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和周晨骁二话不说地照办。
算上一开始开车来的二十几分钟,几人前前后后仅用了一个小时,便配合默契地完成了拍片取片。
然后和一开始的急诊室值班大夫一样,积水潭医院今日出诊的骨科主任也充分见识到了哈佛医学院临床外科博士的专业素养。
“根据片子看……”
他们走进诊室时的模样瞧着和寻常病人也没什么区别。
无非伤者过分安静老实了点,二人的外表又过分出众了些。
因此骨科主任可以说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全无心理准备。
直到他像往常看诊一样翻看起X光片,一旁在路上便已经看过片子的邵棠果断抢在他沉吟出结果前开了口。
“骨折原因是手腕关节受到钝器猛烈撞击,骨折后又进行了强制性的剧烈活动,导致骨折断端出现明显的分离和移位。而且他这只手从前就伤过,保守复位治疗很难再让关节面恢复平整,您直接安排手术吧,切开钢板内固定,需不需要进行植骨得在手术过程中确认。”
邵棠记得清清楚楚,卓熠这只手腕早年就因为骨裂后强行抱她折过。
那次还给她做了肉垫,也是比较严重的复合型骨折。
但当时卓熠脾气倔年纪也轻。
让他打石膏在宿舍里歇个十天半月都是强他所难,更别说把他拉到手术台上,事后还要强制他住院休养了。
“三周后沈阳那边的神剑特战队过来,据说两队会举办联合比武。”
避开军区医院的邵院长,卓熠曾悄悄叫住邵棠,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和她说小话。
“你帮我去说服邵叔采取保守治疗,我就对我这只手到底怎么折的守口如瓶,顺便在比武里给你捞两块奖牌回来,怎么样?”
不得不说卓熠那会儿确实有几分哄骗女孩儿听话的本领在身上,邵棠稀里糊涂便按照他的意思去劝说自家老爸了。
现在想来老爸从未怀疑过她和卓熠有一腿怕是也和这次的事件有关。
毕竟对象是心上人的话,哪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都不该明知不接受手术有一定概率留下隐患,还言辞凿凿地和老爸摆理论讲病例,说综合考虑卓熠的年纪因素,保守治疗也基本不会出问题。
“抱歉……因为我老公这只手腕不是第一次受伤,我太着急了,主任您还是再看看片子。”
回忆如斯,邵棠一并想起卓熠到底因为那次执意参加比武落下了点病根。
她抿了抿嘴唇,思及自己如今尚且处于失忆的状态,觉得自己仓促下做出的判断未必准确,却很容易和之前一样干扰到主治医生的决策,赶忙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焦急地等待骨科主任一张张把X光片看完。
骨科主任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
不只是在积水潭医院出诊的主任医师,同时也是首都医科大学的教授。
他越看片子越对自己今天是碰上了同行一事心下了然。
于是他推推眼镜多打量了邵棠两眼,心道她这二十多岁的年纪大抵是哪所医学院的在读研究生,就是不知道哪位同僚那么好运,摊上这么个一看就理论实践两手抓的好苗子。
“情况基本就是你说的情况。”
既然是未来也会踏进这一行的“小孩儿”,骨科主任便没和她计较她刚刚态度和语气都过于急切的问题,反而示意她可以直接过来看卓熠的过往病历。
“但你……对象,他这只手不是第二次断,是第三次。一年半前他还出了场车祸,不只断了这只手,左小腿上还撕了块肉下来,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伤情鉴定做完后就只有复位和缝合的保守治疗记录了。”
骨科主任说罢,把电脑屏幕往邵棠的方向多转了几分。
“上次已经是需要手术植骨的程度了,这次不出意外只会情况更加严重。我这边给你们开病房办理住院手续,你自己选一下植骨材料,羟基磷灰石,磷酸钙,还是珊瑚陶瓷?”
第三十二章
卓熠和卓越汽车虽然有名, 但卓熠的身份毕竟是企业家不是明星,除了商场上或眼红或钦羡或对他存有结交之意的人,只有些看颜值下菜碟的年轻小姑娘能将他这张脸和背后的商业帝国联系起来。
毋庸置疑, 骨科主任并不在该范畴之内。
他根本没意识到病历上“卓熠”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只觉得这小伙子全程一句疼不喊, 表现得跟没伤在自己身上一样不奇怪。
要知道他车祸再往前数可是还有过一次差点没命的经历。
全身枪伤加刀伤多达17处, 根据收治记录来看当过兵上过战场的勋功章。
把他身上自体骨植骨能用的骨头都用干净了,这次再想植骨只能使用人工材料。
“你在哪里上学?导师是谁?”
骨科主任在医院的系统程序里给他们办好了住院手续,见邵棠还在盯着病历发呆,便开口说道。
“我建议你选进口珊瑚陶瓷,价格是相对贵一些,但他还不到三十岁, 有必要以恢复效果优先。你可以叫你导师帮忙从他坐诊的医院里拿材料, 我这边的手术费也尽可能只收你们最基础的。”
显然,骨科主任是将邵棠的怔愣误会成了犹豫不决和手头不宽裕。
他认为一切倒都说得通。
众所周知退伍军人的确不太容易找到高薪工作, 而且如果不是为了省钱, 应该没有谁会明知那样治不好,仍在一年半前出车祸时无论胳膊和腿,通通都选择了最保守的治疗方案。
正因如此,骨科主任刚刚也没有直接顺着邵棠的话称呼卓熠为她丈夫,仅用了对象这个模棱两可的词。
现在的年轻人观念开放, 也不管有没有扯过证,爱得情浓意浓时老公老婆张口就叫。
只是他从长辈的立场出发,真不觉得哪家父母会舍得自己培养出高材生女儿跟着个既没学历也赚不来什么钱的退伍军人过苦日子。
“小伙子,你有医保吗?”给邵棠支过招后, 骨科主任又问起了卓熠的情况。
他其实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尤其对方还曾是为国家受过伤流过血的军人。
不看好二人的感情是基于现实层面的考量, 但真不希望眼前瞧模样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再因为得不到妥善治疗而落下病根。
可惜他的一片好心对于着实不差钱的卓熠和邵棠来说到底是跑偏太多了,以至于二人听到问题后竟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一时间谁都没搞清楚骨科主任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向他们问这些。
“我……应该没有医保吧……”
半晌过去,是后被问到的卓熠先开了口。
一个多小时前,白羽弦太的挑衅让他理智全失,得亏被周晨骁按住,邵棠又及时将他拽走塞进车里才多少冷静了一些。
但接下来驱车赶往医院的一路邵棠都在为他的伤处做紧急处理。
他满心满眼尽是她的柔软温情,恨不能就此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一死了之。
这才导致他自打踏进医院的门就一直安静得过头。
讲真,他虽然知道美梦终归是美梦,总有一梦醒转回到现实的时候,却怎么也不曾料想到会由这么一个还真是现实了极致的问题将他拉回现实。
……医保。
无论总公司还是麾下子公司,他的所有员工毫无疑问都享有包括其在内的七险二金,可这些保障的受益人里包不包括他自己,他倒从来没有深究过。
而他之后,同样搞不清楚骨科主任询问动机的邵棠也并不是十分确定自己给出的答案。
“Stefanie Stantcheva,我今年六月份刚刚从哈佛医学院硕博连读毕业……”
邵棠此时只能八九不离十地记起自己交换加留学六年间都学到了哪些知识,至于具体是得益于谁的教导则完全没有印象。
之所以能够道出这个名字,还要多亏她前几天彻底完成了对过往论文的回顾。
她每篇论文篇末都有向该教授致以的诚挚感谢,她觉得这位在哈佛医学院名声赫赫的女教授不出意外就是谆谆指引她成才的导师。
“对了主任,关于植骨材料,我能也冒昧问您个问题吗?”
顿了顿,邵棠试探着把话题引回了自己刚才迟迟没有做出选择的原因。
“我记得我在国外读博时还接触过一种新型组织工程材料,原理是将纳米技术应用到材料复合过程中,让高分子材料和无机材料复合出的结构最大程度接近人体骨骼。我听说国内也有一些医院开始在临床手术中使用了,您看我老公这种第三次骨折的情况,是不是使用这种材料比较好?”
……
关于“我绞尽脑汁想帮他们节约医疗费的贫困小情侣,其实是有钱有颜的富豪夫妇”这点,骨科主任觉得自己有口卡在嗓子眼里的槽要吐。
关于卓熠“我有钱,我钱多得能盖医院,但我出了车祸就是懒得治”这点,骨科主任觉得有钱人的想法果然是和他们普罗大众有壁。
毕竟普通人再叫嚣着躺平也不会把懒这个字诠释得如此角度清奇。
尤其结合他如今对待治疗的态度看,他绝对不只是上次懒得治,这次一样提不起半点勤快的兴致。
邵棠的想法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要给卓熠用现阶段最好的植骨材料。
如果积水潭医院没有这个条件,她希望骨科主任能告知她一下北京的地界哪些医院有。
钱不钱的无所谓,能不能报销走医保也无所谓,反正他家的经济条件特别不错,她老公没有医保其实是不怎么需要而不是不太能有。
做了一个多月的豪门阔太太之后,她已经接受了现实,渐渐习惯了每天清早起床,都会看到身价百亿的大总裁在我旁边睡地板这件事。
当然挥霍浪费还是应该杜绝,和有多少钱无关,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不过她觉得凡事抠抠搜搜也没必要,涉及到该花的钱更是不能省。
对比邵棠坚决的态度,卓熠这个患者本人倒不是很有所谓的样子。
“就在这里吧,有什么用什么,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卓熠显然不想把区区一个手腕骨折处理得如此小题大做。
不想给邵棠添麻烦是原因之一。
同时他也认为又转院又重新安排手术耽误时间,他周一必须得准时到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反正都第三次了,我琢磨我这只手也习惯了。”
……骨折能折成习惯,听听这是人话吗?
于是不待骨科主任说什么,这对疑似不只一次因为类似话题出现摩擦的小夫妻就在他的诊室里爆发了冲突。
“卓熠,你这臭毛病是一辈子不打算改了是吧?”
邵棠其实在来医院的路上就开始气了,因为他明明没有必要在手腕折断之后,宁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非得还白羽弦太那一下的。
更别说他还完了那一下仍然没有停手的打算。
她当时在一旁用力拉他都没拉住,只能又急又怕地看他拿出搏命的架势与人不死不休。
但她到底通情达理地把火压住了。
她念及他火大是因为太在意她,之所以不顾加剧伤势也要狠狠惩罚那个对她做出逾越举动的人,是因为受不了其他男人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再加上他一路都乖顺极了,她不让他动就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她止不住冒出的心疼便彻底把火气盖了过去,一直好声好气地关心他疼不疼,放轻了动作给他做紧急处理。
她以为自己告诉他骨折端的分离和移位都是他后来偏要争那一口气造成的,应该足以让他有所反思。
可事实却是他自始至终没有生出半点反思的心思,铁了心往枪口上撞,简直是在逼她连带第一次骨折和第二次骨折的账一起和他算。
“我在外能给你的面子也是有限的,暂时没和你计较第二次是怎么折的又为什么不好好治不代表我聋没听见主任说什么。”
“那次你不是知道吗,我一时大意,刚下到地下车库坐进车里,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就让人开着防弹越野怼了……”
严格意义来说他们其实不能算作爆发冲突,因为卓熠哪里敢和邵棠大声说话,与其说他在吵不如说他在低声下气地狡辩,绞尽脑汁地试图给自己的离谱行为寻找合理动机。
“我自己公司的车库,自家出产的车,我当老板的总得优先把这些安全漏洞堵上,不然保不齐一波未平又被人钻了空子。等我把这些事都处理好的时候骨头和外伤都开始长合了,你总不能让我再豁开重新做一遍手术吧……”
“你哪来这么多理由,合着把杂七杂八的事都往养伤前面排你很有理呗?”
邵棠才不会轻易被他的牵强理由说服。
“那你说说,这次你又有哪些要优先处理的事,我想给你用好点的植骨材料碍到你干嘛了?”
“就……大差不差的……”
卓熠这点眼力还有,没敢提周一自己还有两个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拖慢公司里其他人的进度。
“再说主任都把住院手续给咱们办好了,待会儿做完手术再观察一天,没什么事的话,咱们不就能回家了吗?”
邵棠:“……”
骨科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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