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选择长时间地待在学校里,那摆明了就是不想见自己,他天天出现在她身边也没有用。等她可怜他,想见他的时候,他推开别墅的门,就能看见她的身影。
她很难懂,但他有耐心,总能慢慢读懂她。
晚霞的余晖逐渐消失,梁恪言抬头看天,像铺陈一张吸饱了水的毛巾,阴沉得让人觉得待会儿就要下雨。没一会儿,雨真的下起来,是撑伞小题大做,不撑又让头发湿漉的恼人程度。
于天洲的车堵在了路上,梁恪言站在wine shop门口躲雨,一旁的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这家酒铺时常打折,力度大时甚至能做到中欧同价,这噱头吸引了不少人。梁恪言等得无聊,转身进酒铺挑了两瓶葡萄酒。
出门时,远远的,他看见一个人。起初带着点不敢置信,他往雨里走了几步,确认之后,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于天洲的电话在此刻打来,询问他的具体位置。
他说,不用等他,他自己回去。
于天洲在电话那头错愕地啊了声,又即刻说好。
说完的那一刹那,梁恪言挂了电话。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香槟,只觉得自己买的真合时宜,是该庆祝一下。
他快步往前走,也不管冰凉的雨水落在眼睫上,氤氲了眼前的视线。明明那人也不会跑,他就是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地到她面前。
这条路上有家潮牌买手店,胡盼盼一进去就如老鼠掉进米缸出不来。柳絮宁不太喜欢人挤人的拥挤,和胡盼盼说她在门口等她。
十几度的天气,伴着潮湿的雨水,空气中还有一丝因为夜幕降临而起的凉意,较之拥堵的室内实在舒爽。
柳絮宁低头刷着手机,只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后颈。下意识回头的那一刻,她的视线默契地和梁恪言撞上。
“柳絮宁,好久不见。”带着点算账的味道。
柳絮宁,抓到你了。
第39章 吻
接了一个不算温柔的吻, 发出气势汹汹的吵架,撂下几句狠话,又抛下一个“我喜欢你”的钩。柳絮宁想,这是他们这场意外会面的剧情前提。
太过猝不及防, 她此刻脑内的思路有些屏障, 语言系统也在雨天变得潮湿, 愣愣地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那支口红不应该放在包里,应该早早地涂上,才算是物尽其用。
梁恪言也没多期待她的回答, 问她:“等人吗?”
“嗯。”
“室友吗?”
“嗯。”
真够言简意赅的,梁恪言难得不知道说什么,只直直盯着她。五月初的天气,她穿了简单的白T和卡其色背带长裤, 肩上挎了个小小的包,梁恪言扫了眼包的容量:“带伞了吗?”
“没有。”柳絮宁也悄悄打量他, 全身上下除了拎着酒的袋子,再没有可以收纳的物件。她于是补充,“我朋友带了, 我可以撑她们的。”
梁恪言慢慢地接她的话:“我没带。”
那关她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
话冒出口的瞬间,她后知后觉自己这语调有点软。
梁恪言笑了笑。
听着他这笑声,柳絮宁的脸开始发烫,她眼神乱飞,不自然地转移注意力:“你会打领带了。”
他也低头看自己的领带:“对, 跟着你发的视频学的。”
“那个都发你很久了, 现在才学会。”笨笨的。
“太快就学会了还怎么让你帮我系。”他一点也没藏着掖着。
柳絮宁瞪大眼睛:“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他问。
“……没怎么。”
“你朋友出来了。”他点到为止,也不再逗她。
柳絮宁往回看, 胡盼盼和许婷拎着几袋子的累累战果出门。胡盼盼正要喊累,一抬眼看见了梁恪言,她“诶”了声:“你哥来啦。”
梁恪言和两人简单打过招呼。
“那你哥哥要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吗?”许婷也问。
梁恪言没开口,只看着柳絮宁。她心里想着你看我干什么,嘴上只能装模作样地询问他的意见。想也知道,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许婷和胡盼盼各带了一把伞,胡盼盼的那把递给了两人。
她们走在前面,柳絮宁和梁恪言走在后面。
荷川路在梧桐区上,一排的咖啡馆、买手店,年轻人打着伞穿行在巷道上。碰上雨天,胶片电影感很浓。
梁恪言一手拎着酒,一手打伞,柳絮宁有挽着人的习惯,何况是两人共撑一伞,中间还要分开这么大的距离,想也不太合理。她正要靠近梁恪言一点,后者却把伞往她那边靠。
柳絮宁说:“你的肩膀要淋湿了。”
梁恪言的头低下:“那你可以离我近一点。”
可是已经很近了,近到他身上的味道都要以说一不二的姿态窜进她的鼻尖。
“知道了。”
下了雨,沿路的墙湿了一半,底下颜色更深一些。空气里莫名有些阴冷,湿乎乎的风斜吹着。柳絮宁得承认,他和梁锐言一样,体温很高,靠近时就像碰触着热乎乎的暖手宝。她甚至,甚至想勾着他的手腕。
“那天为什么不等我?”
车轱辘了这么久,是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吗?
“就是困了。”
这回答里搪塞意味太重。
“不是。”
“就是。”
“不是。”梁恪言重复。
她急了:“那我就是不能见你不想见你,不行吗!”
“不能见我?”梁恪言抓住那个关键词,“为什么不能?”
她说了句没什么,就不再开口。
如果那个夜晚为他开门后,她会迎接什么?也许又是一个令人猝不及防却眷恋十足的吻,再之后呢,她就要面对很多很多东西了,甚至是独自面对。
他们中间隔着一面玻璃,彼此可以清晰相望,可若要触碰,那只能打碎。由他打碎,碎片会溅伤她,由她打碎,裂痕依然会割伤她的手。
她不想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再走过一个街角,就到了烤肉店。此时是晚上八点,下雨的缘故,今天的人比较少。四人选择了偏角落的位置。这里地方偏小,过道也窄,柳絮宁和梁恪言的那一边抵着后面的墙,这点空间对柳絮宁来说刚好,对梁恪言来说却有些局促。
“你要和盼盼换个位子吗?”柳絮宁问。
“不用,可以坐。”梁恪言回。
扫码点单,柳絮宁点得很快。
三个女生都不约而同地饿了,眼神俱是被烤炉上滋拉作响的肉类吸引。
梁恪言其实没什么胃口,比起这些,劳累了三天的他更想回家睡觉,只是因为有她的存在,那些困意可以通通消失。他吃了几口后,又觉得此刻放下筷子会令人扫兴,于是继续拿着,偶尔夹一筷素菜,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她。
他想,刚刚是失策了,他的确该和胡盼盼换个位子,这样就能直白地看着她了。
他的目光好明显,柳絮宁的那块烤肉在调料碗里翻来覆去也不见他移开视线。辣椒粉蘸得太多,满满一口呛到了喉咙,柳絮宁咳得脸颊通红,眼里泛泪。梁恪言拿了凉白开递给她,又轻轻拍她的背,问她有没有好一点。
柳絮宁摇头,指了指水杯。梁恪言满上后又递到她嘴边。
梁恪言算是把胡盼盼的活都干了,她咬着块肉,眯着眼睛在两人之间逡巡,继而和旁边的许婷对视上。对方正巧看过来,意味不明地挑眉。
胡盼盼没说话,小幅度地疯狂点头,完成一场秘密对话。
好奇怪,好微妙,好不正常。
出了烤肉店,雨恰好停了,柳絮宁把伞还给了胡盼盼。四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这里离地铁站有点距离,四人沿着屋檐下走。柳絮宁低头踩着格子上的线,偶尔有积攒在屋檐上的雨水断断续续地落在她头顶和脖颈,她下意识一瑟缩,在抬手抹掉脖子上的雨珠前,有人比她更快。
他的手很干,又有点热,落在后颈上的触感久久散不去。
“待会儿去哪里?”梁恪言问。
柳絮宁依旧是低头看着歪曲不平的格子线:“回学校。”
胡盼盼和许婷没回头,对视一眼。
——回学校?谁回学校?我不回的啊……
——不知道啊,我也不回!
她说这话时脸上神情平静,轻轻抿了抿唇,刚涂上的淡色口红晕开了点。
梁恪言忽然被气笑了。
后面的路程,他一言不发。两人的速度不知为什么默契地慢下来,逐渐和前面的人差开一步、两步、三步的距离。这条路再长总有走到终点的时候,梁恪言看着她的背影,像电影落幕后大屏幕上开始徐徐滚动演职员名单,他失落地低头,手里只有一桶空了的爆米花。
靠近地铁站,又开始下雨,一旁路灯闪烁,人流越来越多,欢笑高语夹杂其间。
这样糟糕的阴冷潮湿天气里,他们是怎么做到开开心心出来玩的?梁恪言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全是烦躁。他不喜欢被动,可却一次一次被她掌控。
他不准备,也不可以再给她这种机会了。
想法支配着大脑,欲望占领了理智的高地,他忽然牵住她的手,重重地往自己身前一拉。在柳絮宁惊讶的双眸中,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逆行。
“哥……”
“酒忘拿了。”他言简意赅,一句话堵住她接下来问句的缺口。
“宁宁,你们往哪里走?”胡盼盼回头,恰巧看见梁恪言牵起柳絮宁的手大步离开她的视线。她不敢置信地扯着许婷的袖口:“他们这是……”
许婷说:“你看不出来?”她室友这么笨呢,酒吧那次就该看出点苗头来的。
胡盼盼咋舌:“看是看出来一点儿,但是他们怎么……”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后面半句话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许婷觉得她大惊小怪:“怎么,她和梁锐言牵手你习以为常,她和梁恪言站在一起你就觉得难以接受了?”
胡盼盼恍然,对哦!没这道理!
沿着来时的路走,梁恪言的脚步愈发快,快到柳絮宁都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她断断续续地叫他哥,他没反应,她烦了,想甩开他的手,他抓得真紧,她实在脱离不开。柳絮宁彻底恼了,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梁恪言,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梁恪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反问:“那你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这问题让柳絮宁无言以答。她从来都是个利己主义者,渴望他能懂她,又不主动将想法挑明,她有时也讨厌自己这个性格,就像在离开烤肉店前,她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在镜子前涂口红。她希望在自己不挑明的情况下让他发现她的这点小心机。
那时他们走到一家老洋房门口,柳絮宁站在门前,有人想绕过她往前走,梁恪言搭了搭她的肩膀往旁边一带。
“那你在想什么?”她轻轻地把问题抛回去。
梁恪言看着她,看着她这张一贯柔软无辜,却又真诚地摆出自私天性的脸:“我在想,为什么你说不能见我。”
话题又被他绕到了最初。
“你是不是想让我继续问下去?”他接着说。
柳絮宁此刻眼里是彻彻底底的惊讶,他怎么知道她言语之间故意露出的破绽,他怎么知道她在等待他的追问。
她的神情在梁恪言的意料之中。
“我是不是说过,你不用这样。我会给你兜底的。”他说,“所有事情。”
雨落在地上,荡起一片柔软的涟漪,她的心也软软的。
“难道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兜得住吗?”
“是。”他看着她,“我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人,我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这话太大,柳絮宁想反驳,才不是这样的,这世上总有你做不成的事,也总有你得不到的人。
“那代价如果你无法承担呢?”
“那我自认倒霉,愿赌服输。”他的视线灼热地描摹过她的五官,最后落在她的唇上,又很快移开,“但说实话,我没怎么倒霉过。”
这样自负的回答让柳絮宁无法招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见我?”
真是一场狡猾的循循善诱。
酒店晚宴结束前,梁恪言的手和她的短暂相牵又分开时,她注意到了许芳华的目光。柳絮宁知道自己是有一点点怕的,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去回味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
招惹完小孙子,就去勾搭大孙子了?
“在酒店的那天,走之前,奶奶好像看见我们了。”
“看见我们什么?”
她晃了下自己的手,梁恪言低头,看见两人即使面对面也没有分开的、紧紧交握的手。
“那又怎么样?”他反问,“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讷讷地问。她还什么都没做,许芳华能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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