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本可以在家里等着,大夏肯定会提前让人过来告诉她们名次,但陈妤松静不下心,非要亲自来看看龙虎墙边的热闹。
她万一是榜首会元,多有面子!
但如果落榜了,就稍显丢人。
所以陈妤松再三斟酌,挑了个不显眼的时间过去,穿了身低调不显眼的衣服,还弄了把折扇,准备随时遮脸。
她丢了脸面没事,不能丢了大夏的脸啊。
因为磨磨蹭蹭,导致陈府马车到的时候,已经挤不到前面去了。
约莫卯时,礼部派人来放榜。
春闱放榜,来的是礼部侍郎齐敏。
上次因御史台一事她被冤枉,亏得礼部尚书拼命捞她,才在礼部继续当个文职,如今冤屈洗清,官复原职。
齐敏坐着小轿子,双手托着榜单,不敢有半分松懈。
这对她来说可能就是一纸文书,但是对万千学子来说,是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回报,是她们的将来跟全部希望。
齐敏含冤一事,起因其实不过是她怜惜寒门贫苦学生,觉得她们路途遥远来京中备考,花光了积蓄不说,万一落榜,人生彻底没了希望。
所以她才请旨,希望朝廷延续往届的惯例,能够给考生需要发放考试津贴,哪怕一人二两银子呢。
就算落榜,考生也有路费跟信念支撑着回家。
谁知她好心上折子,却遭到污蔑,说她蓄意拉拢门生,意图结党。
对于这事,齐敏被关在狱中时,可能怨过,怨御史台只手遮天不分青红皂白,但从未悔过。
总要有人,站出来为弱势者说话。尤其是曾为弱势者的自己,更应该做这个事。
前方的喧闹渐渐归于安静,侍卫开道,一路到龙虎墙前,轿子停下,轿妇压轿,齐敏弯腰从里面出来。
一身绯色官袍的齐敏,长身玉立,站在墙前,缓声说道:
“今,礼部侍郎齐敏,于三月十五,放榜。”
“榜纸展示三日,三日后由礼部收回,呈交宫中。”
她顿了顿,继续说,“不管功名如何,落榜与否,我希望你们都记得朝东方看,光总会升起,莫要丧失希望。”
有人认出齐敏,“是齐大人,是给咱们说过话的齐大人。”
“大人官复原职了啊。”
“朝廷有眼,我皇英明!”
艾草挤在人群前面,听到这话嘴角抿出清浅笑意。
没错,大夏是最好的大夏,也是最好的皇上。
她识字有限,今天特意过来,是想替松果看看榜。
她一手提灯笼,一手拿纸条,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名字:
陈妤松,陈妤果。
是艾草从别处拼凑抄写下来的,免得自己一紧张忘了这两个字长什么样。
像杏榜这种榜,都是连夜誊抄,礼部上下官员彻夜不睡,前脚抄完名单,后脚送往皇宫由皇上过目,同时盖上大印。
梁夏估摸着也就半个时辰前才知道名单,她记下后,定派人去陈府告诉松果姐妹。
这些艾草都知道,哪怕知道,还是想亲自过来替她俩看看。
艾草嘴上说着不喜欢跟人有过多交往,可事关松果,她还是偷偷摸摸过来了。
艾草小小的身影,挤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如今同数百考生一样,提着灯笼,翘首以盼等放榜。
在议论声中,齐敏将榜单贴在涂了浆糊的墙上。
榜纸从下而上,缓慢铺展开。
几乎是齐敏刚退开,考生们便一拥而上,试图在只写了三百个名字的纸上看见自己。
艾草跟颗柔韧的小草一样,顽强地站在前三排,挑高手里的灯笼,抿紧薄唇,睁大黑圆眼睛,几乎是屏着呼吸在榜纸上找纸上的字。
陈妤松,陈妤松。
陈……
找到了!
艾草愣住,眼里的光亮慢慢明显,脸上露出笑意。
[第一名,会元,京城人氏,陈妤松。]
陈妤松是第一名。
那果子呢。
艾草往下找。
人越来越多,她被推推搡搡,不是被灯笼打了头,就是被人踩了脚。
好在她滑溜,不管怎么挤,始终在前三排。
艾草踮脚看名单,努力找陈妤果的名字。
陈妤果虽不如陈妤松,可蔡甜教出来的学生,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艾草觉得,果子的名字一定在榜单上!
她顺着名字一个个看下来,剩下的纸越来越少,从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最后仅剩一排。
艾草汗都下来了,直到在最后一排看见陈妤果三个字,整个人水洗一般,卸下力气,松了口气。
[第二百八十名,进士,京城人氏,陈妤果。]
艾草心满意足,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她就说陈妤果不差的,你看,虽然是最后一排,但果子排第一!
大夏看见榜纸的时候,肯定很高兴。
艾草吹灭灯笼光亮,游鱼一般从人群里退出来。
陈妤松这会儿刚遮着脸,从后面挤到前面。
她第一反应不是找自己名字,而是熟练地从下往上找陈妤果。
不难找,第一排就是!
……可惜是倒数的第一排。
“果子果子,你中了,第一排。”陈妤松伸手揽陈妤果脖子,恨不得原地亲她一口,太棒了。
中了进士,哪怕殿试不在三甲之列,以果子的本事,都能候补到兵部去,到时候她就可以在兵部安心搞她的发明了。
毕竟就算有关系,陈家人要脸面,也希望是名正言顺靠自己实力进的六部,而不是因为走关系。
这样陈家抬不起头,大夏面上也无光。
陈妤果惊喜极了,下意识昂着脸往上面第一排找,伸长脖子问,“哪儿呢哪儿呢。”
她还能超常发挥了!
老天有眼,她这运气没谁了啊!这都能是第一排!
陈妤松摁着她昂起来快贴到背上的后脑勺,示意她往最下面的第一排看,“瞧见了吗,第一名!”
陈妤果,“……”
陈妤果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但榜上有名总是好的。
“我看看我。”陈妤松顺着陈妤果的名字往上看。
她想看第一名,又害怕看不到想要的结果。
陈妤果让陈妤松大胆地往最上面看。
挤挤拥拥,如今已经是辰时,东方露出鱼肚白,一缕天光透过朦胧的灰色天空,映在上方。
刚好那抹光,打在榜纸上,将第一名的名字照亮。
不用灯笼,所有人都能看见陈妤松三个字,一时羡煞无比。
陈妤松昂着脸,直直看着自己的名字,从小到大写过无数次的字,这会儿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怎么看怎么不熟悉。
“是、是我吗?”
“自然是你!”陈妤果大力拍陈妤松的背,“大夏不在榜上,肯定是你!”
陈妤松的嘴角瞬间咧开,“原来当第一,是这个感觉啊。”
她缓慢把遮脸的扇子收拢,别在腰后,然后大声说,“陈妤果,帮我看看,陈妤松三个字在哪一排!”
陈妤果,“……”你是真不要脸啊。
陈妤果像模像样看一圈,大声喊,“哎呀,我突然看不清,你瞧瞧第一个是不是你啊。”
“哦?好熟悉的三个字,前面是什么,是会元啊,原来我中了会元!”陈妤松做作起来。
众人,“……”
她俩好不要脸!
虽然两人几乎是被人明推暗挤弄出人群的,但掩不住陈妤松高兴。
她面朝东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感受春日晨光,空气中似乎有杏花的味道。
这不是杏榜,这是她封侯拜相的敲门砖。
她离站在大夏身后,又近了一步。
艾草叼着干草,双手抄袖,蹲靠在不见光的巷子口,眼睛望向沐浴晨光肆意撒欢的松果两人,脸上缓慢露出笑。
她将手里攥着的纸揉皱,随意往怀里一揣,也不出去跟她们庆祝,而是如往常那般,起来转身回到巷子里。
前方是阴凉跟昏暗,背后是投在巷子口的晨光跟温热。艾草像是背着光而行,初起的春日晨曦在她身后,光亮随着她的脚步一寸寸往前蔓延。
她路过的地方,同沐浴在光里的陈妤松和陈妤果一样,慢慢洒满了朝阳。
第056章
早朝后, 梁夏把礼部尚书跟沈琼花留下。
沈琼花去御书房的路上还嘀嘀咕咕,心道今日春闱放榜,把礼部尚书留下她能理解, 为何把她也留下?
她一个武将, 当年是通过武试得的功名, 对文试是一窍不通啊。
文人有榜下捉媳的传统, 武将没有。
而且跟别的武将不同, 她能娶到沈氏这么好的夫郎, 全靠她当初打的一手好拳, 这才入了她夫郎母亲的眼, 从而把儿子许给她。
沈琼花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些纳闷, 她岳母怎么会喜欢看她打拳呢?
其实她岳母是个文人, 族内往上数八代,都没一个会武的。岳母本人也爱文, 平时就喜欢跟好友拽些诗词歌赋啊什么的,虽然官位不高, 但她本人也没什么远大志向, 乐得清闲。
沈夫郎家里姓万, 万母性子随意潇洒, 从没想过让儿子攀高枝嫁给正一品的大将军, 成为诰命夫郎,更何况她们万家还是文士。
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万母看她打完一套拳便上前问她姓名, 然而那时,沈琼花也已经喜欢上万小公子。
成亲多年, 沈家本应该成为万家往上爬的人脉资源,可惜岳母家中小辈们都走的是文试这条路, 沈琼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这要是走武试,落榜了她还能收到自己手下当个长随,奈何那群拿笔杆子的小辈们,全都摇头摆手,表示她们要靠自己得功名,不走沈府这条捷径,不坏她沈家名声。
沈琼花感恩在心,这些年每次陪夫郎回娘家,都会提前通宵背一夜的诗,务必让自己跟岳母之间能聊上那么三两句。
万母也会翻翻兵法什么的,争取跟她有话说。
沈琼花心里想象的儿媳关系,如自己跟万母这般。
她希望沈君牧嫁个身份普普通通的人就行,虽然平凡了些,但是能安稳度日一辈子。
像皇室的门槛就太高了,高到连将军府都不想仰头去看。
何况梁夏这么年轻,又坐在这个高位上,就算她不情愿,也会有人往后宫塞人。
利用后宫来稳固前朝,是历代皇上惯用的手段。比如先皇,季君后那么疯,她都没把人休掉,只因当时季家把持朝堂,皇上要依靠季家,这才对季君后多加容忍。
将来梁夏注定要走这条路,她有诸多迫不得已,必须收下一些男子,到时候让君牧怎么办。
她那纯白如纸,跟他爹一样憨如小兔一样的儿子,哪里斗得过那些后宅里挣扎出来的男子。
沈琼花说一千道一万,都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那“折不会的兔子”。
“本次进士人数跟往年相比,足足少了三倍不止,”御书房里,礼部尚书说,“臣估计,是今年天寒地冻,很多举人并未能前往京城导致的,还有各地起义纷乱,环境动荡路途不安全,也是人数渐少的原因。”
先皇昏庸,各地这几年一直乱糟糟的,尤其是离京城偏远的地区,都闹着起义自立为王呢。
朝廷派兵绞杀镇压过几次,可效果不是很理想。
毕竟人要是活不下去,横竖都想反一把试试,万一成了呢。
至于这两年起义的人数增加,纯属因为粮食不够吃,天灾人祸造成庄稼减产,交完税剩下的就不够糊口了。
吃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看书跟进京赶考呢。
三月一日春耕那天,新上任的钦天监占卜了整整三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寓意着南方。
希望在南。
沈琼花身为武将,闻言免不得想的更多,南方是不是有人借“神女”造势,意图造-反?
梁夏手搭在龙案上,垂眸沉思,“我已经着人准备,最近将亲自启程前方南方查看。”
礼部尚书立马皱眉,往前半步,“皇上,您才登基不久就要离京吗?”
她道:“而且南方关于‘神女’的事情,至今传的消息都很邪乎,要不再等等消息,等打探清楚了,您再动身前往。”
梁夏摇头,“需要我亲自去才行。”
冯阮走之前特意交代的事情,梁夏不认为是小事。
梁夏看向沈琼花,“北方的异动也让夕颜跟木槿两位将军时刻留意,莫要腹背受敌着了别人的道。我已着兵部拟定单子,补发过冬物资,将同消息一起送往边疆。”
沈琼花做为将军,最爱听见的就是发粮草发物资,顿时打起精神,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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