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花骑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眯起眼睛看天。
今日阴沉却无雨。
骑兵也跟着仰头看, “将军您看什么呢?”
沈琼花道:“看烟花。”
骑兵纳闷,“这不年不节的, 哪里有人放烟花。”
她话音刚落,一朵金黄色的烟花就拖着尾巴从江州州城内窜起。在阴沉的天空中高高升起, 绽放的光芒竟映亮半个天空,然后变成金雨落下。
这烟花,出自陈妤果之手,很好辨认,因为烟花炸开的时候,天空中会出现一个短暂又巨大的亮金色“夏”字。
这是陈妤果对自家小姐妹的爱。
沈琼花眼里映着金色烟花,抬起手示意身后大军,“前进,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若遇投诚者,捆住不杀。”
“是!”
剿匪时刻到了。
而此时九号刚买了一个枕头返回江州州府衙门。
从她出门起,身后就跟了一群尾巴。从她进了店铺出了店铺再到州府门口,这群人才慢慢露出身影,明晃晃的站在了她面前。
九号低头,将装枕头的包袱背在身后,带子在胸前打了个结。
“你就是那个高手?”有人笑了,“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就算再厉害又如何呢。”
是啊,九号不过是个头发发尾枯黄的小丫头,个子不高,神色恹恹,能有什么好怕的。
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被一群人围住,九号站在中间动都不动。
她仰头看天。
今日的天色像极了她所在世界的天色,阴沉无光,长年累月见不到真正的太阳。
她出任务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天气。
可能是形成了肌肉习惯跟心理习惯,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嗜杀之心就开始隐隐作祟。
尤其是面对一群拦路的杂碎。
金色烟花在头顶绽开,九号脸上忽然露出轻松笑意,她活动拳脚,对上这群死不足惜的山匪们,轻声道:
“来啊,让我碾碎你们。”
她身形鬼魅,不动如枯木,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道灰色残影,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整场猎杀下来,几乎寂静无声,都听不到半分惨叫跟哀嚎人就已经躺下了。
她衣袂如枯蝶飘下,灰色布鞋碾着尸体一步步往前,去找藏在暗处的老鼠。
兴奋,说不出的兴奋。
她浑身毛孔都舒舒服服的张开,叫嚣着此时猎杀的畅快。
艾草全程跟着九号,见她虽嗜杀却没有失控,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等所有老鼠全被捉到之后,九号才从怀里掏出一条绣着“夏”字的白色巾帕,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随后收好帕子解开胸口包袱,拎在手里朝府中走去。
府里也不太平。
刘从文留在后院里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李静这个神女。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当皇帝啊。
李夫郎早早就守在女儿的房间里,他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让柳云桑跑,“云桑,你快换身衣服离开,我跟静儿能给你拖延些时间。”
柳云桑手拿宝剑站在门后,手握剑柄,故作轻松笑着道:“姑父放心,咱们一家子,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哪有独活的道理。”
见她这么说,李夫郎也不再劝,只是抬手抹掉眼尾湿润,握紧李静的手。
李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似乎不解,但又很安静。
简曲拎着锅赶来的时候,他们父女正坐在桌边等着赴死呢。
“小厨子你怎么来了?!”柳云桑惊诧。
简曲没看见她站在门后,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险些将手里的锅砸她头上。
“我来,我来看看。”
到底是投喂了小呆子好几天,简曲不放心。
前院传来动静,后院里的人开始动了。
她们朝李静的庭院聚集,慢慢抽出别在身后的刀。
“大人有令,不留活口,尽数杀了。”
就在她们准备进庭院圆门的时候,就见院里站着一道青色身影。
颀长的个儿,白俊的脸,青竹一般,不是沈君牧又是谁。
报春抱着银枪站在沈君牧身后,也扬声说,“传我家陛下的令,进院者,杀!”
沈君牧伸手握住银枪,“臣,接令。”
等沈君牧护送着李静她们往这边过来的时候,前院也快分出了结果。
李知庆怕梁夏有半分闪失,把自己身边的十二个侍卫都留在了前院,只为保她一人平安。
如今刘从文一方颓势尽显,已然毫无胜算,那些随从便也开始力不从心慢慢落了下风。
听完梁夏的话,刘从文脸色灰败,她边上的许平乐等人脸上也不好看。
刘从文还是不愿意相信,“你才多大,怎么能有如此心机跟谋算?”
就算有个好老师,梁夏的这份心境也超脱了她此时的年龄。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啊。
如果说刘从文是败给了李知庆,她也许只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她心底还是很钦佩李知庆的为人跟品行。
但今日,她却败给了自己嘴里那个最无能年幼的丫头,刘从文不能接受。
可不管她怎么自我麻痹,现实都已经摆在了眼前。
小皇上对她们做的事情一清二楚,并且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耐着性子看她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就像此刻这般,她高高的立在台阶之上,尔等皆是她目下之臣,她们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这份对整个局面的把控跟自信,根本不像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
今日虽是天阴,可刚才金色烟花映亮半边天空的时候,放出烟花的梁夏本人,仿佛就立在金光里,漫天皆是“夏”字。
梁夏的夏。
……她输了。
刘从文颓然。
她输给自己最瞧不上的小姑娘,从谋算到城府,她都比不过对方。
刘从文心里不知是何感受,只怔怔地望着梁夏,像臣仰望着君。在梁夏身上,她好像看见了大梁的未来,同时也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刘从文垂下头,已然认命。
她认命且服气,可不代表场上的其他人也心甘情愿等死。
这会儿投降已然无用,小皇上不会放过她们的。
而她们落得目前这个局面,全都是因为李知庆叛变!
这个在锅开之时突然抬手掀翻了锅的人,是最该死的!
就算她们活不了,李知庆也别想好过。
混乱之中,梅知县心怀恨意眸光闪烁,趁没人注意,悄悄挪步绕到了李知庆身后,单手从袖筒中缓慢抽出短匕。
她就算死,也要拉李知庆陪葬!
“梅知县是吧?”李钱突然出声。
他笑呵呵问梅知县,“我拿这个跟你换匕首如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绕了过来,并且悄无声息的就站在梅知县身边。
梅知县吓得一哆嗦,手一抖,匕首直接掉在地上,这时候再想捡起来就来不及了。
李钱往前迈了半步,脚尖刚好踩住匕首,“我送你个宝贝。”
他端手从袖筒里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球,大小够双手合掌握住,他把上面的栓子一拉,直接将球塞梅知县手里,同时伸手推了李知庆一把,“趴下。”
李知庆坐在长条板凳上,毫无防备措不及防,整个人被人一下从凳子上推下来,朝前趴在地上,磕的胸口闷疼。
梁夏,“……”
梁夏都心疼自己的大臣。
李钱也跟着趴李知庆旁边,见她想起来,伸手摁住她的脑袋,单手抱住自己脑袋。
李知庆,“……”李钱是刘从文派来暗杀她的吧?是吧?
而梅知县捧着球,也没见过,根本不知道这是啥玩意,更不知道两人闹哪出。
她捧着球还走到刘从文跟许平乐几人面前,问,“大人,您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人在局面逆转之后就抱团站在一起,现在梅知县捧着东西过来,都忍不住往前看了一眼。
梁夏瞧见了,默默抬脚往后挪了几步,双手熟练的堵住耳朵。
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巨响。
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
梅知县最惨,手臂炸碎了,脸都黑了,其余离得近的都被波及到了,全是脸黑头发焦耳朵鸣。
李钱松开李知庆,李知庆这才得以从地上坐起来,双手掏耳朵,“怎么嗡嗡的。”
要是季晓系在这儿,她会告诉李知庆,嗡嗡的都是轻的,脸没炸黑就不错了。
李钱爬起来,伸手扶着李知庆坐回长条板凳上。
李夫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知庆从地上起来,他心一紧,快步过来,“妻主,可是受伤了?”
那地上还躺着匕首呢。
李夫郎眼眶都红了,蹲在地上上下打量李知庆。
李知庆光看他张嘴就是听不见声,侧头凑近了听,“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呢?”
不止她听不见,周边好几个官员都听不见。
李夫郎目光求助性的看向梁夏,梁夏朝沈君牧招手,同时解释,“暂时性耳鸣,缓缓就好了。”
九号也从外面回来,她到的时候,苍黄等十二侍卫已经把所有随从成功拿下。
九号瞧见了,眼底竟有些淡淡的失望。
苍黄,“?”
梁夏看向刘从文她们,淡声道:“把她们都绑了吧,带回京城,依律发落。”
说着抬手揉了下脖子。
沈君牧抿了下唇瓣,将手里的银枪递给报春,自己挽起袖筒,站在她身后接替她的手,帮她轻轻按摩脖颈附近。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柔声说,“谢谢君牧。”
沈君牧抿唇笑。
江南神女一事,在沈琼花赶来后,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我跟君牧秋后大婚,不能在江南久留,要准备启程回京了。”书房里,梁夏跟李知庆说话。
她道:“我让沈琼花留下同你善后,江南众州空缺下来的职位半个月内会有新人替补填上,只是还要劳烦李知州在江南再守上半年,一是帮新官过渡,二是防止有人趁乱起异心。”
大梁境内,不能再乱了。
李知庆的耳鸣已经恢复,闻言起身行礼,“臣遵旨。”
“等年后,你便带着一家人回京述职,我让果子联系一下周鱼鱼,”梁夏笑,“让她给你看看腿跟身上顽疾。”
李知庆一愣,竟有些无措,连忙道:“臣,臣这些毛病不值一提,皇上不必为此费心。”
小神医周鱼鱼行踪素来飘忽不定,找他必然要花费诸多人力跟财力。
李知庆节俭忍耐惯了,下意识的反应是不用,她全家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皇恩,别的实在不强求。
“不费劲,周鱼鱼近期都在京城呢,”梁夏说,“这些不急,等你回京再说。”
如果可以的话,也让周鱼鱼给李静看看,能不能治好她。只是这话梁夏没说,免得给李知庆太大的希望最后又让她失望。
她都这么说了,李知庆只得低头应,“是。”
梁夏又道:“朝廷关于税正在调整,冯相走之前也参与修改了一些,等夏末秋前新的税目下来,这些杂税便都没了。”
赶在夏末庄稼收获前出新税,百姓能省一大笔银钱。
李知庆看向梁夏,满心动容无法言表,只朝她长作一揖。
小皇上虽年轻,但她对于这些心里是有章程的。
梁夏伸手扶她,“要谢也是我谢你才对,有此臣下,是我大梁之幸。”
从江南回京城路上还要些时间,见江州这边没什么事情了,翌日梁夏就准备出发回京。
才跟儿子处一天的沈琼花,“……”
沈琼花看梁夏,觉得她故意的。她才来,大夏就要带他儿子回去。
梁夏笑的乖巧,双手搭在身后,开始给沈琼花戴高帽,“这儿就全靠沈将军了,有您在,我这心才能稳稳地放进肚子里。”
沈琼花沉默,沈琼花有一点得意,沈琼花拍着胸口笑着保证,“放心,一个月之内就能处理完,绝不耽误回京的时间。”
她可是沈君牧的母亲,儿子大婚她怎么能不回去。
沈君牧,“……”
沈君牧侧眸看梁夏,梁夏讨好地偷偷拉住他的手指捏了捏。
要走了,李知庆才上前,问出心里琢磨了快一天的事情,“臣有一事不懂,还请皇上解答,昨日李总管掏出来的那个是什么?”
“炮弹,也叫大宝贝,”梁夏说,“果子的发明,将来会用在对外的战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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