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臣安顿好夫郎的身后事,就回来受刑,或斩首或流放,随您处罚,臣绝无怨言。如此也算是您对群臣跟百姓有个交代了,面上也好看。”
她本来想体体面面下班,如今看来怕是没办法留个全尸。
小皇上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冯阮道:“您要是不相信臣,臣可以把臣的儿子抵押给您!”
马车里响起了轻微的猪叫声,哼哼哧哧像是在表达不满。
“那是冯相您那三岁的儿子?”梁夏惊诧,满头问号。
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发出了猪叫声?!
“是头三岁的小香猪,”冯阮颔首笑了下,“我夫郎身体不好,没办法生养,但家里又催得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李钱颠颠地走过去,朝车里道了声“冒犯了”,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就对上红掌凶凶的眼神,以及他怀里四蹄乱蹬快要摁不住的猪崽子。
李钱,“……”
怪不得从来不带出来见人。
冯相的夫郎有三个人格,儿子是头小香猪,属实没办法让世人看见。
自然,李钱也看到躺在车里的王氏。
他退回来,在梁夏耳边说这些。
沈君牧跟九号其实都有些好奇冯相的猪儿子,但碍于人家在马车里,就没贸然凑过去看。
冯阮全程垂着眼,嘴角始终带着清浅笑意,“皇上,我只要半个月时间,您要是不信我,可以让御林军跟着我,或是让九号跟着我都行。”
“非走不可吗?”梁夏看冯阮,“江沣同我说,她眼里的冯阮,是个圆滑却有真本事的人。”
冯阮一愣,抬头看梁夏,反复确认,“江老?”
“是她,”梁夏道:“几天前考题出完,她来送考题的时候看见龙案上有关于你的折子,便多嘴说了这么几句。”
江沣是搞学问的人,素来严谨,处事格外谨慎小心,怕沾惹上必要的麻烦,所以极少随便为人开口说话。
但这样的人,对于冯相这个奸佞之臣的评价却极高。
“在绊倒梁佩的时候,我便觉得冯相过于配合了些。但那时只是小小疑惑,以为你如此配合是为了朝臣能压过宗室,是为权,就没多想。”
“可在御史台跟权臣相争时,你故意漏出破绽,逼得季田两人为维护御史台权威,当朝对你发难。”
“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对你来说并无好处,我这时才知道,冯相你为的是国。”
为了让权力回归中央,为了让她这个新皇迅速掌权,也为了尽快离开,所以一些事情处理的急迫了些,漏洞过于明显。
梁夏置身在冯阮的棋局中,是最大的受益者,视野被获利蒙蔽,会潜意识忽略背后真相。
她本可以就这么坐享其成,享受着冯阮用一身污名跟最终性命为她博来的这一切,当个高高在上的好皇上,踩着冯阮的尸首赢得明君的名声。
可梁夏终究是大夏。
“我找人查了冯相的生平,关于一夜开窍这事的确没办法解释。”
梁夏温和平静的目光看着冯阮,“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并不在意。”
像季晓兮,像九号,像蔡甜,像陈妤果,像李钱,……像她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刨开公之于众。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不需要给世人一个清晰的解释,每个人过的都是自己的人生,问心无愧就好。
“我只是感慨冯相这盘棋,明为恶,暗为善。如此心怀大义的人,不该在离开时,一身污名被人唾弃,这样与你不公,与我不义。”
沈君牧本来在听马车里小香猪的动静,闻言不由侧头看梁夏。
她跟先皇,的确不一样。
冯阮也愣怔怔看着梁夏,“皇上什么意思……”
梁夏道:
“冯相每次升官前,都会从珍宝阁取走一笔银钱,外人都当这笔银子被你用来疏通关系走门路了,其实非也。”
“这笔钱,起初是用来填补赈灾款,后来便以‘王冯’的名字捐赠出去。”
“艾草最近收留了一个小乞丐,正巧是黄河周边地区流浪过来的,她说当地百姓都很感激一个叫‘王冯’的善人。”
“说她每年洪灾过后总会派人来布粥跟发放米面,以及建造了一个‘收留所’,专门收留容纳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跟老人。”
不仅收留了人,还收留了动物。
梁夏原本有些疑惑,直到刚才听见猪叫才陡然明白。
冯阮本身就是个好善之人,所以才会做出收留动物的事情。
“这般良善之人,却从未有人见过她是何模样,只知道次次来送银子的都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梁夏看向马车里,“那人便是您夫郎身边的小侍,红掌。”
冯阮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些事情被梁夏知道,对她自己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就在她想法子不承认的时候,梁夏又说,“就算红掌是别人认错了,但账本总是真的吧。”
“冯苔手里有笔账,是你每次支取银两的数目,这个数目刚好跟你赈灾的数目一致,分文不少,甚至你还往里填补了一些。”
梁夏扭头朝后看,冯府的大火还在烧,滚滚浓烟遮蔽了本就暗淡的月色,只是火势渐渐变小,浓烟势头一弱,月色就露了出来。
今日初八,月已半圆。
“燃起来的冯府如今已经是个空府邸,里面半分值钱之物都没了吧。”
肯定的语气。
事到如今,冯阮再狡辩也没用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敷衍开口,“皇上真聪明,这都能猜到。”
“哦,不是我猜的,是艾草说的,”梁夏一脸真诚,“她说看见红掌让人往外搬东西了,连个花盆都没放过。”
冯阮,“……”
倒是她大意了,低估了那股暗处成长起来的影子,也低估了小皇上的头脑跟胸襟。
“既然臣做了这么些好事,”冯阮道:“要不您就让臣提前告老还乡吧,把朝堂让给新人,由她们施展手段?”
“告老还乡啊,”梁夏悠悠开口,“可冯相你看着还很年轻。”
冯阮连连摇头,“不年轻了不年轻了,都三十五了,四舍五入直接四十,半只脚都入土的人了,哪里还年轻了。”
“入土也无妨,”梁夏油盐不进,微微一笑,“冯相之功,配享太庙。”
“……”埋哪儿都给她安排好了。
“臣就想安葬好夫郎,然后随他而去。”冯阮这封“辞呈”怎么都递不出去,很是心急,就怕被留下来当牛做马几十年,还是独守空房的几十年,想想都可怕。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梁夏眨巴眼睛,叹息一声,“可我找到了周小神医,他现在就住在陈府。”
“嗯?”冯阮瞬间从一根蔫巴的茄子支愣了起来,“皇上此话当真?”
这话她不早说!
能在这个时候找到周鱼鱼,说明就是有缘,说明王氏寿命未尽还有得救。
“当真,”梁夏皱眉,慢悠悠说,“可冯相去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
冯阮拱手,“得此明君,是臣之幸,臣觉得臣还能再为您跟大梁效力几十年。”
只要能救王氏,她愿意跟大梁至死方休!
梁夏笑了下,朝冯阮拱手作揖,“我替大梁百姓,谢冯相留下。”
“不过我有句话说的不假。”梁夏看着冯阮,一君一臣相视,两人同款抄袖动作。
梁夏道:“冯相之功,配享太庙。有您,是我之幸,是大梁之幸。”
冯阮头回被人当场道谢,一时间胸口说不出的酸涩满胀。
她完成这么多次任务,每一次的结局都像个过街老鼠,被人喊打喊杀。
当权者享受着她赠与的一切,心安理得的处死她这个“奸臣”,踩着她的肩膀站在皇位上,从未往后深究过她的生平,也不在意她到底做过什么。
这些是冯阮被写定的结局,冯阮已经习惯并麻木了。
唯有梁夏,这个十六岁的小皇上,这个笑起来文文气气的小丫头,心怀天下,容得下她。
“我都开始喜欢您了。”冯阮吸了吸鼻子,满心感慨,要是能救王氏,留下加班也不是不行。
梁夏婉拒,“冯相大可不必如此,你我之情,仅限于君臣之情。”
冯阮,“……”
知道了周鱼鱼在陈府,冯阮便不再耽搁时间,她示意两姐妹,“去右扶风陈乐时家。”
“不走了?”红掌没听到外面在说什么,只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冯阮,满怀希望。
冯阮扶起王珂,将她夫郎揽在怀里,“不走了。”
不走了,她还没跟王氏培养出感情呢,先不走了。
红掌脸蛋瞬间亮了起来,揉搓怀里的冯朱朱,“不走了,主子跟主君都不走了。”
冯朱朱哼哼哧哧,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冯阮心急,匆匆跟梁夏打个招呼,马车先她一步赶往陈府。
梁夏站在原地,目送冯阮马车离开,眼里带出笑意。
沈君牧侧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皎洁无暇,眉眼清晰,笑意晃人。
不像个小皇上,像个算计人成功的小狐狸。
沈君牧别开视线,昂脸看月,只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头顶的月不如月下的人亮眼。
李钱觉得像冯阮这般有能力有手段又为国为民的人,留下来是件好事,可是……
“皇上,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李钱道:“冯相若是留在朝堂上,这般大的一棵树扎根在京城,对新臣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
冯相的功绩太大了,以至于群臣会看她脸色行事,到时候对梁夏这个小皇上来说,不是好事。
李钱同为皇上,看到的是权力的另一面。
功高盖主。
群臣会分不清谁才是主。
梁夏眨巴眼睛,“李钱啊。”
她笑,无害又秀气,“谁说冯相要留在京城了?”
“啊?”李钱愣住了,“那刚才您跟冯相那意思……”
“冯相这般有本事的人,自然要用在最需要她的地方。听闻王氏喜欢看雪,北方偏东那片地方,始终不太平,也很贫瘠……但是雪大,就很适合冯阮。”
李钱嘴巴都张开了,抽了口凉气,“?!!!”
梁夏略显心虚,眨巴眼睛,“但朕相信以冯相的能力,定会把那片地区管好的。”
树大不适合留在京城,那就挪去适合她遮风挡雨的地方。
李钱小声问,“这事冯相知道吗?”
她马车跑这么快,肯定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说不定直接带着王氏放弃治疗了。
梁夏得等周鱼鱼把王氏治好了,再跟冯阮提这事。
“她许是猜到了。”梁夏表示。
李钱点头,冯阮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留在京城妨碍梁夏,她多半猜到了自己会被调到别处,但李钱估摸着,冯阮绝对没猜到小皇上这么狠心,直接把她“发配边疆”了。
“可怜冯相,听说家底都卖了个干净。”李钱啧啧摇头。
梁夏,“……她临走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多送她两身狐裘。”
免得买不起衣服,冻坏了。
冯阮要是瘦个两斤,梁夏都心疼。
李钱,“行。”
用人要用到极致,先花言巧语画大饼把人留下来,然后——
狠狠地榨干她身上的价值,让她为国为民效力。
李钱表示学到了,这招他学到了。
梁夏说,“我们也去陈府看看。”
沈君牧都以为要回去了,“去陈府?”
李钱,“您担心周小神医治不了王氏?”
“不是,”梁夏摇头,目光在沈君牧跟九号脸上扫过,眼里带出清浅笑意,“带你们去看看冯相的猪儿子。”
刚才这两人都好奇,只是没好意思凑过去看,现在事情解决,两人不仅能看,说不定还能抱抱摸摸冯朱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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