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需要彻底打碎才能重建。”一艘巨轮在行驶时需要不停地调整帆的方向才能不碰到突如其来的礁石,可他唯有成为唯一的船长才有资格发号施令。
梁继衷死了还有梁安成,难保这漫长的时间路上,梁锐言会生出什么事端,要掌舵起瑞,太久太久了,他没工夫等这些人按照既定的生命轨迹行走。
“爷爷,我们怎么样都不亏的。”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梁继衷就非你不可?我这么大个起瑞就非你不可?我还有你爸,还有你弟弟!梁恪言,你不要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梁恪言点头:“爷爷,我没有把自己想的很重要,我现在做的这些,给爸爸或是弟弟,他们都能做。”
“你——!”梁继衷抚着胸口。
许芳华没敲门就进来了,她将茶壶放到书桌上,轻描淡写地瞥了爷孙俩,语气如常带着警告:“不要再砸我的东西了。”
“爷爷,奶奶,我先走了。”对话到这地步就差不多了,话再多也没什么意思,决心已然表明,至于后续,他会亲身证明给他们看。
“等会。”许芳华笃悠悠地倒茶,“给我喝完再走。”
梁恪言听话地走过去,拿过那杯茶,一口气喝完。他反一下杯子示意:“奶奶,我喝完了。”
“算你识相。行了,走吧。”
许芳华看了眼还在窗边站着的梁继衷:“到你了。”
梁继衷冷哼一声。
“过来。”
梁继衷僵持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冷哼,继而走过去,接过茶杯。
·
柳絮宁再次醒来是黄昏时段,她转身,却感受不到身边熟悉的温度。
窗帘没有拉,外面的天空上是暗调的鎏金璀璨,云层散漫辽阔,却无端照出一种空虚与孤单感。她的心沉甸甸的,拿出手机给梁恪言发消息问他在哪里。可消息刚发过去,她就丧失了等待的耐心,直接打去了电话。
“你在哪里?”梁恪言刚接起,她就忍不住问。
他那边很吵,可柳絮宁觉得自己清楚地听见了梁安成和梁锐言的声音。
“在云湾园。”
柳絮宁抿了抿唇,口干舌燥得厉害。他走之前给她倒了杯水,里面丢了颗泡腾片,她那时听见了滋滋冒泡的声音却困到没法睁眼。
柳絮宁拿过那杯维C,声音轻轻:“你……在那边干嘛呀?”
这话问的好多余,那是他家,他在自己家能干什么呢。
可是她今天也想和他待在一起。
依赖是一个杀伤力巨大的陷阱,可她明知是陷阱,还要不设防地跳进去。因为她笃定有人能接住她。
唉,这究竟是好是坏。
电话那头,梁恪言笑着,语气讨好:“柳飘飘,我好像要被赶出来了。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收留我一晚?”
第58章 晚安
“啊?”柳絮宁懵住。
他漫不经心地重复:“我好像要被赶出来了啊。”
这个问题突然得让柳絮宁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被赶出来了,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问你呢。”梁恪言催促。
她想说好,话到嘴边却变成:“那你求求我。”
他想也没想:“求你,宝贝。”
“……我可没让你多加台词。”他人不在,仅仅通过波动的电流传来的两个字就足够蛊得耳朵发烫, “但你都这样说了, 那只能勉为其难让你来了。”
得到正确答案, 他心满意足地笑着,说那谢谢你,你人真不错。
·
梁锐言站在二楼阳台,看着梁恪言挂断电话, 仰头朝他投来一眼。
就在这里,半个小时之前,梁安成和梁恪言大吵一架,说大吵一架不太准确, 有来有回才能称之为吵架,可梁恪言全程态度平稳, 姿态惬意。反观梁安成,因为大声说话而面红耳赤。单方面的争吵最后以梁安成的一句“既然如此,你给我滚出去, 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结束。
彼时梁锐言听到这话,眼里全然是震惊。
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因为比之于瞒着众人在眼皮子底下和柳絮宁谈恋爱,梁安成更在意的是吉安这件事。
可是让给哥哥又能怎样呢?他不懂其中的曲折厉害关系,只觉得哥哥获益不就是梁家获益吗?
他自认为这道理简单, 父亲又何必陷入思想的死角。他是这么劝梁安成的, 梁安成看了他一眼,他此刻怒气丁点未消, 就算面对再宠爱的小儿子也装不出好脾气,冷着声音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因为区区一个柳絮宁和你哥打架?让给他又怎样呢?
梁锐言霎时间陷入沉寂。
可是她不是区区一个柳絮宁。
梁恪言去年夏天才回国,本身留在家里的东西就不多,青城多的是他们梁家的房产,全青城五星以上的顶楼套房更被起瑞做以投资用。梁恪言不过是被梁安成口头赶出云湾园罢了,他可不会“无家可归”。可饶是有这么多地方供他选择,他依然要在明知自己能听见他和柳絮宁通话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
梁恪言,你又何尝不幼稚呢?
垂眸的视线里,兄弟俩长时间地对视着。随后,门口传来车辆熄火的声音。梁恪言随意摆了摆手,朝他示意。
出云湾园的人是柳絮宁和梁恪言,可为什么被抛弃的人是他?
时光回溯,回溯到……他真的太笨了,笨到不知该回到哪个节点。
让他再选一次可不可以,他可以退一步。
·
门被敲响的时候,柳絮宁正好在厨房倒水,她端着水杯走过去开门。
梁恪言自然地在玄关处换鞋,食指勾着好几袋吃的,虽然是塑料盒装着,但一个叠一个,她看不出来。
问他是什么,梁恪言说熏鱼。
柳絮宁诧异,音量都提高:“你买这个?”
看来精神头是彻底回来了,这一声除了嗓音还哑着,倒真能称得上中气十足。
梁恪言表情古怪:“不是你要吃?”
柳絮宁回忆起来了,她有点傻眼:“哦,对……”
还好,除了这些,还有酱鸭和响油鳝丝。看见后者,柳絮宁胃口几乎是立刻就回来了,她抿抿唇:“谢谢你哦。”
搬了新家,这张餐桌还没怎么用过,柳絮宁坐在位子上,拿起筷子刚夹起一块酱鸭,面前就递来一碗泡饭和蒸蛋。她疑惑地看着梁恪言。对方也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沉默。
“烧刚退,吃点清淡的。”
“那你买它们干嘛?”
梁恪言笑笑,这笑容太欠了。柳絮宁懂了,哦,这人买给他自己的啊?她只能泡饭拌蒸蛋!
她愤愤地搅着,嘟囔声没停:“不给我吃,那你能不能出去吃?”
“不能。”他回答得坦然。
“这是我家!”她义正词严。
“我不是求过你了吗?”
好啊,还能这么被人打秋风。
柳絮宁不想理他,捧着碗的手被他的手覆盖着,他掌心有薄茧,说不上是不是故意,蹭着她的手时有些微痒意,摸得她心口似驶入一艘小船,晃晃悠悠。
“那我再求一次?”
“不许占我便宜。”
“飘飘,讲点道理,我求你,怎么算是我占你便宜?”
“我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占我便宜。”没等梁恪言回,她又不停地输出,“你现在没地方去,是我大发慈悲收留你。你待在我家,不要和我套近乎,不许叫我飘飘。”
梁恪言改口:“好,柳小姐。”
柳絮宁这才注意到他没带任何东西来,她好奇,他被赶出来,是因为什么呢?她迟疑着,犹豫着,最后还是没忍住。
“你和梁叔吵架了吗?”
“不算。”
“那你说你被赶出来?是因为……”她看着他额头上的红痕,欲言又止,因为答案已经明目昭彰地镌刻在她心里。除了她,还能因为什么呢?
头顶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澄澈的眼里是明显到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愧疚。她是真会联想啊,什么都能想到自己的原因。梁恪言不明白,她怎么总会认为自己自私,浑身一堆缺点。因为没得到过什么真切的爱,所以独立地竖起一道保护屏,以为足够面冷,足够利己,就能将所有伤害屏蔽在外。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觉得多此一举,内心却能因为旁人给予的一点小打小闹的施舍而感激涕零。
因为没拥有过什么真切的东西,所以喜欢将得到的所有都放大。
她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你。”梁恪言说,“吉安的事情,算是截胡了我爸的项目。”
囫囵吞枣的一句否定不能让她心安,他不介意仔仔细细事无巨细地告诉她。但梁恪言知道她听不明白这些,只是到最后,柳絮宁突然来了句:“所以现在,我应该去买吉安的股。”
梁恪言挑眉:“这么信我?”
“势头都造成这样了,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没把握吧?”
梁恪言摸了下她的头:“还是没有你聪明的。”
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还挺会买股的。”
梁恪言正要依着她点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倒也没有。”
她的第一支股,可是买在了他的好弟弟身上。
这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卧室,所以当梁恪言看着柳絮宁为自己拿来的枕头和毯子时有些无言以对。
好一招卸磨杀驴。他有必要提醒她:“你发烧的时候——”
“我发烧的时候烧糊涂了,已经烧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所以旁边有没有人我都感受不到,但是我现在好了。你不可以睡在我旁边。”柳絮宁指着他的鼻子,“梁恪言,你要懂分寸。”
是谁在大清早偷偷爬上他的床吓他?是谁发烧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翻来覆去寻找一个最佳的位置?是谁主动给他打电话问他回不回家的?究竟是谁不懂分寸?真是擅长倒打一耙。
“柳絮宁。”
“想怎么样?”
“我去英国前,你说过什么?”
她能说什么?柳絮宁还真回想了一下。
梁恪言靠着门,欣赏她逐渐涨红的脸:“想起来了?”
“我——”
逗人也要点到为止。
“我走了。”
柳絮宁“啊”了一下,话落地,她觉得自己反应大了。
“明天是继续请假还是上班?”
“上班。”
“那我来接你。”走之前他掐了一下她的脸,“早点睡。”
“你——”柳絮宁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摆,轻声问,“那你下午说要来。”
“说给别人听的。”至于说给谁听,梁恪言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是很幼稚地说给梁锐言听的。
再追问,就显得自己太舍不得他了。
“哦这样啊,那行,明天八点到楼下,不要迟到了。”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这样子多有意思,梁恪言弯着眼睛,说好。然后俯下身去,想亲她,被她推出门外,撂下一句“就这样”,随后不带任何犹豫地关上门。
梁恪言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声音拔高:“柳小姐,是八点整?”
“对。”
“需要提供早饭吗?”
里面寂静三秒,然后是门把转动的声音,她探出一个脑袋:“生煎馒头,要大壶春的,再加一杯豆浆。”
梁恪言比了个ok的手势。
门又立刻关上。
梁恪言听着里面并无脚步声,看来她还站在原地。梁恪言说,那我真走了。柳絮宁没说话。
楼道的声控灯随他愉悦的脚步渐次亮起,又依次退场。
走到楼下,他按下遥控钥匙,打开车门时,如有所感,连大脑都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就已经往楼上抬去。
珠白色的月光弥漫,清洗过老旧的居民楼,也照亮她纤细身影,与长发一道被缱绻的夜风勾勒。
多巴胺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梁恪言仿佛都能看见她的眼睛,像两颗明珠,勾得他视线离不开半分。
“梁恪言梁恪言,快点看我!晚安!”她摆摆手。
她不知道,随着这清脆的一声,声控灯像微弱的火苗,从四楼轻快地跳跃到最底下,驱散这个夜。
就这一瞬,他的心砰砰跳动。
“柳小姐,扰民啊。”
答案真是意料之外。不解风情,早知道就不和他说晚安了。柳絮宁拖着长调“哦”一声,“啪”的一下关上阳台的门。
空旷的道路又恢复了宁静。
这夜星群繁密,梁恪言靠在车边,仰头看着她房间的灯与星星一起暗去。
晚安,柳絮宁。
明天见。
第59章 锁
退烧之后就要进入漫长的感冒期, 柳絮宁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平板许久没用,已经自动关机,她充上电, 坐在书桌前直到时针彻底滑过12, 滑来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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