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妤松从蔡甜那儿领了任务的,苦口婆心劝梁夏,“这都正月了,离春闱还剩四十多天,你得努力学习啊。”
学习?
梁夏挺直腰背,摆出款儿来,脑袋一抬,露出好看的五官,“不学了。”
她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考什么会元,学什么习。
梁夏目光悠悠扫向松果两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是真诚,目露鼓舞,“你们要努力啊。”
是时候压榨别人为她的江山稳固扩展疆土而奋斗了!
“……我们要是肯努力,哪里还需要鞭策你?”陈妤松说得理直气壮,桃花眼都透着股“我不要脸”的无赖感。
她给陈妤果使眼色,两姐妹一人架着梁夏的一条胳膊,“回去看书。”
梁夏眼睛瞬间睁圆,离地的双腿倒腾起来,“快放下快放下,我在这儿等人来接我呢。”
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接你干什么?”陈妤果疑惑。
梁夏双脚踩地,整理衣袖,一本正经,“当皇帝。”
“噗哈哈哈哈哈哈——”
陈妤松当场笑出了鹅叫,“就你?”
第002章
梁夏斜眼看她。
“我就说她脑子年前摔坏了,”陈妤松板着脸,努力压制笑意,嘴角忍得抽搐,双手抱住梁夏圆润的脑壳看来看去,“偏偏你们都不信。”
“要不然也不能说出这种白天做梦的话。”陈妤松还是没忍住,再次噗嗤笑起来。
“皇帝,哈哈哈哈哈当皇帝,天还没黑你就先梦上了,你也不怕被人听见要掉脑袋。”
“你要是再晃,脑袋现在就要掉了。”梁夏的头像个拨浪鼓一样被陈妤松上下左右摆弄。
梁夏拨开她的手,整理头发。
“大夏别听她的,”陈妤果伸手勾着梁夏的肩膀,把她带到怀里,另只手往前面遥远的北方一指,开始畅想,“有朝一日,姐用炮火给你打下这边土地,让你当皇帝。”
重操旧业,她有经验。
梁夏沉默,“……谢谢啊,这就是我家的地。”
“你代入的还挺快。”陈妤果咋舌。
“不行了,笑得肚子疼。”陈妤松抬手抹掉眼角冰凉的泪,缓了缓,又伸手去架梁夏。
她调侃打趣,“走了我的陛下,去看您那考状元的折子喽。”
“我跟你说啊,老蔡最多明天就回来了,要是见你没看书,肯定会跳起来骂你。”
陈妤果听到蔡甜二字,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对付蔡甜,可比打江山难多了。
梁夏见两人又要动手,抬脚就跑,谁知还没扭身,就见有人推开马场的两扇木门,扬声问,“窦夏在这儿吗?”
梁夏随父亲姓窦。
陈妤松转头看过去,就见来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个头很高,身穿漆黑甲胄,腰佩长剑,此时正站在门口,右手搭在剑柄上,冷冷的气质,脸上没有丝毫笑。
她站在前面,身后是两排训练有素身着同款黑色甲胄的御林军。
压迫感瞬间铺满整个马场。
来者不善。
陈妤松满脸茫然,反应极快,随口就问,“谁是窦夏啊?”
她不动声色地挡住梁夏,撇嘴摇头,“不认识,没听说过,您可能找错地方了。”
陈妤松面朝梁夏,伸手揽着她,疯狂眨巴眼,“走大冬,捉麻雀去。”
梁夏没动。
御林军头领罗萱也没动。
她冷冷的目光越过松果二姐妹,径直看向梁夏,同时握住剑柄的手微微收紧,嗓音略沉:
“我再问一次,谁是窦夏。”
“没事,”梁夏伸手拍拍陈妤松的腰,同时扬声跟罗萱说,“我就是窦夏。”
“傻啊你!”陈妤松瞪着梁夏,余光扫了眼罗萱,刚拔高的音调又生生压低,“这女人是御林军装扮,找你能有什么好事。”
陈妤果更是凑到梁夏耳边小声问,“姐妹,你当皇帝的梦想,没傻到去皇城附近吆喝吧?”
要不然怎么传的这么快,连御林军都到了。
今日皇上大婚,要不是有天大的事情,怎么会派御林军过来拿她。
罗萱朝梁夏微微颔首,“传贵人旨意,请窦夏跟我们走一趟。”
“这位大人——”
陈妤松跟陈妤果孪生姐妹一般,同时迅速且默契地、一左一右挡在梁夏身前。
陈妤松挂着笑脸,恭敬拱手作揖,谄媚又不失尊严,“大人,我母亲是京兆府的右扶风陈乐时,可否问大人窦夏犯了什么错,要拿她?”
是喂麻雀犯法,还是养乞丐不行啊?
她家大夏本分老实一孩子,就算有错,……那也是陈妤果这个当姐姐的没教好!
陈妤果,“?”
这锅好大,她百十斤的身体可扛不起这么大的锅。
“原来是陈大人的女儿。”罗萱认识陈乐时。
陈妤松瞬间面露喜色,正要熟稔地上前套近乎,就听罗萱继续道:“此事无可奉告,还请窦夏跟我们走一趟。”
陈妤松还没迈出去的脚就这么顿在原地。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陈妤松挂在脸上的笑被傍晚寒意冻得僵硬,“那,那去吧。”
陈妤松转过身,大声说,“大夏,咱怎么着都是个解元,遇到事情可得沉着冷静啊。”
她边说边看罗萱的动作。
罗萱微微挑眉。
陈妤松这是在提醒她窦夏是解元,毕竟依照本朝律法,秀才及以上,凡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用叩拜四品以下的官员,非大罪不受皮肉刑罚。
“放心,”梁夏笑着拍拍陈妤松的肩膀,声音四平八稳,白净的脸上丝毫不慌,“肯定没事。”
陈妤松哪里放心得下,她悄悄跟梁夏说,“你别怕,我去找我娘捞你。”
几年前陈妤果炸了御史家粪坑被扣下来的时候,就是陈妤松找她娘捞的人。
梁夏说,“对了,跟我爹讲一声,我今天可能不回家吃晚饭了。”
说完她就跟着罗萱走了。
陈妤果一手抱怀,一手捏着下巴走到陈妤松旁边,头靠过来,眯起眼睛小声问,“这是什么暗号?”
她怎么不知道。
陈妤松撩起眼皮看自家堂妹,陈妤果长得甚是文静秀气,人也清清瘦瘦,站着不动的时候,恬静优雅,说她是个待嫁的少年都有人信。
可一动起来,怎么看怎么像个随时要揭竿起义的痞子。
“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暗号,”陈妤松眉头拧紧,拿定主意,“先不告诉窦叔,窦叔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别再吓着他了。”
陈妤松拉上陈妤果,“咱俩先去找我娘,让她进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跟梁夏前后脚离开。
前脚离开的梁夏,面色平静地走在罗萱身边。
罗萱侧眸看她,总觉得这张好看文气的脸,有股甚是熟悉的感觉,“告诉你爹不回家吃饭,这是什么暗号?”
梁夏,“这不是暗号。”
罗萱,“?”
梁夏,“就是跟我爹说,我晚上在外面吃,让他别做我的饭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梁夏反问,有些茫然,“不然这句话还能复杂到哪里去?”
罗萱,“……”
是她想多了。
御林军这般阵仗“请”人,别说十六岁的少女了,就是四十岁的老臣,都会吓得哆哆嗦嗦,一路上心惊胆战小心试探。
可反观梁夏,像是早就知道她们会来一样,安安静静没半句话。
罗萱做为御林军头领,不得不小心一点多问两句。
如今看来,……这孩子好像有些呆。
难道真是反应慢,不知道害怕?
就在这时——
“罗萱啊,”梁夏忽然拉长音调喊了一句,问,“咱有车吗?”
总不能走着去吧,等她走进宫,她那便宜娘都该凉了。
罗萱瞬间绷紧身体,双脚顿在原地,眯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梁夏清瘦的后背,“你怎知我姓名?”
连陈乐时的女儿都不认识她,窦夏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突然停下,导致梁夏比她多走了两步,如今回过头看她,两人间隔着一臂长的距离。
罗萱眉头皱起,握在手中的剑柄微微下压。
人是御前大总管李钱让找的,具体什么事情,罗萱领旨办事不清楚,但如果此人可疑,她这道皇上安危的防御线,怕是要问清楚之后,再带进宫里。
梁夏看着罗萱的脸,心里露出欣慰。
真好。
梦里的这张脸,满是污血,红着眼睛哑着声音求她,“快跑,……活下去。”
虽是梦境,却格外真实,以至于梁夏再见着罗萱,有一股“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感觉。
梁夏眨巴眼睛,双手负在身后,光看外表,当真是个无害的少女,因为满身书卷气,显得人也有些呆。
可她出口却是,“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理所应当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说谎试探。
罗萱浑身寒毛都要炸开了,左手搭在剑柄上,作势要拔剑,声音都冷了几分,“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她因职位特殊,在朝中不敢结交任何好友,更不是谁的人。窦夏这话,是要害她,若是被人听见了,她可解释不清楚。
“我怎么能是乱说呢,”梁夏抽出袖筒里的一卷纸,缓慢展开,念书一般,挨个说,“我看看还有谁是我的人。”
她一本正经,满脸认真,“喏,我都记下了,怕事情多给忙忘了。”
蔡甜说过,只有记下来的,才不容易忘,如果忘了,那就多记几遍。
反正蔡甜就是这么劝陈妤果抄书的。
罗萱,“……”
罗萱沉默地把握剑的左手放下,往前走两步,凑头看梁夏手里的纸条,果然一排姓名。
别看窦夏年纪轻轻,写出来的字却力透纸背,刚劲有力。
罗萱在心里默默点评,好字。
跟纸上那些大臣的姓名比起来,她罗萱二字混在其中,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她肯定地看着梁夏,这孩子念书念傻了。
怪不得考了个解元,就这等专注执迷的态度,考上状元都有可能!
她很是看好窦夏。
但前提是,窦夏今日能从宫里平安出来。
罗萱也不知道,为何在皇上大婚时,右丞相跟李钱让她出来寻一个叫“窦夏”的人,说将她带进宫中。
罗萱不清楚,但梁夏清楚。
路旁已经备好马车,罗萱示意梁夏坐进去,随后抬手一招,两队人马一辆车,缓缓朝宫中走去。
梁夏坐在车里,理了理衣袖,扯了扯衣摆,心里平静。
右丞相之所以找她进宫,是因为皇上快不行了。
马车一路前行,最后停在皇宫的一道暗门处。
梁夏随着罗萱进宫。
前几日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连这红墙黄瓦的宫殿都被覆盖住。
廊下提前挂上的灯笼跟红绸,因被雪水浸湿,此时在黄昏中,颜色偏向于暗淡的砖红色,没有半分属于喜事的鲜活感。
虽然天色刚刚趋于灰暗,但宫内路边的宫灯已经点亮。
本朝的婚丧跟别朝不同,成亲多选下午傍晚时分,连皇帝大婚都不例外。
“李总管,人带到了。”
罗萱站在宫殿门前,朝里行礼。
梁夏站在罗萱身边。
殿里没人出来,但有脚步声从别处赶来。
梁夏顺着声音看过去。
随后就在这天光朦胧的黄昏中,于一片灰暗压抑间,看到一抹鲜亮的红。
走在前面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着大红色喜袍,大步流星,跟身后一群宫侍拉开距离,正朝她这边走过来。
恍惚间,宫廊下,他像是直直地奔她而来。
傍晚起了微风,扬起他头顶的红色发带,鼓起他两袖宽袍。
带飞如蝶,颜色是鲜活的红,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显眼。
梁夏耳廓微热,视线不离少年分毫。
毕竟按理说,她马上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了,上到皇位,下到仆从,都是她的。
她看看怎么了。
何况这么好看。
罗萱转身,低头拱手朝来者行礼。
少年侧眸看过来,视线从罗萱身上掠过,却在梁夏脸上多停留了几个瞬息,像是疑惑跟好奇。
少年衣是火红的,眸是清亮的,不知为何,鲜艳火热的红穿在他身上有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违和感。
他好像不太适合这个颜色。
还没等梁夏细细看,对方就已经先收回视线,抬脚进了宫殿里。
大总管李钱正好从里面出来,跟红衣少年打了个照面。
李钱恭敬行礼,“君后。”
虽未完婚,但人已经进了宫,叫声君后总不会出错。
梁夏眨巴两下眼睛。
原本追随少年身影的目光,在听见李钱的声音的那一瞬便收了回来。
少年叫沈君牧,是她那便宜母亲今天新娶的君后。
算起来应该是她名义上的继父。
……那再偷偷看就不合适了。
第003章
“娘,出事了出事了。”
陈妤松大步流星跨进京兆尹府衙门,连两边的衙役跟她点头都来不及回应。
后衙内,右扶风陈乐时正在跟下属商量加强夜间巡防的事情,听到陈妤松的声音,手吓得一抖,皇城附近的布防图就掉在了桌子上。
“又、又怎么了?”声音都跟着颤起来。
陈乐时今年也才三十五六岁,但操心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梳头的时候发现她都有白头发了。
京兆尹府本来就不是个好任职的肥差,历届京兆尹府的各官员,在位时间长的也就两三年,短的甚至只有几个月。
皇城跟京畿附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都是京兆尹府的责任,所以这也是为何京兆尹时常因为过失之罪被罢官。
陈乐时为官清廉,本本分分一老实人,去年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调进京兆尹府升为右扶风。
若只是衙门里的事情,她能力出众尚且能应付,更倒霉的是这几年她家小辈陈妤果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一心鼓捣炮仗。
跟寻常“啪啪”响的小炮竹不同,陈妤果弄出来的这个,威力有点大。
先前御史言大人的女儿因为骂了陈妤松两句,陈妤果替她姐打抱不平,一言不合直接炸了人家家里的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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