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松萝听了这话,面上的忧色更甚,“那…”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门外传来宫人的询问声,“太子妃娘娘…?”
柳殊淡淡地应了声,“何事?”面对外人,如今她总算能较好地适应了。
“禀太子妃,殿下一会儿就过来,请您快些准备好。”
知晓是逃不过这一遭了,柳殊索性起身,思考着待会儿如何应对,好把这尊大神给送走。
怎料,松萝倏地开口补全了后半句未说完的话,呈上盒子走到她跟前,“那…那太后娘娘给咱们的催情香,您…”
“是不是该…?”
柳殊心下一惊,隐在衣袖下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去望她手里拿着的盒子。
古朴的盒子内,正散发着濯濯清香。
素雅却勾人。
第4章 苟命第一天
这香料如今于她而言,跟烫手的山芋别无二致。
应付完外面的人,柳殊微微抿了抿唇,“这香料…”她没忘记自己入睡前的伤感模样,停滞两息,把声调压得更低了些,“咱们不能用。”
松萝提醒道:“可…可这香是太后娘娘特意拿来的…”
“所以才更不能用。”
柳殊朝她递了个眼神,“这些弯弯绕绕若真放在台面上…终归还是不太妥当,我身为殿下的妻子,用这…反倒会惹得殿下厌恶。”
“姑母与我同出一族,是好心,可…”
其实闻初尧怎么看她,柳殊心里是半点也不在乎的。
但她身为当朝太子妃,这个身份势必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加之心头浓浓的抵触情绪,故而当下找借口倒是找的颇为顺口,“殿下为人清正…定是瞧不上这些的。”
“还是把东西暂且收起来,之后找个机会倒掉些,给姑母那边做个交代便是了。”说罢便把外面守着的宫人喊了进来再帮她妆点一二。
面对陌生人,妆扮齐全点儿也能让她更加安心几分。
就是…麻烦了些。
……
院子里万籁俱寂,犹闻微风吹动树梢,闻初尧直入殿内,穿庭而来。
柳殊堪堪弄好了个简单的发髻,人便已经进来了。
男人的身影修长挺拔,站在走廊处,神色宁静又淡漠。
大约是在书房坐了会儿,周身的酒味淡了许多。
走至她身后时,酒意消弭,转而只剩下他身上惯有的那股木质香气。
“殿下。”柳殊行了一礼。
内室里的烛火不算暗,覆在脸上,像是朦朦胧胧地渡上了层暖调的光晕。
分明应该是温和的,可他伫立在那儿,却莫名地给她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抬起眼,淡淡“嗯”了声。
声音偏冷,说话时尾音总会不自觉地下沉,带着股特有的味道。
像是他望过来的目光,平静下总是会带着几丝微不可察的审视意味。
直觉上,她觉得这不像是看妻子的眼神。
柳殊垂下眼,默默不语。
大概是她先前露了馅儿,惹得这人怀疑吧?
闻初尧仍是盯着眼前的人,眼底一派深沉的黑。
他似乎是一时兴起,对柳殊颇为关注,但转瞬,便又恢复成那副平静神情。
面上不笑时,望来的这双眼便显得很冷气,“都退下吧。”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平举起手朝她示意。
柳殊顿了两息,忽地福至心灵,上前几步帮忙褪去外衫。
她虽出自大族,却并不受宠,幼时母亲病重时也时常候在旁边伺候,故而比起寻常的世家嫡女,做起这些事便总会显得更加利索些。
可她自及笄之后,无端昏睡了三年,再醒来已经嫁人许久。
怎么伺候夫君,自然是没人教她的,不过片刻,手下便出了点儿小差错。
闻初尧似有所感,垂着眼皮瞧她,眉头轻皱,“太子妃。”
柳殊抬头,淡淡的笑意攀上脸颊,“殿下…”像画布上一抹温柔的弧度,匀在两靥中央,带着点儿轻微的讨好意味。
尽管刻意压制,回答时仍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几丝紧张,“臣妾…”
两人身量相差不少,这么面对着,柳殊的半张脸都被朦胧绯色的光线拢罩,幽幽烛火下,似经过一场春雨酥绵的海棠花,娇艳不已。
微微带着点儿怯意,衬着盈盈眼波,恍惚间,竟照得人心摇目眩。
闻初尧微眯着眼,目光多了几丝探究,冷淡地打量了半晌,这才出声,“这次得胜回朝,打了张家的脸,那边怕是不会罢休的。”
柳殊一怔,手下登时又差点没解开衣带,“嗯。”虽然不知张家是什么身份,可这一听就是前朝之事,她身为后宫的人,是不能插手的。
她这次反应极快,立刻顺藤而上,假装专心于伺候夫君。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谁知对方竟是真的有要和她商量的意思,“不过…捉了大王子回京,漠北那边的局势定然会变…希望他的那些弟弟们,可别叫孤失望才是。”
柳殊的手一抖,“…嗯。”
太子目光锐利,微微颔首时,弧线锋利的轮廓便晕染出淡淡的疏离和冷漠,听到柳殊的回答,眉头微挑,意味不明地扫了她眼,“眼下,张家虽不能动,清理些杂土却是够了。”
眸底深处是全然的冷意,猛然转了话头,问她,“太子妃,你怎么看?”
柳殊瞳孔微缩,“臣妾,臣妾…”喉咙间一片干涩,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头看着地面,掩饰自己慌乱的心情。
她丝毫没有头绪,可太子仿佛也只是随口一问,若是连这个都答不上来,基本等同于大张旗鼓地在告诉对方,她有问题。
身体像是被寒冰包裹,从头到脚皆是僵硬,思维更是冻成一团,变得迟钝起来,“臣妾以为…”
好在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祷告,霎时间,柳殊像是被人夺舍了似的,嘴里竟不由自主吐出了话语,“殿下才回京,何不暂且等等?”
“如今您风头正盛,张家那边只要有几个识趣的人,便知晓这会儿不是动手的时候。”一句接着一句,语气是完全不同的镇定自若,“若他们真的犯蠢,咱们再顺势而为即可。”
退后几步,向他拱手,“您越发势大,他们心里着急,总归是会自乱阵脚的。”
闻初尧觉得有些奇怪,这人方才还一脸犹豫,话里的紧张瞧着也不似作假,怎得顷刻间又对答如流了?
抽丝剥茧下,肉眼可见,对方只像是卡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正常。
他语气稍缓,“不错。”心中疑惑,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你也累了一天了,服侍完便歇息吧。”
第二次面对这种灵魂抽离的陌生感觉,柳殊竟莫名觉出几丝放松。
她自小便与其他人不同,偶尔走神时,脑海里便会出现许多奇异的声音,也因此,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她又在发愣。
久而久之,与艳丽姿容一道齐名的,便是她的木讷性情。
她也确实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故而,比起第一次的茫然无措,第二次,她心里更多的竟是安心。
有人兜底,有人保护的安心。
这股情愫来得极快,一回生二回熟,等她再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已经能够迅速地调整好状态了,“好,好的。”
暂时糊弄过去,心里松了口气,手下也放松了些。
解着解着,衣带险些被她打成个奇怪的结。
闻初尧:“不会…?”
才出狼窝,柳殊自然是咬死不会认的,“…不是。”迟疑两瞬,心安理得地又给自己找了个新借口,“太久不见殿下,手…手生。”
他默然半晌,缓缓瞅了眼,把手臂放了下来。
柳殊晃了晃神,自觉地就要往后退,结果下一瞬,又被太子捉了回去。
闻初尧握着她的手,语调平静,“这样。”
昏黄烛光下,他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在光晕的照射下更显得冷白,手指修长,微微这么握着她的手,探向腰间。
柳殊心头一跳,“殿,殿下…”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是木香又像是掺杂了点儿别的味道。离得近了,这股气味便恰到好处地盈满整个鼻尖,像是一张网,沉沉地笼住了她。
此刻,他就这么看着她,边说还边拿着她的手往腰处带。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比片刻前还要近上几分,近到对方只要微微低头,唇角处便能与柳殊的眉眼有接触。
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看起来漫长,但实际上,令人无措的对视也只持续了几息。
察觉到她的僵硬,闻初尧顿了下,偏移视线,挪开了手,“你去歇息吧,孤自己来。”
柳殊心下一愣,赶忙应声,三两下拆去珠饰,躺上了榻。
整个人躺的笔直,脸微微侧着,后背示人。
他熄了灯,一瞬间,眼前全黑,只有窗棂外清亮的月光朦朦胧胧地照了进来。
她并未扭头,所以全然未曾察觉男人正无声地望向她。
冷漠的眼,一眨也不眨,眼底满是森冷的戒备与杀意。
视线阻隔,听觉便会变得格外敏锐。
过了会儿,皂靴碾地的声响传了过来,而后,稳稳地停在了她跟前。
他的瞳仁漆黑,垂眸凝视着她。
月光徐徐洒落在他的肩头,镀了一层薄薄的银光,喊她,“太子妃。”
柳殊侧躺着的身子不自觉地一僵。
眼下也才过去了一小会儿,若是装睡,定是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了。
无奈,她只好假装快要入睡了般,哑着嗓子回答,“殿下…怎么了?”
上首的人仿佛对此毫无察觉,声调不疾不徐,“往里睡些。”只视线微微凝固,眼底的冷然更甚。
身体上的抗拒是骗不了人的。
柳殊一时半刻没明白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下意识跟着重复了遍,“…睡里面?”
“不然呢?”闻初尧俯身离得更近了点儿,挑眉道:“你我夫妻一体,自然是要同榻而寝的。”
第5章 苟命第二天
黑暗总是让人有一种想逃离现实的虚幻感。
柳殊甚至下意识地以为,是她听错了话。
可对方望来的眼神清清淡淡,话里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怎么?”
“没…没怎么。”她下意识看向他,忽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闻初尧的目光已经挪到她的身上了。
漆黑微冷的眉眼,窗外细碎的月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没染出几分柔和。
从柳殊这个角度望去,只觉得闻初尧的眼神直白且不收敛。
甚至…莫名还带了点儿审视的意味。
“殿下、殿下所言极是。”她不自觉地附和,飞快扫了眼便又赶忙扭过头,“我…臣妾,臣妾这就往里。”
因着紧张,她难免有几分磕巴,身子缓缓往里挪动。
话音才落,闻初尧便突然俯身过来,通过窗棂传递进来的月光被他的身影遮挡,柳殊只觉得眼前一晃,男人便已经快速贴近,而后躺在她身旁。
那双墨色的瞳子依旧不见半点波澜,但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边,柳殊却是尴尬得紧。
她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有过这般越界的行为,即便这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眼下她除了紧张,便是心慌。指尖微微蜷缩着,双脚更是像钉在了某处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幸亏她提前让松萝又放了床被子在塌上,自己又提前盖好了,不然,她今日定是糊弄不过去的。
毕竟她潜意识里的闪躲太过明显。
可…她也实在是控制不了。
大约是听到了她心底的呼唤,身侧的人破天荒地又开了口,“很晚了,睡吧。”
霎时间,停滞的空气才微微流动起来。
柳殊小幅度调整了下姿势,又等了会儿,确定对方呼吸趋于平缓,面上这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渐渐入睡。
……
翌日一早,柳殊梳妆完便和闻初尧一道去了太后那边请安。
轿辇到了慈宁宫,孙嬷嬷远远候在门边,见柳殊他们来了,语气温和道:“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安,太后娘娘已恭候多时了,请随奴婢来。”话音刚落,通传的宫人们立马快步走至殿内。
消息传到太后那里时,她正在用早膳,刚搁下筷子,闻初尧和柳殊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眼下时间还早,坐下来用了早膳再走吧。”
柳殊瞥了眼,见闻初尧含笑着点头,便也认命地坐了下来。
刚一落座,身旁的人就给她夹了一筷子小菜。
她不由得偏了偏视线,闻初尧面容清俊,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太后的话,解释道:“按礼数,应该是昨日见了父皇和母后之后就来给您请安的。”
拿起案几上的花茶,语气中带着点歉意,“宴会后耽误了会儿,见时辰晚了,这才拖到了今日。”
“你们有这个孝心,哀家就很高兴了。”两人相携而来,太子又特意放缓了步子等柳殊,柳太后心中的石头本就已经稳稳落地了。
谁知太子请完安入座后,第一件事竟又是先给柳殊夹菜。
柳太后登时更加欣喜,心下猜测是不是昨日香料相助,成了事,“你们夫妻好几个月未见,如今回了,自是有许多话要聊的。”
说着望了眼垂着眼的柳殊,语气慈爱,“哀家也是过来人。”
意识到这股视线,柳殊只得微微扬了扬唇角回应,转而继续低头默默用膳。
刚夹起菜,下一刻,闻初尧又往她碟子里放了块甜糕。
他的态度自若又熟络,面上也是半点不耽误,神情温和,与柳太后有问有答的。
柳殊凝视着眼前的的糕点,思及男人昨夜意味不明的话语,心头一跳。
不知是不是她有些敏感了…
这人,怎么又莫名其妙地对她如此关心?
“你这孩子,发什么愣?”柳太后聊到一半,见柳殊只静静低着头,好一会儿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心下一叹,问她,“怎么像是瞧着精神不大好?”
柳殊咬了咬下唇,屏气敛息,“兴许…兴许是昨晚有些没睡好。”
听了这话,柳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下,便很快揭过了这个话题。
她人至中年,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口味上倾向于清淡,故而早膳也多是清粥和糕点一类的。
见两人都用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和小夫妻之间聊些体己话,外头却猛然传来一阵声响。
殿外。
孙嬷嬷守在门边,见一宫装女子携一少女而来,面上一怔,接着立刻给身后的小宫女使了个眼神。
那宫女会意,转头便快步走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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