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没法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嗜血修罗”,视他人的命为草芥。
少女身形微颤,继续踏着的步子,踉跄地走到门口。
手指扣着门框,晨曦洒在脚边,阴影似愁绪般填满半身,光线分割明灭鲜明,仿佛谁都不敢先吞噬对方半寸。
“那…究竟怎样,你才肯放过这些无辜的人?”
江沅低下眼,轻轻地吸了鼻子,半晌才轻声问。
…
“除非…你能…留下来。”
第48章 半诚
将将要迈出的步子又被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江沅难以置信地转身,见对面那人毫不避讳地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她的脸色不自在起来,目光逡巡着, 最后还是迎了上去。
“如今局势皆在你摄政王掌控之中, 为何你偏偏要与我过意不去?”
江沅面上浮起哀戚之色, 站在原地似被灌了铅一般挪不动半步,垂眸飘绪间,更未注意到来人牵起她的手, 循循诱着她来到了里间,彧王的祭荐灵位前。
松开她的手,径自跪了下来。
江沅其实特别抗拒面对彧王的灵位,不管是出于心虚还是愤恨, 总之对他的情感是复杂的。
可现如今面对如此情形, 也只能尽量低着头,与赵凌煜拉开了些距离,稍远地跪在旁边。
反观“玉面阎王”,江沅不敢绝对肯定彧王帝桀的死与他无干系, 但瞧他那神色自若地上香、跪拜, 不禁冷冷嘲讽道。
“果然经历过战场上的马革裹尸,刀光剑影之人, 赵将军的心志坚毅异于常人。你倒是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赵凌煜没有急着回应,而是自己行完礼之后, 侧身也递给了江沅三炷香。
“多上些香吧。今后你若是离开了, 恐真的没机会再虔诚地跪拜在先皇面前了。”
江沅的心事在如此肃穆的氛围中被戳破, 急得她未接过香,下意识地身子前倾捂住了赵凌煜的口鼻。
身下的人眉眼清隽带着温和的笑意, 虽然被捂着不能言语,但江沅感受到腰间被大手盈握的皮肤温度骤然升高,这才羞赧地察觉到,原来自己此时竟跪坐在了赵凌煜的腿间。
于是手脚并用地快速爬了下来,努力掩饰着刚才那般失礼。
“赵凌煜,你究竟是何意?”
江沅提高了声音,想要掩饰内心的慌张。又气又恼之间居然又抑制不住地想要大笑。
此时此刻,江沅感觉到太崩溃了,她双手紧捂住嘴,努力克制憋笑,那双笑盈盈的鹿眼无措地瞪着赵凌煜,却看得让人悲怜万分。
“江沅…你想笑就笑吧。”
赵凌煜的神态并未出现江沅想象般的嘲讽,语气平静地像是换了魂。
江沅转过身去,慢慢咧开嘴,可仍尽量用冷漠的话语回道。
“我知道你带我来这,无非是想给我施加无形的枷锁。我既贵为皇后,自然是需要挑起兴国重任。可是你赵凌煜早已把持朝廷内外,如今还需再多我一个傀儡皇太后又有何用?”
赵凌煜闻言并没有靠近她,而是在后幽幽地警醒。
“江沅,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有时候精明至极,可更多的时候蠢钝如猪。刚刚那番话你只说对了一半。”
望着江沅削肩窄背线条绷得笔直,赵凌煜敛眸收了几分张扬,举起那只仍留有少女沁香的手放在鼻尖清嗅,喉头不自主地上下滚了滚。
“你的软肋也特别多,所以…原谅赵某卑鄙,殉葬与离开,你只能选一项。而我的建议是,留下来,对与你我,都是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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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水晶宫,裴寂早已准备了一案的鱼脍等着自己享用。
没错,她现在没有什么好禁忌的,江沅狠狠地戳着鱼肉,再丢进嘴里用力咀嚼、吞咽,像是要将所有的憋屈、愤恨全都吞噬掉。
裴寂从旁陪着夹菜,默契地没再多问。
赵凌煜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考虑,若是她不愿意留下,他也会大方地送她离开朝阳城,可同时那百名妃嫔将会随着彧王的棺椁,生埋于地下…
“玉面阎王”真真可恶至极!
江沅坐在书案前,草拟懿旨,不管怎样她如今贵为皇后,凭借虚权也还是能唬出一些架势。
将凤印最后按于名上,江沅忐忑地叫来沐兮,让她带着懿旨去天牢放了那些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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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去了,身后传来熟悉的惑音。
“为何不让我去?”
正当江沅于水晶宫内焦急徘徊,裴寂翻窗而进,摘了蒙面,边走边脱夜行服,走到水晶池边,露出健硕的后背,肌肉纹理线条利落,宽肩窄腰一瞬间隐没于水中。
江沅看着裴寂浑身赤条入水,仍下意识地回转过身,语气羞软、急切。
“你上哪去了?也不晓得查看周围有无旁人,便这么…这么入水。”
鲛人却不甚在意,搅动鱼尾,在水里游个畅快。
“又不是没见过,沅儿你又何必故作生分呢。况且…鲛人被捉之事今晚已解决,以后你随我离开,坦诚相见的日子多着呢。”
听见身后哗哗的水流声,江沅才放下心来转回过头来张望,但见水晶池里墨发摇曳生姿,裴寂仰面浮在水面,桃花眼轻佻睨着江沅,尽是说不出的风流。
这时,忠实丫鬟才着急忙慌地从外跑进来,口中还高声大喊。
“皇后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沅赶忙出去拦截了她,一把将她拉进来,裴寂为避嫌,早躲进了水底。
果然沐兮戒备地朝四周看了看,而后小声说道。
“皇后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沅闻言,无奈,心中不禁大翻白眼。
“你刚刚在檐廊上喊得人尽皆知的这句话,怎么到我这声音小了许多?”
沐兮又惊恐地捂住嘴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
待得江沅拉开她的手,“准许”她说话,忠实丫鬟这才小心地温声开了口。
“皇后娘娘,您的懿旨没管用,奴婢去的时候正准备宣旨,却发现天牢里的早已乱成一锅粥,原来鲛人先奴婢一步被人放走了。今晚天牢怕是要翻个底朝天找人了。”
沐兮皱着眉,表情略带沉重,自顾自地喃喃推理。
“究竟是谁那么大胆跑去天牢劫鲛?”
江沅听后瞬间明白了今晚事情的始末,她故作正色,推着沐兮离开了水晶池。
“用不上岂不是更好,不然…本宫又要再背一层绝世妖后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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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池里,水波翻涌,咕咕噜噜地乍然起浪,一张雌雄难辨的容颜破出水面,魅惑地扬笑。
裴寂摇头甩水,望着江沅离去的背影,又是一个鱼跃扎进池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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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江沅无梦、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又是沐兮的大嗓门在寝房外高声叫唤。
“皇后娘娘!您醒了吗?有位皇考云嫔前来求见,奴婢现在能进来吗?”
这丫鬟什么都好,就是那大嗓门有时候让江沅头痛不已,无奈地捏了眉心,还带将醒的鼻音,江沅嗡声回道。
“进来吧,派人通传一声,让她再稍等一刻钟,本宫这就过去。”
沐兮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利索地替江沅穿衣梳洗。
“云嫔?哪个宫的?”
江沅想着心事,下意识地吞掉了漱口水。
“呀!娘娘…你怎的把它喝了呀?”
被沐兮这么一惊呼,江沅才感觉液体流过喉咙带着过分清凉,瞬间条件反射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无妨。”
江沅抚胸咳了一会,突然脑海里闪过灵光。
“沐兮…云嫔是不是李纤云?”
…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江沅姗姗到达水晶宫的正殿,远远瞧见一娇俏身影挺直了腰背,端端跪坐在一旁的蒲簟上。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见到来人,李纤云毕恭毕敬地磕头、行礼。
江沅有些恍惚,为何每次见到李纤云,她总是比前一次更加谨慎、卑微。
依旧没有脱下丧服,李纤云那瘦弱的身形被套进宽大的素衣里,更显单薄、弱不经风。
而此时的她亦是脸色苍白,双目像是整宿没睡而熬得通红,简单挽了发髻,未着任何首饰。
江沅愣怔了好一会儿。想当年,李纤云作为头牌舞姬在龙泉宫献舞时,是多么丰发自信。而今仿佛被抽干了血,徒留枯槁撑衣。
“纤云姐姐快快请起。”
江沅扯回心思,赶忙扶起仍在行礼中的李纤云。
“尊卑有别,皇后娘娘还是叫回臣妾云嫔吧。”
依旧是坚守最后的倔强,李纤云后退了些,径自起身。
江沅看着李纤云对自己如此生疏,心里其实隐隐泛着酸楚。
眼前的纤云姐姐形容憔悴,便知她呆在宫里过得并非顺遂。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挺到此时,最危机的时刻找自己求救。
李纤云自那日帮了江沅换得圣宠,但也并非长久。宫里本就捧高踩低,江沅只偶尔听宫人们提过一嘴,也怪自己彼时太多糟心事缠身。
即便听说李纤云在宫中过得并不好,自己也未曾上心去探望。
“纤云姐姐,快快请坐,对不住啊,今日让你久等了。”
江沅有些愧疚地拉着李纤云朝里走,宫女们早就贴心地准备一案水果、吃食。
“纤云姐姐,快尝尝这些新鲜的瓜果,口感爽脆、沁人心脾。”
江沅拿着一堆食物推在李纤云面前,恨不得眼下将所有好的东西全都给她,以此作为对她的弥补。
然而…来人并不领情,只浅尝了金骏眉便端坐在那一动不动了。
江沅由于五脏庙“抗议地”不停发响,她也只好暂时执著专享。
与她对坐一柱香的时间后,李纤云终于开口了。
说出了早在江沅意料之的中话语。
毫无意外。
第49章 诘责
李纤云低垂着双睫, 素手捏着帕子,反复团散。
本以为自己主动找来,就算只字不提,她江沅也应该能猜到必是人命关天的事, 有求于她。
可现下看来, 她到底算哪门子姐妹, 淡然坐在自己对面执箸不停!
再反观一旁的宫女,本为江沅淡然地夹菜,却突然急走了两步, 弯腰低声在一旁耳语,水晶宫的主人怕是要离开了。
没办法了,李纤云心下一横,就当自己救过的姐妹早已死在第一次为彧王献舞的那个夜晚。
而眼前的只有是高高在上的, 即将成为沽国皇太后的江沅!
“娘娘…求您!救一次臣妾吧。”
江沅也在因为殉葬一事而弄得心烦意乱, 听到沐兮又提到赵凌煜今日对自己的催促,更是苦身焦思。
就在此时,忽的听到一声哭喊,本来安静端坐的李纤云陡然跪在一旁, 吓得江沅抖掉了竹箸。
只见她对着江沅便行了大礼, 弯腰跪拜,双手合十抵在额间, 语毕也迟迟未有抬头。
江沅一时间有些懵,还未想好要怎么帮她, 不料她却先开口了。
“纤云姐姐, 快快请起, 先起身说话。”
江沅也挪到到她身旁,想要先拉她起来再说, 哪知跪在地上的李纤云岿然不动,无论自己怎么使力,也没法让她起身。
“娘娘若是不答应臣妾,臣妾两日后必死无疑!”
李纤云将脸捂在袖中,咬了咬牙,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
哽咽的语气顿了几顿,又接着说道。
“还望…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臣妾吧。”
说完又是毅然地磕了三个响头,那闷闷的肉钝地声,声声捶打在江沅心间。
“纤云姐姐,还请起来说话,我知道你很着急,可是这事情并非我能决定的!”
江沅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语气焦急却词不达意,让有心人听得失望万分。
“娘娘这是何意?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地位卑贱的妃嫔殉葬你才满意?”
李纤云抬起头,眼神剐着江沅,语气也是寒冷似冰。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纤云姐姐一口一个娘娘叫得真真折煞我了。而今…新君继位,赵凌煜为摄政王把持朝堂,我这个皇太后作为一届傀儡能有什么作为呢。”
江沅愧疚地垂眸,软身跪坐在李纤云面前,像一个失败者对她俯首。
李纤云却死死瞪着对面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语含嘲讽。
“可是…我们都听说了,赵将军的意思是,殉葬与否,此事可都在于娘娘您的一念之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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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孟地抬头,鹿眼全是惊恐,眼前的李纤云她好像不认识一般。
“纤云姐姐这是何意?殉葬一事我也在努力想办法解决…如今这般,到底是谁传的讹?”
听闻江沅的解释,李纤云的脸色更是难看扭曲,像蛇吐信子般双唇快速开合。
“若是此事我是亲耳听赵将军说的呢?”
…
又是赵凌煜!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沅心中觉得怒火中烧,纤白素手大力地掐入肉中。
从他一次次地诓骗自己,一次次地致自己于死地,如今又想让自己背上天下人的骂名,好一招引人入彀!
而现下面对昔日的好姐妹李纤云,却又不得不敛了怒火,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
“纤云姐姐,此事定是有误会的!你且先回去,我绝不会让姐姐殉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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