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这些事柳殊一概不知,她当下最烦心的,便是制作这桃花糕。
一大早刚简单梳妆完,孙嬷嬷便笑眯眯地告诉她,制作桃花糕的食材都准备好了,只待她亲自去一趟。
像是怕她不放心,对方还特意道:“人都给您安排好了。”
“殿下许久不曾吃过,这次您用心些做,定能让殿下十分难忘。”
柳殊知晓这是柳太后的意思,自己是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索性便随孙嬷嬷来到小厨房。
几个宫女和厨娘早早候在一旁。
孙嬷嬷:“这些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对制作糕点吃食颇有心得的。”
“选给太子妃您打下手,娘娘只管吩咐她们便是。”
柳殊勉强地笑了笑,“多谢孙嬷嬷,你先去忙吧,这边我自己能应付。”等人走出殿门,心里才算微微松了口气。
她压根就不会弄什么桃花糕…又怎么可能亲手给太子做?
面对宫女和厨娘们热络的目光,柳殊心下一紧,面上端出一副犹豫模样,“各位都是有手艺的人,我这许久没做…难免生疏了。”
“毕竟是给太子殿下做的,我也怕有什么纰漏…”
“麻烦帮我把面和出来吧。”
几人不疑有她,自是依言动了起来。
毕竟像太子妃这般的世家贵女,所谓的亲手做糕点也大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真要动手做东西的,往往都是她们这些下人。
其中唯有一小宫女,面露迟疑之色。
见柳殊跑到另一头去检查食材,身旁的人赶忙轻轻撞了两下,提醒她,“荷陵,你发什么呆呀,太子妃娘娘都吩咐了,赶紧做啊。”
荷陵低垂着眼,面上轻轻“嗯”了声,心里有些疑惑。
以往十来次,从头至尾皆是太子妃娘娘亲力亲为,怎得这次换成她们做了?
不过那思绪也只是一瞬,片刻便又被她抛诸脑后,听见同伴叫她,赶忙回应,“来了。”
这边,柳殊吩咐松萝打了盆水。
一双葱白的手不紧不慢地挽起了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淡淡鹅黄色调的布料衬着,更显得肤若凝脂,柔腻雪白。
浸泡在水里,反复清洗了几次,过了好一会儿拿帕子擦拭干净。
等一切进入尾声,她才缓缓带着松萝过去,“辛苦各位了。”
柳殊望着已经基本成型的糕点,眼底飞快划过一丝满意。
又交谈了几句,问完事情,旁边的松萝适时出声,“咱们娘娘做事情不喜太多人在这儿,你们都退下吧。”
待人走后,柳殊便试着回忆着刚刚询问的制作要点,手下三下五除二,狠加了些料。
闻初尧这人…莫名其妙改了主意,害得她要遭这罪。
在柳太后面前装得人模人样,私底下根本就是两张皮!
柳殊想到这儿,不由得冷哼一声。
调试比例的时候,直接把桌子上摆放的霜糖给倒进去了不少。
反正他也是做做样子给周围的人看,根本不会吃,那做成什么样,也就没所谓了。
耐心等了片刻,待到糕点蒸出来时,晶莹剔透的样子,配上微微散发的清雅桃花香,瞧着忍不住让人食指大动。
柳殊将要送去的糕点给单独装了出来,之后便带着松萝向书房走去。
等到了地方,远远地便看见门口站着个侍卫,“请太子妃娘娘安。”见松萝提着食盒,面露迟疑,“娘娘可是来给殿下送东西的?”
“正是。”柳殊微微点头。
“殿下这会儿不在书房,要不…您先去隔间稍等片刻可好?”他劝道:“这个时辰,殿下应当一会儿就回了。”
柳殊装模作样地望了眼天,正值申时,天气晴朗,伴有阵阵微风拂过。
她收回了目光,接过食盒,把东西递给了眼前的人,“既然不巧…那便有劳陈侍卫了。”
这两天她明里暗里问出来不少信息,陈钊作为闻初尧身边得力干将,她还是认得的。
听她这么说,陈钊下意识伸手接过食盒。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对方见他拿稳了,便带着侍女扭头就走了。
陈钊张了张嘴,到底是把话咽了下去。
分明是太子妃过来送东西,可他怎么瞧着…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似的?一不留神人便走出了老远。
……
过了半个时辰,一道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自从在漠北打完仗之后就天天赶路赶路,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要我说啊,天天束手束脚的,人都快发霉了,还是今天比试了两下身上舒坦!”
闻初尧紧随其后,“也没多长时间。”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神色更添几分和煦。
他身着一席玄墨色锦袍,身形颀长挺拔,大约是才从演武场回来,身上还泛着淡淡的肃杀气息。走到门口,率先抬脚踏进了书房。
殿内的白玉瑞云香炉内燃着丝丝轻烟,袅袅散发开来,案几上摆放着一个食盒。
见他们回来了,陈钊赶忙上前禀报,“殿下,这是太子妃娘娘送来的。”说着拎过食盒揭开,“您看是……?”
一碟粉红的糕点呈于盒内,模样精致,掺了桃花粉后,面片又被捏成了花瓣的样子,打眼一瞧便让人很有食欲。
镇国公世子萧寒江落后他两步,见此,微微挑眉,打趣道:“到底还是成了亲,有家室的人啊。”
“这才练回来,你家太子妃的吃食就早早等着咱们了,要是让旁人听去,怕是会羡煞一众啊!!”笑道:“早就听说你这太子妃不一般,婚前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当时也可谓是异军突起,声名鹊起啧啧。”
萧寒江走近,跟着扫了眼食盒内的糕点,“跟你打了那么多次仗,你这家伙也是把人藏得够严实的!不成,难得让我撞上了,我可得好好尝尝这才女做的吃食有什么不同!”
“我比林三运气好,今天也算是有口福了!”说着拿起几块便往嘴里塞。
闻初尧自然是不在意柳殊送来的什劳子糕点,他只是那天突发奇想,莫名地想要麻烦麻烦她罢了。
故而,对于自家好友嚼了几下便吞进肚里的豪放行径也是瞧也不瞧。
糟践便糟践了,反正最后若是没人吃,也是赏给下人的份。
谁知,下一刻却见萧寒江一口将糕点给吐了出来,拿起旁边的茶盏猛灌了好几大口茶水。
“这什么糕啊?!甜的齁人…”大约是喝猛了,险些被呛到,“这是把糖浆都给一次性放进去了吧?”
他本来刚从演武场下来,消耗了能量有些饿了,见着这糕点晶莹剔透的,想着又是素有才女之名的柳殊做的,好奇加上饿意,直接连吃了两三块。
结果人差点给噎死。
闻初尧本是拿着书在翻阅,听到猛烈的咳嗽声这才抬头。目光带了几分凌厉,扫向陈钊,“你说…这吃食是太子妃送的?”
陈钊心头一凉,赶忙解释,“大半个时辰之前,太子妃带着侍女过来,说给您送吃的。”
“小的刚刚打听过了,这东西…是太子妃亲手做的,做不得假。”瞅了眼萧寒江怀疑人生的表情,犹豫两息,又道:“也、也有可能…是下面的人拿错了也说不准。”
“…这样。”闻初尧不置可否,让陈钊把东西端了过来。
桃花糕十分小巧,水滴形状的花瓣点缀在面皮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闻初尧意味不明地盯了会儿,问陈钊,“她还说什么了?”
陈钊不敢欺瞒,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太子妃行事规矩,听说您不在书房,就把东西给了小的,之后便离开了。”
听了这话,闻初尧不由得低声哂笑,递来的目光里也多出几丝耐人寻味的味道,自言自语地重复了遍最后几个字,道:“走了?”
他想到先前数次让人扔掉的糕点,眼底的情绪渐渐变浓,垂着眼帘,长睫投落出一片暗影。
那碟糕点还剩下另外一半,静静地放在案边一角处。
闻初尧凝视着那三两枚,忽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块。
清雅的花香瞬间盈满鼻腔,入口即化。
腻得慌。
第8章 苟命第三天
暗室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门窗皆被关的严严实实。
月光洒下,给男人身上镀上了一层清辉。
闻初尧凝视着手上的信件,久久未曾言语。
光线昏暗,仅几盏烛火散发着颇为微弱的光亮,映照之下,他的神色不甚明朗,“这便是所有的了?”
林晔站在对面,闻言恭敬道:“禀殿下,咱们的人里里外外都查过了,确是没有发现太子妃有什么问题。”
“上回寒江吃的那糕点味道不佳,是因为那是宫女们做的…太子妃并没有亲自动手,仅仅是最后简单处理装到盒内了而已。”
他是林国候第三子,亲近的人往往多唤他林三。跟在闻初尧身边也有几年时间,擅探查,刺杀一类的事情。
闻初尧听了这话,面上淡淡。
柳殊这几日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先是宴会上的奇怪举动,再是身体间潜意识的抗拒,到如今,他心底的怀疑已然越来越浓。
但真正让他决定查的,还是几日前的糕点一事。
思及那些个下人的回话,闻初尧的脸上难得带出些思考意味,“依孤看来,没发现问题…便是最大的问题。”
分明先前她送来的糕点,味道是相当不错的,怎么这次就大相径庭了?
眼下细细想来,对方当时那一刹那的慌张神情,大约是做不得假的。
人下意识的反应,与身体上不由自主的抗拒一般,桩桩件件都透着古怪。
再加上这桃花糕异于往常的味道…
闻初尧掩去眼底的暗涌,薄唇微抿。
待片刻后再抬眼时,神色已是阴戾而戒备,周身的气场更是阴沉骇人。
“她迟早有一日会露出尾巴的。”
短短光景,一个人的习惯怎么可能变化得这么彻底?
他向来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因此,心里除了疑心之外,越回想,杀意便也愈发浓郁。
三年前的合作虽是阴差阳错,可这般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却也实实在在给了两人喘息的时间。
但…这个人知晓他太多内情,若到时真的有什么偏差…
闻初尧闭了闭眼,紧紧抿着唇角,下颚绷直成一条线。
不过几瞬,便下定了决心,给林晔下了任务,“再继续查,从她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入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话里满是森冷的杀戮气息,“若必要,那…一个都别放过。”
柳殊,他不能留。
待林晔退下,他走至窗前,推开窗,仰望着那片和缓的月光。
静谧的夜晚,偶有几声淡淡的虫鸣鸟啼。
不知伫立在那儿多久后,闻初尧才收回视线,将窗户关好。
……
夜凉如水,柳殊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月亮。
寂寂冷辉洒满整个宫殿外,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太子妃娘娘,站了这么久了,您别吹凉了身子。”松萝从殿内出来,将雪白的披风罩在了柳殊身上,边系紧了些带子,“虽是四月末了,可夜里的风这么吹着,依旧还是有些寒气的。”
“难得月亮这么圆,瞧着心喜便忘了时间。”她知晓松萝絮絮叨叨的是关心她,故而声音里便带上了几丝暖意,“这不是有你出来给我披披风嘛,也算不上多冷。”
松萝拗不过她,只得揭过这话,又道:“刚刚有宫人来报,说是殿下的公务忙完了,今夜会过来。”
柳殊正赏着月,听见这话,忽地停下了脚步。目光一顿,半晌,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
闻初尧大概是真的忙,只回宫第一日来过她这里后,其余后面的几天便一直宿在书房。
送完糕点后,两人之间便仿佛有了什么默契一般,你不见我,我不见你。
她自然也是一边乐得清闲,一边暗地里继续疯狂搜寻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可今日,这人竟又过来了?
待换好寝衣,柳殊仍是未能从郁闷中回过神。
支摘窗略开了半扇,漏出庭前廊下三两抹葱茏绿意。
窗外的月光溜进内室,案上的白玉花觚里插着三两支刚刚折下来的兰花,满屋都是兰花馥郁的香气。旁边梳妆台正中,镶着团扇大小的梳妆镜,照物纤毫毕现。
镜中人眉目如画,体态纤妍,仿佛精心养在温室里的一株素心兰,含苞欲放。
镜旁一盏罗叠玫瑰椅,靠背点缀卷云纹雕花,柳殊照了会儿镜子,便倚靠着意态闲闲地给手部涂着花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扭头,起身行礼,“殿下来了。”
努力把自己放在一个妻子的位置,仰起脸笑着看他,“殿下这几日公务劳累,难为您还特意想着臣妾。”话是开心的意思,语气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这话落在闻初尧耳朵里,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他双眼微眯,话里不动声色地透露出几丝危险的气息,“想着有几日不见,便过来了。”
柳殊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再度出声道:“殿下挂念臣妾,臣妾…喜不自胜。”
闻初尧听了这话,眉心一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中也带出些说不出的意味来,接着竟一个大跨步把人给拢住了。
为了强迫自己适应,柳殊的双眸本就刻意地直直望向对方。
他这么忽地一靠近,男人细长颈脖处的突起便骤然闯入了她的瞳子里,让她忍不住有几分慌张。
喉头一动,问他,“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闻初尧有心试探,顺手把她的几缕碎发别在耳后,垂眼瞧着。
两人身量相差不少,柳殊被他整个人半堵在角落处,面上是几丝强撑着的镇定。
纸糊的老虎,与几日前那次并无两样。
“怎么了?”闻初尧淡淡反问道。
微黄灯光下,只见他微抿着的唇角,带着几丝冷漠弧度,“你我夫妻之间,帮忙理一理头发,再正常不过了。”
离得近了,眼前人身上的幽幽香气便越发明显。
是女儿家用花瓣来沐浴的味道,让热气一蒸,便尽数飘散了出来。
被他这么罩着,温热的身体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水蓝襦裙,登时温度便传递了过来。
似吸附在空气中的颗粒,若有若无地贴住了他。
闻初尧一怔,身子微侧,无形中把手抽了回来,“这么问…”浓密睫羽下,瞳色深沉近墨,“莫不是太子妃…不习惯?”
经过这几次的相处经验,无论心里多么惊慌,面上,柳殊已经能基本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心下虽慌张,可目光凝向他的眉目时,眸中满是温软的笑意,淡淡否认道:“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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