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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江沅回身跪坐,失了魂一般弄倒了茶盅,茶汤洒了一案几,暗褐色汁液瞬间铺满了紫檀木的面,并朝着江沅的方向迅速滚了过去。
滴滴沾染了江沅的衣袂,浸湿了大半身心。
江沅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赵凌煜,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滚。
“你…捕鲛人?”
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赵凌煜此刻正神情自若地替江沅擦拭案几上的茶水,虽没有看她,可江沅依旧察觉他的脸上有着若似无的狡黠笑容。
“姨母!我念你是我的亲人,此一番同类的言语可不兴地胡说。”
江沅见赵凌煜没答话,又不死心地转向问江淑,希望能得到否定的答案。
“沅儿…这…,姨母不敢乱讲。你若不信,只要命一鲛人来蛊惑他,不就能知真假。”
江沅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求救似的望向裴寂。
裴寂此时也是无比震惊,狭长的双眸收光微瞪着赵凌煜,试图要寻出破绽。
“别难为裴寂了,从前不能蛊惑赵某,今晚难不成倒是可以了?”
“玉面阎王”冲着江沅微微一笑,淡定从容地反问。
“江沅…你几时见我哭过?”
第89章 邪径
江沅眼瞧着赵凌煜那双清隽的眉眼越佻越翘, 再一观察,眼角的戏谑更深了几分。
“没见过你哭,不代表你不会哭。况且…我们捕鲛人根本无法笑得自然。而你…每一个表情都是拿捏得恰大好处。”
江沅负气撇过脸去,神情溢出几分怒气, 觉得赵凌煜此次又是在拿她打趣。
“说你不会哭…我是不信的。”
“哦?那我不受鲛人蛊惑又是何原因?”
赵凌煜一手支额, 另一手无力地揉着太阳穴, 顿生一种…有些谎话说多,再说真话无人相信的无力感。
“你本就武将士家出身,心性异于常人坚毅也不奇怪。鲛人族的惑术不是万能的, 捕鲛人、心志刚强者,施惑徒劳。”
江沅稳了决定,侧头望他,镇定补充道。
“呵呵…赵某真的要感谢西太后娘娘的抬爱。原来在娘娘心中, 某…是如此铁血之人。”
赵凌煜再次无奈苦笑, 他就知道自己不管说出什么样的事实,江沅都不会信。
自己就不该昨晚在文渊阁里心软,相比之下,欲达目的, 欺骗眼前的少女总归来得容易些。
对于江沅, 赵凌煜早就对她的性格摸透:只可智取、不能强攻!
江沅回头看了看裴寂,神情微惊, 没有作声。
这一屋子三个捕鲛人,那压倒性的气势让江沅有一刻的后悔, 不该带裴寂来这。
但今日的问话到此都没有涉及重点, 索性自己不欲与他们二人再耗下去。
江沅若有所思地低头呷茶, 不想再讨论赵凌煜有关的身世,因为即便他是捕鲛人, 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的笑都是装出来的?赵凌煜。你可不可以也教教我,到底怎样的笑才称之为倾国倾城?”
显然,“阎王”表情错愕了一瞬,面对江沅凑近的媚脸骤然放大,基于将军的职业素养,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然而…他下下一刻便后悔了。
“无趣…你的人生同你这般生活一样无趣。”
江沅本来想诈下对方,不料对方如此不配合,只会痴傻地望着自己,犹如被自己抽掉他魂魄一般。
江淑坐在对面,看着二人似亲密玩笑,可相互对视的眸又如敌人间对抗那般暗流涌动。
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场面,真真是自己第一次见。
正当开口继续说出赵凌煜先前吩咐的话语,原本站在拐角的鲛人似一阵风卷过,三两步跨到江沅身边,弯腰拉开顷向赵凌煜的江沅,嘴上说着“失礼”,双手却将少女拦腰托起,放到了案几的另一边。
“沅娘娘,你大病初愈,为防止再次感染。还是不要与人凑近。”
裴寂低头示好,恭敬地行礼“关心”。
却不想,那张阴柔魅惑的脸隐隐浮现出一抹愠色。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光芒,那是他心中的就继续,而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且锐利,仿佛能将这个暧昧场景刺穿。
江沅无奈,心下嘟囔,自己几时病了,鲛人的醋缸子打翻得严重,借口都懒得找一个人圆实的。
这边正转了思绪凝神,另一边的嘴却不受大脑控制,下一刻便开口问道。
“就算你是捕鲛人,可三番两次地拘着我,欺骗我,到底是为甚?”
回忆起当年被“阎王”处处戏耍的场景,江沅越想越气,于是压着一腔的怒火继续反问道。
“还有…我给你的至宝云梦钏呢,到底去那里了?据说是有驭鲛的能力。难道你没有留意过?”
其实,自打有了怀疑,因为赵凌煜的身份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捕鲛人利用云梦钏、以皇室的心头血为媒介,施展出驭天下之鲛的能力。
从侧面…印证了自己回宫时的猜测。
所以…江沅真的很好奇,神武皇帝帝少昊究竟是怎么死的?
赵凌煜面对江沅投来的疑惑目光,也并未心虚抗拒,只坦然勾唇,慢吞吞地认真回答道。
“你给的云梦钏,赵某怎敢弄丢。”说着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两串通体蓝莹莹的手串,正是云梦钏没有错。
江沅被揶地没甚话,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切勿受到他人的蛊惑,一定要心随本性。
“那小皇帝帝少昊,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凌煜正耐心解释着云梦钏,又听对面少女跳脱发问,随即无奈扯笑。
“太后娘娘怎又好端端问上了先帝的死因?太医不是发布了死因吗?是死于毒疽啊!沅娘娘又是不相信?”
江沅死死盯着赵凌煜,试图从他的神态中找出一丝心虚。然而,她真的太小看“阎王”了。
赵凌煜非但没有心虚,反而更是着急地起身想要朝外走。
“赵大人!您现在要去哪?”
江淑不明就里,连忙叫住了赵凌煜。
今晚是要劝说江沅的,怎的赵凌煜他却要先离开,留自己一人扯着谎话…说真的,她还是有些怵这个外甥女的。
“阎王”没回头,抬脚继续朝门槛跨去。
这时江沅也有点急了,她匆匆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话都还没说完全,你这会要去哪?”
赵凌煜听了江沅的话,定定地愣在那里,清隽的脸写着委屈。
“不是不信我么?赵某这就回宫去请了太医过来,替我作证。江沅,这一次,我没有骗你。”
江沅看着赵凌煜目光沉沉,眸中满是笃定,倒是自己觉得有些说得过了。
于是只好垂眸,喃喃。
“暂且信你。”
“阎王”得了江沅的肯定,这才收了脚步,回退过来。
裴寂却站在一旁愤恨不已,双拳紧握又松开。
其实他和江沅明明都知道,这些都是赵凌煜的诡计。但事到如今,又别无他法,为了套他之后说的话,只能先稳住他。
江淑见赵凌煜回来,小心朝他望去,见他并未看向自己,而是满眼望着江沅,勾唇扬笑,宠溺中带着愉悦。
“沅儿…其实你想知道的,关于鲛人被施的不死身术,姨母我倒是略知一二的。”
终于说到了重点了,江沅这会来了精神,抬眼望向江淑,眸中耀着光芒,隐隐闪着期待。
“姨母请说…”
江沅肃着脸,心中早已欢欣鼓舞。
长睫忽闪,似翩跹起舞的蝶待飞,眼角的泪痣也跟着神采奕奕。
随后又软着声音补充道。
“其实我们捕鲛人未必要与鲛人族敌对是不是?”
江淑愣了一瞬,抬眼又望向赵凌煜,可那“阎王”翘着嘴角,眼里显而易见地笑意还带着恶劣。
“当然…赵某从前便与鲛人族交好。这一点…沅娘娘应该是清楚不是?”
江沅像被戳中了心事,刷得红了脸,心虚地低下了头。
因为姨母并不知道自己去过东海,只是知道自己如对外宣称的那样去了郊外行宫疗养。
是以江淑并未留意江沅的怪异神情,沉思默默,半晌微嗫细谈。
“鲛人的不死身术其实关键之处在于捕鲛人…江沅…你。”
“为什么是我?”江沅鹿眸微阔。
“还记得…你娘曾经给你的蓝色手串云梦钏吗?”
“记得…但是…这云梦钏…我给了…”
江沅略微迟疑,抬眼看向赵凌煜。
“为了能救鲛人族…可以还你。”
“阎王”立马接话道,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淑并未理会,继续应声款款。
“沅儿…姨母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这是能救鲛人族的唯一办法。”
江沅闻言,脸色陡然一变,忽而颤着嗓子试探性地问道。
“怎一个令我不舒服之法?”
“须取沽国正统皇帝一滴血。”
江沅知晓江淑即将要再说出什么震撼言论,下意识地抗拒打断。
“别说了,这个方法不可行。”
随后痛苦地闭了眼,双拳抵额,脸色惨淡如霜,气息奄奄半阖了眸。
“侍郎李夫人,奴才…斗胆问一句,那是一滴…什么血?”
裴寂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虽着太监的一身绯衣,但绯红衣袂随着阔步轻扬,一派走来,气宇轩昂。问话间,眉宇的冷峻和孤傲之色,令江淑瞬间晃神,虽不受鲛人蛊惑,但凝神呆呆望他、循循开口。
“…却也是心头血。”
一霎间,江沅猛然站起身,攥着裴寂的手腕,死死掐进肉里。
“姨母…有些话从口说出,脑袋怕是会分家。”
可江淑似乎没在怕的,她自动忽略江沅的愤怒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上弯,似嘲笑、似苦笑。
“沅儿…你还不明白吗?赵大人在的地方便会保你平安。哪怕你…”
江淑顿了一瞬,来回斟酌要说出口的话,舌头在牙尖滚了滚,逐字吐出。
“哪怕你…要了沽国皇帝的心头血滴在云梦钏上,掐诀念咒,解了鲛人族身上的不死身术。”
江沅听后有如五雷灌顶,半晌回不过神。
裴寂听了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拉起江沅便想要离开。
“此举动…可能是救鲛人族的唯一办法。江沅,你真的就不想尝试吗?”
赵凌煜叫住了她,眼神遥遥紧盯着二人正欲跨出门的身影,腔调急促地表达。
江沅不禁一阵恶寒,遂顿了脚步定在那里。
第90章 窥私
屋内烛火噼啪燃尽, 光线暗了一瞬,映射少女的眉关深锁,一双如寒夜般的眸子散发出点点冷光,白净如雪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江沅冷冷回望着赵凌煜。
“今晚之事就此作罢, 你我休要再纠缠!但…”
少女披了斗篷盖脸, 眼底瞬间被覆上了一层阴影, 连带着那抹尖细的下巴有如冷白利刃,随着娇唇开合,一下一下扎进赵凌煜的心。
“但…你若胆敢对李纤云他们母子做甚歹事, 本宫…定不饶你。”
斑鸠夜鸣,扬翅一瞬遮蔽了清冷的月。夜风猎猎,吹着少女的月白的裙裾像扬起的招魂幡,不知今夜又有哪家野鬼从暗里偷窥、觊觎、甚至试图反扑…
翌日, 初夏的闷雷滚滚, 扰了佳人流绪微梦,江沅还未起身便听见雨点砸窗的咚咚声,令人心神不宁。
乌云点墨在昏暗的苍穹之上,水渍斑驳的光, 点点陆离照在大地, 带着阴霾钻进人们的神识中。
“此天气甚为糟糕啊!”
江沅被雨声吵得烦忧无眠,伸了懒腰, 长叹一声。
昨晚的夜谈仿佛是一场梦,现下回想起来, 仍觉得荒唐恐惧完全不真实, 以至于江沅呆坐在床上久久未能回神。
可下一刻, 老实丫鬟沐兮的通报,完全证实了昨夜自己确实与江淑在侍郎祖居里深谈一些事, 一些自己都觉得一度很荒唐的秘辛。
“娘娘!娘娘不好啦!今日一早,东太后娘娘便在大殿上弹劾您,说您昨夜悄然出宫于东方既白将归。其心性水性、品德不配为太后。”
沐兮急得小脸通红,颗颗“忠诚”的汗珠似抢言诉说,随着老实丫鬟的夸张声情并茂、甩得横飞。
继而抬手抹额,丝毫不在意地喘着气音,声哑再道。
“一众老臣闻言纷纷力挺,各个摩拳,正集结成群道德士大夫,准准朝咱们水晶宫这儿来…怕是要对您大张挞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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