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穆倒是接得快,卓熠也在确定了电话另一边是他本人而并非严太太之后,明说了自己的要求和交换条件。
“这次算你们帮我。”卓熠说,“无论结果如何,之前夏初做过的一切事情,在我这里全都一笔勾销。”
“好,我知道了。”
夏初向他透露白羽弦太真实身份在先,严穆这会儿深知邵棠对卓熠的重要性,出于顾及对方底线的考量,甚至比卓熠更担心再拖久邵棠会出事。
于是连忙把夏初叫到跟前,打开手机的公放功能,让卓熠亲自交代他报警后要说什么都怎么说。
却不成想适才面对他们夫妻一直怂破天际,口口声声求他亲爹救命的夏初居然当即换了副嘴脸,不待卓熠说完就出言打断。
“……卓总,你求我和严穆的诚意我感受到了,可是不好意思哈,这忙我不能帮。”
他这话一出,不只令明事理的严太太惊恼万分,连一定程度和他蛇鼠一窝的严穆都目瞪口呆。
平心而论,严穆在为人处世方面绝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人狂手腕儿狠在京圈地界是出了名的。
可他也更多是以牙还牙以恶制恶,好人他一般能不动即不动。
而对方若是买他面子,主动展现出胸怀和诚意,他也断然干不出以怨报德,去臭不要脸欺善怕恶的事。
所以他万万没料到向来在他面前狗腿至极的夏初会在这时违背他的意思,对摆明了打算帮衬一把的卓熠坐地起价。
“艹,夏初你……”
严穆疑似又关了公放,不过只凭听筒里隐约传来的动静就足以见得他们此刻的交流方式绝对不和平。
严穆不可能搞不定夏初,夏初说白了就是个靠抱大佬大腿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若是不了解他们的人,很容易会基于二人的表面相处模式做出类似的误判。
可早在严穆被夏初说动,投了当时谁都不看好的卓越时,看人较一般人透彻的卓熠就堪破了二人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从属关系。
毕竟严太太也在,严穆这次未必拿捏不了夏初。
只是现在情势紧迫,卓熠着实没时间等严穆夫妇管教好自家狗腿子,给他一个所谓的交代。
“严总,麻烦您把手机给夏初,让他有什么要求和我直接说。”
卓熠微微增大了音量,以便那边拿着手机的严穆能听清楚。
他尽可能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但咬字间不容置疑的意味仍让严穆慑了一瞬,下意识便将手机递给了身旁还在胡搅蛮缠的夏初。
“要什么,说话。”
确定手机已经落到夏初手里,卓熠的语气更重了几分,话语的内容像是对夏初示弱,口吻却强硬得如同下达命令。
夏初此人当然不是除了跪舔大佬之外一无是处的狗腿子。
不过人怂也是真的,不然不会在意识到白羽弦太是拉他玩火后果断反水,跪回来求严穆保他。
他必然会怵真实身份为暴力团首脑,又能一言不合杀他全家的白羽弦太,但并不代表他有胆子在邵棠的问题上和卓熠顾盼言他。
他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邵棠是卓熠的底线,他但凡敢触,卓熠保不齐比白羽弦太更什么都做得出来。
“卓总,我和你实话实说,白羽弦太不是我能惹起的人,我帮你这一次可以,但我得匿名。”
夏初有些艰涩地吞咽一声,似是在忖度说辞。
“之后你打算和他怎么个斗法随便。”夏初说,“不过我希望在确保他没办法拿我怎么样之前,你别让他知道我跳反到你这边了,也别牵扯到严穆……”
“说什么屁话,你怂你自己的,当老子和你一样是怂逼?”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遭了严穆的打断。
狂妄如严穆从没往个人字典里放过“胆小怕事”这个词,听夏初竟当着卓熠的面一并替他认怂,一直按捺的火“噌”地燃了起来。
要不要和卓熠统一战线两说,反正严穆才不会在那小二鬼子面前畏首畏尾。
然而卓熠却听明白了夏初真正想传达的意思。
夏初未准有多在意严穆会不会因为搅和进这些事里给他自己招来麻烦。
这货无非利己到了骨子里罢了。
他更怕的是严穆如果明目张胆地插手,会叫白羽弦太一并对和严穆关系匪浅的他产生怀疑。
正如他摆在最前面说的,直到确定白羽弦太以后都无法对他构成威胁,否则他都不打算将同白羽弦太决裂一事光明正大地放至台面。
“没问题。”
卓熠琢磨透了这些,便轻哼了声。
严穆只感念夏初狗腿子得十几年如一日,陪他白手起家一路走过来,认为二人是同甘共苦的过命交情。
大概根本没想过,夏初之所以会表现得对他不离不弃,全仰仗他是那个笑到如今的人而已,他一直没让夏初输是因,然后才有了夏初始终同他站在一处的果。
“但我提醒你,最好从现在就想清楚到底要苟在哪边。”卓熠说,“要是让我知道你中间干出一点两头堵的买卖,我不会像严总一样只着眼于结果。”
安排好夏初那边,卓熠自己也没耽搁,一刻不待地叫来司机,让司机尽可能快地载他去八宝山。
路上,他又接到了徐念的电话。
同样心急如焚的小姑娘也在去往八宝山烈士陵园的车上。
HOWL的祁总,也是周晨骁的妈妈为她安排了司机和车,怕她自己慌里慌张地开车再有危险。
“放心吧,有严总和严太太坐镇,夏初搞不出幺蛾子,会老老实实办好我交代的事。”
邵棠那边一刻没有消息,卓熠的心就也一刻悬着。
可他深知自己表现出慌张于现在的情况有害无益。
除了让本就手足无措的徐念更慌之外没有任何效用。
因此只将目前有利于他们的情况同步给了徐念。
徐念好歹是做了军嫂的人,同样心知肚明当下不能自乱阵脚,便也尽力平稳了情绪,和卓熠说了邵棠确实已经恢复记忆,并且早就不再怨他这件事。
“卓熠哥,严太太的判断没错,邵棠姐那么好的女孩儿,她拎得清当年邵荣哥哥的牺牲该怪谁。”
徐念言辞十分恳切。
“你听我一句,别再折磨你自己了。”徐念说,“你和邵棠姐好好的,这不仅是邵棠姐的愿望,邵荣哥哥,还有邵院长……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想看到你们破镜重圆。”
“放心吧,我不会再让棠棠难过了。”
卓熠的喉咙发紧,沉淀多年的愧疚没有那么轻易一笔勾销,可他已经隐隐看清了自己该选的路。
即使徐念说得委婉,他也听懂了。
如果他继续以亏欠之名行退缩之事,那么不只是折磨他自己,也无疑是在折磨还爱着他的邵棠。
“我听棠棠的。”卓熠说,“她既然愿意再给我一次爱她的机会,我不会逃。”
在路途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卓熠的手机又一次响起,这一次是已经被警方找到的邵棠。
正如卓熠之前猜测的那样。
白羽弦太果然又故技重施。
他采用特殊手段屏蔽了他和邵棠周围的通讯信号,让遭他纠缠的邵棠根本没办法自己打通包括110在内的任何电话。
但他这一操作也为警方提供了搜寻的便利。
在接到夏初的报警后,警方立刻便通过科技手段锁定了那个周遭通讯异常,又被整个包场下来的咖啡厅。
“阿熠,你别担心,我到警局了,得知我是烈士家属,警察同志们都很照顾我。”
邵棠向来是个敏锐聪颖的姑娘,虽然一时想不太通卓熠是如何知晓自己遇到危险的,但她不难猜出她这次能逢凶化吉,一定又是卓熠想出了办法护她周全。
分开的六年,他一直不求回报地为她这样做,如果她当真不肯回头,他大抵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一辈子。
“阿熠,我……”
思绪绊在这里,她一时间情难自禁,不由再次轻唤了他的名字。
“其实我从来没有……”
她突然有种想将一切真相立刻告诉给他的冲动。
她想,如果他仍自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还是打算从她身边逃走,回到过去默默看着她的状态,她就追上去,一遍遍向他传达心意,直到他不再憎怨他自己,鼓起勇气再次牵住她的手为止。
邵棠开诚布公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偏偏警察在这时叫了她的名字,让她过去做笔录。
“我在去你那边的路上,很快就到,有什么话见面说,你乖乖的,先去配合警察同志办案。”卓熠说。
邵棠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隐隐从他那声“乖”中听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哄。
既久违又似曾相识,仿佛经此一遭,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哦,好。”
邵棠应了声,想了想,怕他不放心,又道。
“虽然我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侵犯,但事件性质很恶劣,警方说一定给咱们公道,会严肃处理这件事。”
邵棠如是说自然有安抚卓熠情绪的考量。
却也是半分不掺夸张成分的事实。
国仇家恨的历史忘不得,中国人都是有爱国情怀的。
连夏初那路为人处世利己到极致,也基本不讲什么道义的货色都曾打着践行民族自豪感的旗号,让白羽弦太找来一帮日本人给他打,更何况是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的人民警察们。
邵棠可是货真价实的烈士家属。
在烈士陵园附近险些着了白羽弦太那半个小鬼子的道。
要不是国有国法,明令禁止严刑逼供,几个年纪轻也血气方刚的小警察甚至刚才就恨不得先揍那小子一顿出气。
卓熠赶到是在二十分钟后,和同样行色匆匆的徐念前后脚,一踏入警察局的大门便瞧见了接待厅里的邵棠。
她这会儿已经录完了笔录,身边陪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警察,生怕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似的,正温声同她聊着天。
“付姐,我丈夫还有朋友来了。”
邵棠也看到他们了,连忙站起身来,和女警察一起迎向他们。
刚刚在电话里,他告诉她有什么话等见面再说。
可如今他们会面的地点是警察局,身边不仅有徐念,还有显然不适合听他们说那些私人话题的警察同志。
于是邵棠又将想说的话噎回了喉咙里,人来到卓熠和徐念面前站定,一时间万千心绪凝于眸中,竟生生憋红了眼眶。
“小姑娘刚才怕给我们添麻烦,一直不哭不闹地配合我们工作,和我们说她不要紧没害怕,但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个姑娘家哪能不后怕?”
一旁的女民警见状,全当邵棠之前是逞强,这会儿见到老公才算是彻底定了心也不再压得住心底的委屈,便连忙对还愣在原地的卓熠使了个眼色。
显然是有点埋怨他没眼力,让他赶紧说点什么哄哄媳妇的意思。
可卓熠能怎么哄呢?
别说尚且不知二人间所有窗户纸已破的邵棠,就是刚刚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他的徐念,都完全不认为他能立刻转变原本的鸵鸟心态,去心无芥蒂地重新接受这段感情。
想到这里,邵棠的嘴唇瘪了瘪。
她不想徒增他的心理压力,所以用力忍回了眼泪,牵动眉眼,试图对他笑一笑。
没想到她眸子垂下来,眼圈的红晕也蔓延到了鼻尖,却瞧见了他对她伸出的手。
“不怕了,棠棠。”男人的声音仍有些哑,低缓中再难掩温情,“抱歉让你久等了,要不要过来抱一下?”
第五十九章
不怕了, 要不要过来抱一下。
话说出口,竟是卓熠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顺畅自然。
仿佛这话他早就该说,却因造化弄人, 生生蹉跎了六年。
得知他远赴云缅边境执行危险任务, 她又忧又怕, 然而军人的天职便是保家卫国, 她能做的唯有不计后果地给他一份牵挂。
听说他九死一生地带了一身伤回来,她正沉浸在失去兄长的巨大悲痛中,浑噩之余仅剩后怕。
看见他虚弱破碎地出现在哥哥和其他牺牲战友的葬礼上,她恨得要死也怕得要死。
恨的是自己,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怕却尽数凝在他身上, 怕他支撑不住摔倒, 怕他伤势加剧,更怕他会将一切错误归咎于自身……进而毁掉整个人生。
“阿熠……”
邵棠不想哭, 可人伏在卓熠胸膛, 所有话语皆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酸涩情绪中,揪着他的衣襟大颗大颗掉眼泪。
“我怕,阿熠,我怕……”
他们的体温融在一处,邵棠在这份迟来的心安中卸去伪装了六年的坚强果决, 逐渐泣不成声。
“我们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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