,奴婢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偏巧二太太还去了庄子上,唉。”
段晚宁道:“父亲送母亲去庄子上养病,想必三姐姐是担心吧。”
小丫鬟眼珠转了转:“怪不得三姑娘哭得那么撕心裂肺的。”她说着快步走上回廊,在门外打起帘子,“四姑娘请进吧,奴婢告退。”
段晚宁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荣华院的正屋。每次跟许家后宅这些人扯皮,她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忍住不动手拍死她们,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四丫头来了。”见段晚宁请安,老太太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向许安然,“小四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同她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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