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镜同他去隔壁看牵丝郎,牵丝郎左腿骨骼碎裂,原给他用了妙香的秘药,养到十一月底才能拄杖行走。蒋银蟾常来陪他说话解闷,顺道去原房中坐坐。
绛霄峰迎来第一场雪时,上上下下都在筹备婚礼,原不惯西北的严寒,整日在暖炕上窝着。蒋银蟾拉他去后山赏梅,远远便闻见梅香,走近了,只见苔枝缀玉,雪似梅花,梅花似雪,天风吹得香零落。
一人披着玄青斗篷,立在树下,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却是施琴鹤。他手里拿着一个瓷瓶,在采梅花上的雪,不知采了多久,手冻得通红。
蒋银蟾道:“这种事交给旁人做就是了,施叔叔身子弱,冻出病来,我娘要心疼的。”
施琴鹤笑道:“我来绛霄峰几年了,这点冷还禁得住。大小姐,原公子,听说你们好事将近,恭喜恭喜!我绣了一幅屏风,当作贺礼,你们别嫌弃。”
原诧异道:“施公子还会刺绣?”
蒋银蟾道:“施叔叔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绣的花鸟虫鱼好不精致,比外面卖的强多了。”
施琴鹤笑道:“大小姐过奖了。”又采了半瓶,盖上盖子,告辞而去。
原低下头,凑近蒋银蟾道:“你会不会刺绣?”
刺绣是女孩子的专长,蒋银蟾不会,他明知故问,无非是揭她的短。蒋银蟾翻他一眼,道:“杭州的韦小姐倒是会呢,可惜人家喜欢小侯爷,看不上你。”
原道:“那是因为她没见过我。”
蒋银蟾嗤之以鼻,原便恼了,放下手炉,抓了把雪,握成球砸她。蒋银蟾一挥手,树上的雪便凝聚成一个西瓜大小的球,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原啊哟一声,坐倒在地,蒋银蟾哈哈大笑,原爬起来又朝她丢了几个雪球。
闹了一阵,原呵着手,脸上冻出两片红晕,素艳可喜。蒋银蟾瞧着,便丢下雪球,走去拿了手炉给他。原在她这张不饶人的利嘴上咬了一口,静静地赏了会梅雪仙姿,折了两枝红梅,送她回熙颐馆,进去吃了杯热茶,起身要走。
蒋银蟾吊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道:“你今晚来找我,好不好?”
原摇头道:“太冷了,我不来。”
蒋银蟾抿了抿唇,道:“那我去找你。”
原笑道:“算了罢,别冻坏了你。”
蒋银蟾冷哼一声,捶他道:“你就是怕我娘。”
“谁不怕她呢?”原披上斗篷,笑着出门去了。
雪光映窗,妇人穿着鸦青剪绒长袄,头上只挽着髻,坐在屏风前做针线。她温柔的神色宛若一个默默无闻的慈母,为女儿备办妆奁,与江湖,魔头,第一高手之类的字眼沾不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施琴鹤进门看见这一幕,怔住了。
柳玉镜转头对他笑道:“你回来了,我看你这屏风做得实在精致,便忍不住做了几针,你瞧瞧,差得多么?”
施琴鹤解下斗篷,近前端详,道:“没想到教主这般好针线,不细看,看不出来呢。”
柳玉镜道:“少哄我,我又不是瞎子。”
施琴鹤把手伸到熏笼上烘了烘,拈起针,柳玉镜歪着头看他做,窗外不时响起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静谧得仿佛世间一切纷争都停止了,他们可以白头偕老。施琴鹤笑了,自从陪她在半规谷住了一年,他便生出许多可笑的妄念。
也不怪他,这一年里她没有前呼后拥的教众,不在江湖上露面,教主的身份淡去,与他之间的距离缩短,很多时候他们好似一对恩爱夫妻,牵挂着远方的孩子。
终究只是一场梦,回到绛霄峰,梦醒了,她还是尊贵的教主,他还是卑贱的面首。
“教主,我本姓傅,名搴锦。先父傅年,人称绵里针,二十年前死在庐州。”他目不转睛地运针走线,绣出池中凫雁纹理分明的羽毛,像在说别人的事。
柳玉镜睇他一眼,澹然道:“我知道,是熊香主杀了他。”
施琴鹤停下针线,错愕地看着她,徐徐牵起唇角,道:“英明莫过于教主。”
熊香主两年前便被他设计陷害死了,柳玉镜拿起火箸簇火,火星子噼啪乱蹦,道:“你后悔么?”
后悔什么?为了报仇,牺牲尊严,做她的面首?目光转回屏风上,荷塘过雨,凫雁双双,最美的一刻就停驻在鹅黄绢上。
“不后悔。”
他无比肯定,在半规谷得到过她的爱。他不愿失去,办法只有一个。
屏风完成这一日,是正月二十五,施琴鹤穿戴整齐,服毒自尽。柳玉镜大出意外,伤感了几日,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一个面首,她还会有新的面首,更年轻,更俊俏。
广平王接到儿子的信,带着巨资来赴婚礼喜筵,按说这婚礼应该在男方家举办,儿子信上说柳教主一个寡妇,就这么一个女儿,请他多多体谅。广平王只好体谅,四月初到了西北,惊叹于这片土地的荒凉广阔,真真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难怪能养出蒋银蟾那样的姑娘,广平王心想。虽然他意中的儿媳是贤惠的大家闺秀,但他并不讨厌蒋银蟾,就冲她敢孤身刺杀文相国,这个儿媳他认了。
在绛霄峰住了两日,原早晚问安,侍奉茶水,十分孝顺,广平王便觉得不对劲,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原方才说出入赘的事,直把广平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抄起茶碗向他砸去,骂道:“孽障,逆子,亏你想得出来,我今日索性将你打死,一了百了!”
蒋银蟾走进来,就见原跪在阶下,广平王拿着马鞭抽他,衣服被抽得破破烂烂,一道道血迹渗出来。
蒋银蟾心痛之下,跺脚道:“住手!”
广平王看了看她,道:“蒋小姐,我管教儿子,不关你的事。”
蒋银蟾迈步上前,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他现在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打他。”
原仰着脸望她,心下感动,痛楚减轻,道:“银蟾,是我不好,你就让父亲打我几下出出气罢。”
广平王斜眼睨着他,咬紧了后槽牙,扬鞭又要打。蒋银蟾劈手夺过鞭子,拉起原便要走。广平王抬腿向原膝弯踹去,蒋银蟾反足踢出,双足相交,广平王后退一步,掌挟劲风拍过来。
原劝了这个劝那个,两人都不听他的,拆了二十余招,蒋银蟾身子一转,抱着原从广平王掌下滑开,跃上墙头,再一纵便不见了。
广平王喃喃道:“好俊的身手!”想了想,又沉下脸,拂袖回房生气。
原脱了衣服,躺在床上,雪白的皮肉衬着血淋淋的鞭痕,虽然不深,也看得蒋银蟾揪心,蹙着眉头,给他上药,道:“你爹是不是为了入赘的事打你?”
原嗯了一声,道:“你别担心,他会答应的。”
蒋银蟾眼皮一翻,道:“我才不担心呢,又不是我非要跟你成亲。”
原呻吟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
蒋银蟾微微一笑,香吻落在他脸上,道:“我告诉你,成了亲,我也不会一心一意守着你,誓同生死,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原摩挲着金缕玉带枕,眼中划过幽幽凉凉的光,像深海里游曳的蛇,道:“只要我活着,别人就休想得逞。”
蒋银蟾喜欢柔弱的美男子,却也很欣赏他内里的坚韧,道:“那我们走着瞧。”
广平王这个大腿没拧得过胳膊,婚礼如期举行,绛霄峰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腴红鲜丽。宾客们争相观睹新郎官的容貌,津津乐道他是如何从妙香国的世子沦为蒋大小姐的面首,又从面首升为赘婿。
座中一人听得认真,只见他穿着簇新的秋香色冰纱道袍,生得靡颜腻理,眼睛里透出寒门子弟的野心。他叫郁吟斋,一个月后成了柳玉镜身边的新面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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