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场疫病本就是水灾没能控制好,后续带来的连锁反应罢了。若是反应迅速,是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的。
这与战场上的人命,又是不一样的。
身侧,虞夕月的神情也不好看,她正想抬头问些什么,谁料一下子便对上了萧寒江的目光。
他的唇角抿的紧紧的,显然对于这种地方官员为非作歹的行为,这位世子爷一时半刻有些接受不了。
她的手停于半空,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在了身旁人的肩膀上,轻轻抚了两下。
“没事,我们帮他们。”她用唇形示意,边说着,更凑近了些。
萧寒江被这么一摸,整个人倒真的心安了几分。
其实先前出发之前,洛城情况尚且不那么明朗,故而……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是不是真的追人追的脑袋也变木了,竟还修书一封,叫人带去给了虞夕月。
信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话,言及此去凶险,还自作主张地叫她不要记得自己了。
待第二日酒醒之后,萧寒江便后悔了,可他又实在存了那么点儿隐秘的想法,干脆也没叫人八百里加急把信追回来。
万一呢…?
万一,夕月也有那么一点点担心他呢?
事实证明,上天这次也是眷顾了他一回的。
萧寒江垂下眼睫,转而欲盖弥彰一般,扭头吩咐周边四散开来的暗卫们,“留个活口。”
两人的交谈不过短短几息,转瞬即逝,外面,那官兵显然是被少年的话给刺了刺,冷哼了声,“上头的安排,你个贱民还质疑上了?”
“真是找死!”那官兵说着,吐了口唾沫,“来人!给我全部拿下!”
暗卫早就候在一旁,见状,立刻拔刀冲了上去。
那群官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瞅着冲上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一下子便乱了阵脚,叫嚷着,“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刁民!胆敢串通!还想不想活命了!”
可正如同他们与这几个半大的少年对峙的时候一样,在官兵与暗卫的对峙中,他们则成为了完全被碾压的一方。
不多时,便已经败下了阵。
那群官兵见对方来势汹汹,打到最后自发的围成一个圈,隐隐有将中间的一人保护起来的错觉。
萧寒江瞧着,眉头微微蹙了蹙。
上阵杀敌的直觉引导下,他只觉得中间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再者……这群人肆意妄为,心早就黑透了。
水灾蔓延,杜家作为洛城的土皇帝,想的不是怎样遏制这场灾难,反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过分的是,还把仅仅只是疑似染疫的人不由分说地关在同一个破庙里,等到人真的撑不下去,再秘密处理掉。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萧寒江疑惑着,正想搭弓上箭,把这人教训一番,谁料,另一只箭羽却是比他更快。
破空而来,其余众人只闻“铮”的一声巨响,下一瞬,那只箭矢便已然插至中间那官兵的胸口处。
不偏不倚,直取其命。
萧寒江心中下意识倒吸了口冷气,转头去望箭羽射出的方向——
闻初尧面色冷然,森然杀意笼罩下,端坐于马背之上。
宽大的修袍被春日的冷风灌入,吹得他的神情更加酷寒。
第95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箭羽裹挟着冷肃的风声, 一下子插进中间那官兵的胸膛,旁边的人见状,立刻做鸟兽状四散开来, 边乌泱泱地叫嚷着。
但下一瞬, 又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默契地止住, 渐渐停歇。
众人显然都被闻初尧这下给吓得不轻,本来簇拥在一旁的其他官兵, 有的已经默默捡起长剑边往旁边退了几步, 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另一侧来回梭巡。
其中为首的一人愣神片刻, 赶忙扬声质问道:“你、你…你是何人?胆敢藐视官府与其作对?”他说着, 像是找回了些许倚仗土皇帝而得来的优越感,抖个不停的声调渐渐实心了几分, “如此肆意妄为,你就不怕事后…杜家的怒火吗?!”
马背上的男人瞧着气度不凡, 就算是只露出了上半张脸, 也依稀能看出模样是一等一的俊美, 那官兵见他不答, 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他的目光偏了偏,瞥见身后鲜血淋漓的场面,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杜家金尊玉贵的小儿子就这么交代在这儿了,虽是旁支, 可……那是何等荣耀又有实力的家族!
只怕是……他们这群人也交不了差了。
对方武功不俗, 莫不是哪个山匪流寇的头儿,与这帮贱民混至一窝, 到头来……他们官兵竟有些压不住局面了, 如此一来二去,实在不妙啊。
混乱中, 身后某处,一人猫着身子试图溜走。
萧寒江即刻便察觉到了,见暗卫要出手,忽地福至心灵制止了这一行为。
果不其然,待他余光一扫,闻初尧亦是神情淡淡地掠过那处。
长久在战场上共同厮杀的默契,在这一刻凝聚成具象化的同频行动。
那放狠话的官兵浑然不觉,见通风报信的人顺利溜走了,语调更硬气了几分,但他也算是有些脑筋的,故而面对闻初尧这种浑身杀意的练家子,比之从前那股睥睨天下的劲儿,如今话里话外还算客气,“这位兄台,若是你能改邪归正,也算是为杜家立了一功,将功补罪!”
他见闻初尧一直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这边,语气不自觉地也带上了几丝焦急,“你杀了这人……上头定是不会放过你的!我这是给你指明路呢!”
“上头…?”男人这才出了声,喑哑低沉的嗓音,衬着他那副面容,惹得喋喋不休的官兵猛地一愣。
“是、是啊。”他下意识应了句,不知为何,连身子都渐渐挺直了几分,这种感觉,比之被杜家那些人问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啊。”闻初尧扬了扬唇角,微眯着眼,一只手拉弓,再次把箭羽对准了某个方向。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细听之下,却藏着股绵密的杀意与冰冷,“朕也想看看……”
“是哪个上头,不想放过朕。”
……
这边,杜家的人聚在一块儿,桌上满是八珍玉食,与灾民们食不果腹的现状相比,这里的奢华景象甚至称得上是刺眼了。
美貌的宫女,伶人们跪成一团,脸上满是惶恐之色,战战兢兢地模样,无形中把本身的貌美面庞也给遮去了许多。
方才听曲儿赏舞艺,一切本来还好好的,谁知外头来了个探子,一进门便叫嚷着说杜涯死了。
杜涯!那可是杜老太爷最宠爱的庶子所生!
这下子,一众人也顾不得使这世家子不懂事,想要上前线尝尝鲜才导致的惨状,想到杜老太爷的怒火,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皆有几分不好看。
偏偏那探子还无所觉,匀了匀呼吸,缓过气后继续道:“那群刁民胆大包天不是从哪儿串通了山匪,选了个力气比牛还大的山匪头头,瞧着像是个俊书生,谁知一来就一箭、一箭……”
“大少爷,您得给咱们少爷做主啊!!”
这下,那上首的中年男子面色更加不愉,“区区几个贱民,拨了那么官兵给他…反倒还叫人给杀了?”
什么山匪流寇的,他是不信这天底下能有这么厉害的人,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
不过……林涯死了,他倒是能顺势分一杯羹。
既如此……
杜大少爷轻轻嗤笑了声,没说好还是不好,反倒侧脸与身侧的美人若无旁人调起情来,手下狠狠捏了一把美人光滑柔腻的肌肤,面色才又阴转多云,“没用的东西!”
“不过…本少爷与他同出一族,这种事情也做不到狠心不管,你这小子……倒是找对人了。”
身旁的侍从乌泱泱地跪了一片,闻言,立刻三句两句地恭维起来,那探子也不例外,以为自个儿找到了救星,一下又一下地直磕头。
杜大少爷心情好了,想法自然也就更实了几分,成为行动了。
况且,这贱民暴动,若是他带兵镇压了,而他那个弟弟搭了姓名,往大了说,他这也是兄弟情深,为弟弟报仇不是?
“起来,别磕了。”他施施然起身,临吩咐前,又依依不舍地依次勾了勾身侧妻妾美眷们的脸颊,腻歪了几句后方才大声命令道:“还不快给本少爷带路?”
说着大手一挥,就要带上五百精兵前去镇压。
不料刚吩咐完竟被那探子给拦住了,“大、大少爷,咱们要不还是多带些人去……”他的语气犹豫,神情也满是惧怕,显然是深思熟虑后才开口的。
听了这话,杜大少爷斜瞅了他一眼,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起来,“怎么…?区区几个贱民,就算是真的胆大包天勾结了山匪,还能翻天不成?”
“我杜家的侍卫…那和那些官府的兵卒,又怎能相提并论?他们那些,又怎配与我杜家的下人相提并论?”
他不以为然,“我看你真是跟在你们家少爷身边久了,连胆子也变得跟他一样小了…啧啧,废话什么?快带路!”
如此,那探子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压下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感,面上赶忙点头称是。
临行前,他不知怎的回头望了眼这座奢华的宫室。
心里更是不受控制的涌出某种想法:或许……这应当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机会能见到这么纸醉金迷,美人环绕的萎靡场景吧。
同样,好像……也是最后一次。
破败的庙宇内,空气差,湿气重,地上,墙壁上全是湿漉漉的春雨下过后返潮的水珠。所有的东西都湿漉漉的,周边树木和泥土的皮肤也仿佛开始随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股淡淡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惹事的官兵已被尽数服诛,规规矩矩地被打包成一团,圈在一处。
闻初尧站在庙宇内,凝视着其中景象。
在来洛城之前,他除了下令命案为探查情况以外,也曾吩咐人给灾民们实施简单的救助,遮风挡雨,好让人能够尽力度过这次难关,至少……能吃口热乎的东西。
可事实上,亲眼所见之下,仍是有人阳奉阴违。
他所命令人前去救助,那不过是用小石子去填湖,湖的那一侧,始终有人不停地挖,以至于,他的这些努力倒显得像是徒劳一般,归根结底,收效甚微。
而这些受灾百姓,有的…甚至没来得及等到这份救助。
其实……水灾肆虐下,不仅仅是沿途的村庄被冲毁,更多的则是漂浮着许多尸体,动物家禽的尸体,甚至是人类的尸体。
现如今,这些远远望见的景象又被具体化了,活生生的人站在闻初尧面前,面色怯怯,似乎不敢相信,皇帝真的来救她们,给她们做主了。
他试着走近几步,去仔细观察灾民们的状况。
“圣上……真的是圣上!”半倚在地上的人见状,不乏有几人神情格外激动,其中就包括一名八旬老朽。
方才打头阵的少年站在一旁,见状,面露不忍,“阿婆她……一直想见您一面,其实之前我们久久等不到朝廷来人,不乏有一些同伴们丧失了信心,打算一死了之,这,也是阿婆鼓励我们,才得以坚持到现在的。”
其实不必这少年明说,闻初尧心中亦是有数的。
这老人面色蜡黄,形如槁木,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了,况且这如今的状态,若是要他来看,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人之将死,半倚在地上,仿佛自个儿内心也意识到了什么,老人伸出如枯木一般的手掌,试图去购什么东西,瞧着也像是要与当今圣上拉手接触似的,直直对准闻初尧站立的方向。
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圣上……英明,您一定要带着这群孩子们去安全的地方养病啊。”
“我老了,不中用了,怕是……”老人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手掌停留在半空,犹如无处可依,以至于只能被迫飘零的浮萍。
闻初尧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一时无言。
下一瞬,伸手握住了那老人的指节,神情郑重,“朕会的。”
如此,那阿婆才像是终于放下了执念,展颜一笑,接着下一瞬便像是支撑不住一般,本就苍老的脊背微微弓着,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抑制不住似的开始不停地咳嗽,才开始,只是微微的克制着喉间的痒意,到后来则是越咳越响。
一时不察,唾沫星子有丁点儿飞溅出来,挥发至空气里,恍惚间,也更像是短暂地接触了一下身旁男人的面庞。
最终,又皆归于沉寂。
周边还有几个病患在低声咳嗽,时不时轻哼上几句,屋外,一阵嘈杂声传来,伴随着男子嚣张的叫嚷,“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对我杜家的人下手?识相的,赶紧给本少爷滚出来!”
灰蒙蒙的春日,一阵惊雷划过整片天空,雷声在众人头顶上轰鸣,噼里啪啦的,动静极大。
人们说话的声响仿佛也一道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所覆盖,相互交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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