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阮笑着用掌根擦他脸上的泪,“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自然知道。”
“没事了,我回来就没事了。”
她双手捧着可郎君的脸,他纤密的眼睫挂着泪,扁着嘴红着鼻子,楚楚可怜,委屈坏了。
冯阮一阵心软,这会儿哪里像个右相,全然像个十几岁的丫头,笨拙地哄着自己的心上人,“不哭了,哭多了可就不好看了。”
一听说不好看,可郎君立马收住眼泪,多一滴都不掉了。
他就靠着美色把住冯阮,要是他不好看了,且不说冯阮会回到王氏身边,单就说保不准会有年轻貌美的乘隙而入。
“那现在呢?”可郎君昂着脸问冯阮。
冯阮笑,“现在就特别好看。”
可郎君别别扭扭,哼哼唧唧,手指勾着冯阮的腰带,含含糊糊问,“跟别人比起来呢?”
冯阮装傻,“哪有什么别人,我就只有你一个。”
可郎君抿了抿唇,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
冯阮余光抽空看了眼绿萝,绿萝悄悄地冲她比了个“三”的手势。
冯阮收回目光,揉着肚子,“宝贝还有饭吗,我急着回来见你,都没来得及吃晚饭,这会儿可饿死了。”
可郎君这才抿唇笑起来,被水洗过的眸子清亮干净,颇为骄傲,“那你坐着,我去给你做饭。”
“你啊你,少了我可怎么办,谁家的公子像我这般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他夸自己的同时,还不忘了拉踩王氏跟小蹄子。
可郎君觉得冯阮养着他,图的就是来到他这里有家的烟火气,所以可郎君学会了烧菜,厨艺虽然不行,但每次冯阮都是闭眼吹。
只不过次次吃完,冯阮都要拉上两天肚子。
等可郎君的身影消失在灶房里,冯阮脸上的笑才淡下来。
她坐在可郎君刚才坐过的凳子上,垂着眼淡声问绿萝,“怎么回事?”
绿萝恭恭敬敬,如实说道:“郎君说从您身上闻到了劣质水粉的味道,应当是珂公子的。”
冯阮一怔。
“郎君明显从月中便存了疑心,只是一直没说,加上昨晚受到惊吓,夜里一直睡得不安稳。”
冯阮眉心紧皱,“稳定神魂的汤药喝了吗?”
“喝了,”绿萝道:“您在的时候,就以‘避子汤’的名义喂。您不在,我就说是补身子的参汤。他都喝了,可依旧这般。”
如果稳定神魂的汤药没了作用,那只能是可郎君的病情加重了。
偏偏可郎君跟王氏又不同,王氏矜贵高傲,打死都不会问她外室的事情。
但可郎君小气善妒又很作,被他嗅到胭脂味,定会在心里反反复复琢磨很多遍。
大意了。
先皇去世加上找到小太女,朝堂上的事情混乱起来,导致她那天忘了换衣服,残留的一点味道,竟是被可郎君闻到。
冯阮想起什么,问,“周小神医的下落还是没有消息吗?”
这位小神医医术了得,就是行踪不定。
绿萝皱眉摇头,“没有。”
“继续找。”
“是。”
两人在外面说话,突然听到灶房里有碗被打碎的声音。
冯阮脸色一变,瞬间冲进去。
灶房里,模样清俊好看的男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破碎的碗片,怯生生抬眼看冯阮,巴掌大的小脸,干净白皙,因仰视抬头的动作,更显左眼眼尾的红痣楚楚动人。
冯阮抽了口气。
她本来是抬手要扶他的,如今见他这个模样,心里有所感应,把手收了回去。
“对不起,我笨手笨脚,打碎了碗。”
他一开口,声音语气都带着股深入骨子里的自卑怯意,视线只敢落在冯阮的衣摆上,连眼睛都不敢跟冯阮对视。
绿萝立马反应过来,上前扶起男子,柔声说,“珂公子没事的,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来,我叫白檀,您有事直接吩咐我就是。”
冯阮端起自己的人设,走到外面,站在门口。
珂公子一步三回头,慢慢从灶房里挪出来,朝冯阮福礼,声音轻到听不清,“冯相。”
珂公子是冯阮从烟花柳巷里赎出来的,对她是本能的自卑,想接近想触碰,又觉得自己这般肮脏破碎的身子,不配碰她,只得这般下人不像下人,外室不像外室的跟在她身边,当个小侍。
可他连小侍的活都干不好。
珂公子低着头,木桩一般立在冯阮身侧,边偷偷思考这是哪儿,边在想冯阮是不是生他气了。
“饿了吧?”冯阮没怪他,甚至低头挽袖子,声音温和,带着无限耐心,“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每次珂公子出来,冯阮都要下厨给他做饭。
唯有这样,珂公子才觉得冯阮是真的喜欢他,才放弃那般高高在上的身份,只为他洗手做羹汤。
他在她心里,跟别人不同。仅这份不同,就能让珂公子偷偷开心很久。
珂公子果真眼睛亮晶晶的,眼尾偷偷看冯阮,“都、都行。”
冯阮不管做什么,他都喜欢吃。
“那你坐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给你炒两个菜。”
好在冯阮在各个世界间来回,什么身份都扮演过,炒菜不在话下。
她的厨艺,可比可郎君好太多了。
冯阮让绿萝出去照顾珂公子,自己在灶房里忙活。
跟炒菜比起来,冯阮更担心夫郎的病情。
她夫郎在这个世界,似乎有多重人格,目前出现的就已经有三个了。
清冷矜贵的正君王氏,嘴硬傲娇不服软,要的是名分跟地位。
娇软粘人的作精外室可郎君,敏感多疑又善妒,用金银玉器便能哄好。
最后便是一个月都不一定出现一次的珂公子,自卑怯懦却听话,只要给他做顿饭就行。
这便是冯阮藏着夫郎不让外人知道的原因,否则只要见过三人中的其中两个,就会有人诧异:
为何他们长得都一样。
一样的长相,不同的人格。每一个人格都有他逻辑自洽的身世跟经历。
冯阮忽然想起什么,在灶房里喊绿萝,“去把我埋在院子里的好酒取出来,我晚上跟珂公子喝两杯。”
她对她夫郎的病情接受良好,有时候甚至会享受其中。
冯阮才想到,她跟珂公子名义上只是“恩人”的关系,还没跟这个人格圆房呢。
正好今夜借着酒跟菜,把正事办了。
外头的珂公子听懂冯阮话里的意思,脸蛋瞬间就红了起来,脚尖蹭地,羞到抬不起头。
他一害羞,闹得冯阮都跟着不好意思。
老妻老夫了,这么一搞,还怪刺激的。
院子里埋了好几坛好酒,价值千金。
开饭前,冯阮虽然不情不愿,但傍晚都碰见了,最后还是让人抱了两坛酒,给梁夏送去。
谁让她倒霉,跟上司她爹住同一片巷子呢。
冯阮决定搬家,这地方属实克她。
第025章
李钱将马车停在窦家门口, 路过柴火垛时,梁夏掀开车帘探头朝外,曲指抵在嘴边吹了一声。
原本不显眼的柴火垛好像动了动, 随后从里面钻出一只乱糟糟的脑袋, 在看见车上的梁夏后, 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瞬间露出光彩。
梁夏嘴角抿出笑, 伸手指前方, 艾草点头。
马车停稳, 艾草刚好跑到跟前, 眼睛直直地盯着梁夏看。
反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活着。
梁夏蹲在车上, 没急着下来。她伸手摘掉艾草脑袋上的杂草, 眼里带出笑意, “我就知道你担心我。”
艾草只是看着她,没回答。
她向来是这样闷葫芦一样的性子, 不爱说话,更不喜欢表达情绪。
能被她用这种直白的眼神看着, 足以说明梁夏在她心里的地位非比寻常。
“我不在的这两天, 家里没什么事情吧?”梁夏下车, 把掌心里瓜子分给艾草一半。
艾草早就理好了各种消息, 手里拿着瓜子, 如今她一问,便直接说,“兵部来拿你爹, 陈妤松还没动手,为首的卢节就被人杀掉了。”
“我亲眼看见, 杀卢节的人身手极好,悄无声息, 干脆利落。”
梁夏点头,“哪家的人?”
“巷子从西往东数,第五家。”
“那家住着一个娇娇气气的郎君,身边有个会武的小侍,叫绿萝。人是从那个院子里出来的,至于为何杀卢节,不清楚。”
“这主仆两人也奇怪,每个月仅下半个月见着人,上半个月不在家。”
梁夏了然,人应该是冯阮那外室。
只是上半个月不在家是什么意思?宅子太多,换着住?
不愧是冯相,养个外室都能养出花样来。
艾草顿了顿,继续说:“季晓兮在八方客栈当跑堂,从小就是孤儿。在你进宫当皇上那天,她午睡后,突然主动去找梁佩,没去客栈,万掌柜还因此找过她。”
除了梁夏几人外,季晓兮算是艾草接触次数最多的人了。
她友善提醒过季晓兮别出门,也跟她并肩保护过窦氏。
可这些跟梁夏比起来,一文不值。
梁夏磕瓜子的动作一顿,这个她倒是没想到。
光看季晓兮那日在宫中的样子,像极了被梁佩所逼迫,原来竟是她主动的。
“没事,不用管她。”
梁夏问,“那我爹呢?他这两日怎么样?”
艾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哼哼哧哧着说,“你爹做了两双新鞋。”
梁夏感慨,“我爹对我真好。”
这让她怎么忍心拆散他跟蔡甜啊。
艾草瞅着梁夏的表情,补了后半句,“都是给蔡甜做的。”
梁夏,“……”
梁夏吐出瓜子壳,这对鸳鸯她拆定了!
“可以啊艾草,”梁夏夸她,“越来越厉害了。”
艾草就跟影子似的,只要有影子的东西,只要带着影子去做的事情,她都能知道。
艾草抿紧唇,黝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梁夏,“我不想进宫,太约束了。”
之前梁夏说过,如果她当了皇上,就让自己进皇宫当左膀右臂,大臣可能不行,但总管还是可以的。
只是总管……
艾草看了眼边上颠颠走路地李钱,脸皱了一瞬,“他这样的,我学不来。”
艾草还是更喜欢自由,以及不卑躬屈膝巧舌如簧。
李钱,“?”
什么叫他这样,他哪样了啊,他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君王!
“那你对自己有没有想法?”梁夏停下脚,认真看着艾草,“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你要是想种地,我就给你田,你要是想念书,我就给你引荐蔡甜。”
艾草身体抗拒性后撤,“蔡甜就不用了。”
她已经有了想法,所以才会跟梁夏提,“我想给你当影子。”
艾草这两日已经想清楚了,朝堂那么多人,大梁又那么大,大夏还站在光里,立在明面上,不仅看顾不过来,而且就像个活靶子。
艾草愿意做她大夏背后的影子,替她去探听京城里的秘密。
知己知彼,才能不陷入被动,这还是大夏教她的呢。
梁夏为明,那她甘愿为暗。
梁夏看艾草神色认真,不像是临时起意,“那我每月给你发俸禄,留你吃喝。如果需要多余银两,你画个手印就行。”
梁夏继续磕瓜子,“万事小心,跟消息比起来,你更重要。”
“好。”
两人正好在进门前把事情说完,艾草不想跟别人接触,只目送梁夏进去,自己又像个灰色破旧的麻袋,随着风被吹到别人家墙角之下。
光靠她一人肯定探听不了多少消息,艾草黑黝黝的大眼睛磕着瓜子盘算着,明天领了俸禄后,就去多发展几个小乞丐。
到时候有了规模后,她就把她的小组织取个名字:
“影。”
梁夏的影子。
梁夏生,影子在。梁夏死,影子无。
“爹,我回来了。”
梁夏推门进来。
家里只有季晓兮,窦氏出去了,说梁夏晚上可能会回来,他去买点菜。
看见梁夏,季晓兮这个占着梁夏屋子的人有些局促。
虽心虚,但她眼睛忍不住好奇地盯着梁夏看,嘴上没说什么,可脸上写满了震惊跟钦佩。
梁夏居然真的赢了宗室,那可是手眼通天的梁佩啊,季晓兮虽然不知道梁佩有多少人手,但她印象里,任何地方都有宗室的人。
像是一双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凡她有不听话的地方,轻则言语训斥,重则不给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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