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付出却没有收获自以为的回报,于是恼羞成怒。
他和她说喜欢她的利己性品质,现在却要反过头来指责她自私。
于己于她,都不公平。
人没有权利傍身做筹码时,是无法勇敢面对比自己厉害太多的人。梁安成、梁锐言都缺失十足的底气面对梁继衷,更何况是她。
谷嘉裕不擅长做知心哥哥,但他今日决定大发慈悲渡一渡眼前这位似乎已经走入死胡同的人。
“虽然你和梁叔关系不好,但你得承认,你能有今天,很大程度都得益于爷爷和梁叔,不然你以为你人生能这么顺利?为了宁宁抛弃这些东西,你小心吃苦头。”
“你说得对,我这辈子是顺风顺水。”
谷嘉裕哎了声:“朋友,上道。”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那么在柳絮宁身上吃点苦头也算是人生版图上的一桩喜事。他闷下一杯酒,说了句走了。
谷嘉裕还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见此状,他皱眉:“你这就走了?”
梁恪言嗯了声:“事情不过夜。”
谷嘉裕:“……”
行,白说。什么狗运气,认识梁恪言算他倒霉。
看着对方快步离开的背影,谷嘉裕不由冷哼一声,继续坐回原位。
那边几个狐朋狗友早就注意到他了,揶揄道:“赤裤兄弟丢下你跑路咯。”
一个两个,都贱得可以。
·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梁恪言下了车,边走边打开和柳絮宁的对话框,发了句【睡了吗】过去。
等他走到她那幢楼下时对话框里还是没有新消息。他抬头看了眼,这边的视角能看到的应该只有客厅,一片漆黑。
站在紧闭的门前,梁恪言轻轻敲了敲门,许久都没人应,手机里照旧没有信息。
他于是又发去一条:【我在门口,可以开门吗?】
还是没回。
无所谓,他也挺擅长吃闭门羹的。
梁恪言走下楼时下意识仰头望了眼,原本漆黑一片的客厅正亮着光。心里也似轰然点亮了一盏灯,他忍不住笑了,三步并作两步,疾速跑上楼。
五楼倒不至于让他气喘吁吁,他却是非要沉沉喘着气,发去一句语音:【飘飘,给我开一下门,好不好?】
白日里和胡盼盼的那通电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女生似乎很惊讶他会问这句话,反而理所当然地说,她第二天就告诉我们啦。
她的定义里,第二天是什么时候呢?胡盼盼说,就是你们在一起的第二天啊。
梁恪言想起,那时的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回一封国外邮件,偶尔一瞥她时便看见她和梁锐言的对话框,备注是很清楚的两个字——阿锐。这没什么,所有人都是这么叫梁锐言的。可后来看到她给自己的备注,端端正正又充满距离感的“梁恪言”三个字,真是让人心里窜起一点嫉妒的幼苗。再后来,她在对话框里疯狂地打着字,脸蛋绯红,耳朵也红红,眼睛的弧度弯起,灿烂得像装了一整个夜空的星,又时不时咬着唇,不知道在和谁说着些什么少女心事。梁恪言不想看,更不想再不爽了,索性无视。
直到今天,被胡盼盼提起,他才后知后觉地猜测,她是在说他。
真荣幸,他是她隐秘羞怯的少女心事。
怪不得那天在舞蹈室,当梁锐言敲响门,而他拦着她不让她去开门时,她脸上的诧异如此明显。似乎犹豫摇摆,左右踌躇,想要确定好万无一失的退路才敢前进的是她,可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后并不后悔的也是她。
通话最后,胡盼盼说:“其实柳絮宁这个人心很软的。”
梁恪言看着依然关着的门,和毫无回应的对话框。
是吗?
“飘飘,心这么硬啊?”
“我明天上午要开个会,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柳絮宁点开语音,听到第三句时,门口响起脚步声,然后逐渐变轻。
八个小时没到,她不敢吃药,吃完他煮的粥后,柳絮宁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实在睡不着,她的脑子涨涨的,知道梁恪言在外面于是立刻撑着身体爬起来,可又不敢给他开门。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声色里有显而易见的疲倦。连轴转后马不停蹄地过来找自己,是很困的。可她也好委屈啊,前头是傲睨自若的梁继衷,背后是柳家人摆齐了椅子悠哉悠哉看好戏以解数十年前之厌恶。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间书房里,毫无资本地面对梁继衷嘲讽的眼神,刻薄的言语,连笑声都像细密的针尖,整齐且有规律地扎着她的身体。
他们梁家人高高在上惯了,真是一脉相承得喜欢如此睥睨别人。
门外彻底没了脚步声,柳絮宁吸了吸鼻子,无奈,还是堵着,难受的要命。
发烧真是能让人顷刻变脆弱,有些事情越想越让情绪加倍迸发,她鼻头一酸,眼眶又被眼泪充盈。
她真没用,一天要哭这么多遍。
从猫眼里看,外面没有人,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死心,非要开门瞧瞧。也是好笑,他在外面时她不开门,他真走了,她倒是非要一探究竟了。那他走了,她到底是觉得麻烦解决了还是更难过了?
门刚开不过能容纳半个身形,有人的手从一旁伸来,轻松地箍住。
近在咫尺,柳絮宁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要关上。
“柳飘飘。”
她顷刻没了力气,手一松。下一秒,梁恪言重重推门,毫不犹豫地抱住她。
几个小时前,就在这里,就是面前这个人,也是这样抱住她。可这份拥抱不同于方才,带着毫无理智的强势,熟悉又陌生。
“你怎么——”
柳絮宁想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可她刚说话,便被他捧着脸吻下来,所有的话与挣扎都随她发软的手脚和柔弱的抵抗淹没在这个吻里。
现在还敢吻她,也不怕被传染。
抱着这样的想法时,她的脸颊两侧被捏了一下,她只能张开嘴,他的舌头探进来,温柔地舔舐。
看来他是真的不怕。
这吻持续好久好久,柳絮宁觉得自己仿佛领略了一次呛水的滋味。
许久,他放开了。
“柳絮宁,你说假话和气话的时候太明显了。我刚刚没动脑子,顺着你的气话摔门走了,这算我蠢。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温热的指腹抹着她被吻到通红的唇瓣,轻轻一用力,她便被抬着下巴望进他的眼里。
避无可避。
那双熟悉的眼里,有往日的意气风发和胜券在握,可掩埋于其下不为人所细察的,还有柳絮宁所陌生的不安。
“柳絮宁,我今天真的要累死了。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第56章 绝对清醒
“你到底想干什么?”柳絮宁问。
一吻结束, 因为那个吻而起的所有的生理反应全部退去,她又恢复了一张冷脸。
梁恪言的火气在此时又被一瞬拱起,即使来之前为自己最好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可面对这张脸, 他也很难保持平静。尤其这话, 他也实在觉得稀奇, 语气如此不耐烦,仿佛他在死缠烂打。
但他就是喜欢她,他也有病。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他皱眉看她,脸阴沉沉的, “柳絮宁,我不是没有底线,也不是没有尊严,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你走了又回来, 你有什么底线?”她反问。
气到昏头时,梁恪言反而笑出声:“那你开什么门, 既然发着烧就回床上睡觉啊。”
柳絮宁梗着脖子,却是被他一句话回得了无声息,只说了个“你”字便偃旗息鼓。
他这计回马枪, 她承认有点无措,还有点心动,随他踏匝脚步而起的灯光,啪嗒啪嗒亮在她心里,燃过一片黑暗。
“这是我家, 我想开门就开门, 想关门就关门,我出来看看有什么阴魂不散的人游荡在我家门口也有错吗!”
她说到后面, 脸涨得通红,想要推他出去,又被他反手抓住手腕。两人的身形与力气明晃晃地相差着,他都不需费力气地一拽她,他就轻而易举进了她家门。
看着梁恪言关上门,柳絮宁睁大眼睛,狠狠瞪他。
“瞪我也没用,你说得对,我是没底线。”
柳絮宁真想把他炸了,无需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低头要去咬他的手腕,被他抢先一步脱开,两手扣着她的脸颊。
“梁恪言!”她气急败坏,口齿因为他的动作模糊不清。她想说他怎么这么过分,可还没说出口,眼泪突然就掉下来。落泪的那一刻她对自己很无语,为什么又哭了。
她从前并不爱哭,且擅长将眼泪逼回去。
梁恪言一怔,他知道自己的手劲大,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根本没想到这个动作会惹哭她,赶紧松手。他懊悔自己何必这样惹怒她,抱着解决问题的目的来,嘴上却是怎么都不饶人,不管是解决问题还是哄好她,都缺失效率。
“你到底要干什么?是你自己发了一条两条三条信息给我,你知不知道晚上手机屏幕亮起来有多烦人?”
她还想说,你知不知道因为梁继衷口中的好好照顾,整个设计部都对她另眼相看,连隔壁部门的人都借着午休时间以闲聊的名义来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这行为,太下作,太不上台面,她甚至无法想象这就是梁继衷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个午后,她忍无可忍,吞下满满的委屈给梁继衷打去了电话。梁继衷说,宁宁,这就是代价。
什么代价?是蚍蜉妄图撼树以卵击石的代价。
柳絮宁尤记得,刚进梁家时,她也是这样,她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她永远要忍受旁人不加掩饰的窸窣笑语。但她可以自我开解,这就是进梁家的代价,且回报大于付出,她赚得盆满钵满。
那怎么时至今日,她便受不起,只剩满满委屈了呢?
她没有理由把自己的惨状归结于梁恪言,因为这和他没关系,可她却因为他受到了这些痛苦,她只能独自舔舐独自消化。
“我想好好地和你在一起,飘飘。”他指腹抹去她的泪,可这眼泪怎么也抹不完,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可以因为你的不喜欢而分手,但不能是别的原因,而你又不告诉我。我知道爷爷去找你了,我也相信他用留学做诱饵,但如果你答应了,你现在又何必住在这里?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下了牌桌才是彻底没法操控牌局了,他不下,她也别想。
柳絮宁控制不住哭泣,透过朦胧的视线,和他这双与梁锐言极其相似的眼睛,想起那日她告诉梁锐言,梁家是靠自己处心积虑蓄谋已久走进来的,他的眼神,那样震惊,那样的不敢置信,随之而来的是看她时的陌生。那份陌生狠狠刺痛了她,他很难相信吧,自己喜欢的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当他还在无忧无虑地躺在金钱堆里用金元宝当着靠枕享受四面八方的奉承与爱意时,她就已经在筹划如何一击即中地爬上这架通天云梯了。
“梁恪言,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来的。”
她没有勇气回首往事,也没有勇气坦然面对自己的阴暗面。相识需要契机,而他们的相识就建立在她幼时的歹心之下。
“可我觉得我需要知道。”他捧起她的脸,前车之鉴,此刻的动作轻之又轻,可又矛盾地带了点强势,“如果我莫名其妙和你说分手,抛出一个没什么信服力的理由,你会怎么想?你难道不会难受吗?柳絮宁,遇到问题,是我们解决问题,不是问题解决我和你。”
她不想看他,看到他,她便心生无穷无尽的依赖。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她应该做自己的浮木,而不是上了他的船任他使舵。
“看着我。”话里并不强硬,却像命令,“如果我没有能力解决,那你的确可以放弃我,如果我不想解决,那我这样的人你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喜欢。你什么都不说,我可以去查,可我也希望你可以彻彻底底地相信我,相信我有解决问题的能力,让我觉得自己有点价值。”
相聚又离别,相爱又分开,都是常事。梁恪言接受所有结果,但不能在无知中被判死刑。
玄关口微弱的灯照在柳絮宁身上,她沉默着,安静又孤单,无比强烈的情绪在释放着,那是犹豫与怀疑。
这是甜言蜜语织成的陷阱,还是牢固可靠的避风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保持现状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这是最完美的结局,时间会冲刷一切。
可这一刻,她想相信他,想在自己的身上亲手撕开一个缺口,只让他进来,至于直面真实的她之后,所有的一切她都无法掌控了。
“梁叔当年把我接回家,是因为他知道了我被爷爷奶奶虐待。但其实我并没有。”她看着梁恪言,一秒也不想错过他的神情与那些细枝末节,“手臂上的伤痕,是我自己弄的,因为我不想再待在这样的家里,我不想要过普通的日子,我想拥有很好很好的生活。我给梁叔打电话,和他说是爷爷奶奶打我,梁叔说要报警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已经……”她语无伦次,“我已经忘记我当时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冠冕堂皇地和梁叔说不要怪爷爷奶奶,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碗。爷爷奶奶说我撒谎,梁叔那时这么这么相信我,说我就这么点大,哪有小孩子能这么流利地撒谎的。可是我真的骗了他,我这么小,就已经这么会撒谎和污蔑别人。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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