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顾元奉的教育问题上,顾父对他从来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他健健康康长大就成了。
目前两小孩的矛盾顾父也看在眼里。
纪云彤从小就有主意, 顾元奉也从小都愿意听她的,事事都让她拿主意。
可现在两个人都渐渐大了, 顾元奉显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要是磨合得来两人便能顺利成婚, 要是磨合不来……
顾父看了看偷眼觑向自己的儿子,说他还小吧, 他又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说他已经长大了吧, 他在很多事情上明显又还懵懂无知。
顾父开口问他:“你是真的喜欢跟周颂他们一起玩?”
顾元奉冷不丁被顾父这么一问,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顾父道:“你当真觉得他们与你志趣相投, 他们喜欢的东西和你喜欢的东西是一样的?”
顾元奉微微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弱了下去:“当然……”
顾父道:“行,那你继续跟他们玩去吧。”他见顾元奉一副大大松了口气、想要找机会溜走的模样,慢悠悠地补充了句,“本来想过了年就给你引荐几个苏州大家的,既然你更喜欢周颂他们,那还是算了吧。”
顾元奉听后马上不想走了,积极凑到顾父身边问什么时候带他去苏州拜访名家。
至于不能带周颂他们……反正什么时候都能跟他们一起玩,也不差这么几天。
顾父道:“想好了?”
顾元奉道:“想好了!”
顾父没再和他说什么,摆摆手让他自己玩儿去。
顾元奉开开心心地往回走,正好遇到从建阳长公主那边出来的纪云彤。他凑过去问纪云彤:“知道爹刚才和我说什么了不?”
纪云彤还记着他刚才告应修齐状的仇,根本不搭理他,加快脚步想把他甩掉。
顾元奉不乐意了,追上去说道:“爹说要待我去苏州拜访很多厉害前辈!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你想去我就跟爹说一声。”
纪云彤说道:“是我说想去苏州拜访那边的藏书家,娘才说跟我一起去的。”
既然想搞书坊,纪云彤当然得去学习一下别人的经验。
听闻苏州那边有几位藏书家不仅藏书无数,搞书籍装帧的水平也堪称一流。
正好许淑娴和她未婚夫要去苏州曾外祖家一趟,纪云彤便和建阳长公主说了此事,说想去开开眼界。
建阳长公主怕她自己去拜访别人不愿意见她,所以才想着陪她去看看,顺便自己也散一散心。既然建阳长公主想出门走走,那顾父肯定也要去。
顾元奉本来还得意洋洋等着纪云彤央求自己呢,听了纪云彤这话后顿时感觉一瓢冷水兜头浇下。
他气愤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讲?”
纪云彤道:“你这么爱跟你那些朋友玩,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还要问你是要跟我出去还是要跟他们出去?”
顾元奉道:“你跟我说了我肯定跟你出去啊!”
纪云彤道:“我又不想你跟着去。”
她这次出行的计划里本来就没算上顾元奉,难得有机会和新朋友相约出一次还算远的门,她做什么要喊上他这个扫兴的家伙?
顾元奉听出纪云彤话里的嫌弃,心里郁闷得要命,气呼呼地说道:“我也一点都不想跟着你!”
纪云彤“哦”地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撇下他回了自家院子。
心里无波无澜。
当晚一夜好眠。
第二天纪云彤一大早就出门了,她约了许淑娴在景园见面,与许淑娴商量以后要怎么改造景园。
她准备在景园也安排一座藏书楼,到时候网罗各种藏书把它填得满满当当,她大小也是个藏书家了!
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彤藏楼,而她的书坊名则叫彤载堂。
彤字既取她自己名字中的彤字,也取彤管之意。古时女史所用之笔常被刷成朱红色,所以叫做“彤管”,后来也用来代指女子文墨诸事。
往后在外头遇到同行或者同好,大伙便该喊她一声彤载堂主人了。
许淑娴听了纪云彤的打算后说道:“直接用你的名字会不会不太好?”
比起旗帜鲜明地亮出自己的想法,许淑娴更擅长曲折迂回地达成目的,所以对于纪云彤这个决定还是有些担忧。
纪云彤道:“我听闻从前读书人考上功名都要去雁塔题诗,每到一处驿馆或客店也要看看有没有空白的墙供他们题诗写字,他们可一点都不觉得用自己的名字不好,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名字满天下传扬。我只是用个彤字,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也是纪云彤选来选去选了这两个名字的原因,男子的名字可以到处传扬,怎么到了女子就要藏着掖着。
许淑娴对上纪云彤熠熠发亮的眼睛后便把所有顾虑压了下去。
是啊,她们凭什么要藏着掖着呢?
许淑娴笑道:“若是真有人要说三道四,还能说这两个名字取自《诗经》。”
《诗经》里有首《彤弓》,前两段的起始句便是“彤弓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彤弓兮,受言载之,我有嘉宾,中心喜之”,彤藏与彤载显然是从这里取出来的。
这就是纪云彤如今喜欢和许淑娴往来的原因,许多事她不必说得太透许淑娴都能懂,比和顾元奉说话轻松多了。
纪云彤兴致盎然地对许淑娴说道:“你字写得好,要不你来帮我题匾额吧。”
许淑娴道:“我的字恐怕还拿不出手……”
纪云彤道:“哪里拿不出手,比我强多了。大不了等你以后觉得自己字更精进了,再给我题一面新的匾额。”
纪云彤笑盈盈地和许淑娴展望未来,说是等她日后成了书法大家,她便把这些匾额都摆出来搞个展览,叫别人看看我们许大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到顶峰的!
许淑娴哪里有过这样的野心?可听着纪云彤的话后却莫名有些心动了。
她们在闺阁与后宅之中能做的事本来就少,书画已经是她们难得能光明正大去接触的东西了……纪云彤所说的那个顶峰的风景,她也想去看一看。
那会是什么样的风光呢?
许淑娴道:“只怕我十几年后看了我现在写的匾额,恨不得把它劈了当柴烧。”
纪云彤乐道:“能留下一点能当柴烧的东西,不也很有意思吗?”
两人快快活活地笑闹了一会,都觉得如今的日子愈发有滋有味了。难怪男人们都爱出去交朋友,遇到志趣相投的友人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得知纪云彤不太乐意顾元奉在这次苏州之行中烦扰她们,许淑娴大方地表示可以贡献出自己的未婚夫挡她一挡。
两人在景园里待到傍晚,纪云彤本还要送许淑娴归家去,结果在门口遇到不知什么时候蹲在那里的顾元奉。
纪云彤把许淑娴送上她们家的马车,转身看向凭空蹦出来的顾元奉:“你跑来做什么?”
顾元奉道:“我听说你在这边,顺路接你回家。”
其实顾元奉是专门找过来的,还让人喊个丫鬟去看看纪云彤在景园里头做啥。
这园子是建阳长公主的嫁妆,平时都不给别人进去的,今日园中又有纪云彤请的客人,自然更没旁人了。
顾元奉就在不远处的茶寮里蹲着,听着小厮时不时来回报一句纪云彤和许家大姑娘在干嘛。
于是他就知道纪云彤在里头跟许家大姑娘又是一起读书,又是一起游园,又是一起品书论画,又是一起弹琴吹笛,又是一起喝茶吃点心。
哪怕隔着景园高高的园墙,顾元奉仿佛都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
顾元奉不知怎地就想到了纪云彤说的,如果她是男的就要出去找很多红颜知己。
她这都不是男的,不也找了个红颜知己吗?
顾元奉心里那叫一个酸,只觉该陪着纪云彤做那些事的都是他自己才对。
要不是他年前跟纪云彤吵了架,哪有这个许家大姑娘什么事?!
以前她们同在金陵十几年那么久,也没见她们有什么往来啊!
顾元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现在不管男的女的都要来跟他抢纪云彤!
顾元奉凑到纪云彤身边说酸话:“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前她都不跟你往来的,现在突然跟你这么要好,说不准她是别有所图的。”
纪云彤没想到这种话还能从顾元奉嘴里说出来,他还知道世上有“别有所图”这回事啊。
世人还总说什么长舌妇,纪云彤只觉男人的舌头也没短到哪里去,看顾元奉这家伙不就一天到晚都在嘴碎!
纪云彤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你那些朋友了,你也别来对我的朋友说三道四。”
顾元奉发现人就是这么奇怪,纪云彤说让他跟朋友绝交时他郁闷得很,纪云彤说再也不管他交什么朋友时他也郁闷得很。
如果纪云彤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的话,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跟周颂他们一起玩了。
第33章
纪云彤翻身上马, 余光扫见顾元奉那一脸不知在琢磨什么事的表情,也没有搭理他,径直打马归家去。
顾元奉见纪云彤走了, 也忙一夹马腹追了上去,嘴里埋怨道:“我来接你回家, 你怎么都不等等我。”
他的目光落在纪云彤被风吹起的长马尾上, 她出行总爱骑马, 所以也不戴繁复的发饰,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把头发束起来。
记得约莫是她刚来月事那会儿, 纪云彤也有段时间不太爱骑马了, 还开始变得爱美, 每天总要打扮个把时辰才出门。
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她的新装扮有什么不同, 又嫌要等她梳妆打扮太烦,于是扯着她不太合宜的金簪笑她像个暴发户。
气得她追着他满院子跑。
顾元奉在心里算了算日子, 追上纪云彤问她:“你这两天月事是不是要来了啊?”
纪云彤没想到他冷不丁问这么一句,只觉他简直荒唐。谁大街上讨论这个?她朝他扬起马鞭:“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顾元奉知趣地闭了嘴。
他就是觉得要是她刚好来月事的话,这几天去苏州玩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要退后几天。
也不是他想记这些东西的, 是纪云彤以前非逼着他记,要是他一时忘了, 答应了不适合的活动――比如打马球之类的,纪云彤就会很不高兴, 说他一点都不关心她。
顾元奉一直觉得挺不服气,他一个男的为什么要关心这个。她一个女孩子非要人记住她什么时候来月事, 都不觉得害臊的吗?
两人一路并骑转过一个街角, 顾元奉忽听有人在楼上喊自己。他抬头看去,只见周三爷倚在窗边朝他们笑, 别听别人都喊他一声“三爷”,实际上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岁,这么倚在那儿轻轻一笑,神色有着说不出的潇洒温柔。
纪云彤也抬头看了眼,只觉看到只开屏的花孔雀。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别处,却见不远处的书铺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纪云彤微微一怔,抓住缰绳的手下意识收紧。接着她回头问顾元奉:“你还走不走?”
周三爷闻言笑道:“你们回去吧,我看天色不太好,一会怕是要下雨。”
纪云彤听后微顿,又忍不住看向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与顾元奉一起归家去。
不知是不是顾元奉乌鸦嘴,回到家她月事正好来了。纪云彤觉得当个女孩子真是麻烦,每个月都要为这点事折腾,她换上新的月事带,看向外头阴沉沉的天色。
许是为了应和她的担忧,雨点忽然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纪云彤起身私下吩咐绿绮:“你找个我们自己的人,让他带上伞跑一趟附近那家书铺……”她与绿绮说起自己方才见到的人,低声叮嘱,“要是他还在就把伞送给他,不在就算了。”
绿绮心里有些担忧,但又怕自己不安排下去的话纪云彤会自己出门去,便依言找人出门跑个腿。
纪云彤倚在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的雨幕,也弄不太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主动去结识一无所有的柳文安,是想抓住当时正巧来到眼前的浮木,还是真的觉得他人挺好挺可爱?那她如今对顾元奉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们真的还要成婚吗?以眼下他们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她确实不该去招惹别人。
以顾元奉那横脾气,他肯定能说到做到。他自己本来就是个不要脸面的主,叫他拿住把柄绝对会闹个天翻地覆。
这要是换成她自己那也是一样的理,顾元奉要是真敢在外面招惹别人她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从这一点来看她和顾元奉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都不该去祸害别人。
坏了别人前途多不好?
纪云彤正抱着汤婆子暖暖肚子,就见顾元奉从外头跑进来了。
顾元奉一看她躺在那里有些恹恹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没记错了。他挪了张凳子坐到纪云彤边上,得意地说道:“我就说你月事该来了吧?我刚已经去跟爹说过了,这几天天气不好,我们等天气放晴了再去苏州。”
纪云彤微怔,这才知道他路上是想说这事儿。她打掉他偷偷摸摸想伸过来揉她肚子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顾元奉理直气壮地道:“娘不是说来月事会不舒服吗?我就是想给你揉揉,让你舒服点。”摸不着肚子,他便伸手去把她脸转过来朝向自己。两人四目相对,顾元奉心里又莫名有些鼓噪起来,“你唇都有点白了。”
他想把它亲回红润的模样。
纪云彤察觉他的意图,猛地退后与他拉开距离。
不管是从前情窦未开时懵懵懂懂的轻触,还是上次愤怒状态下的撕咬,都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肌肤之亲。只是骤然打破那层不知何时开始隔在她们之间的壁障后,顾元奉便愈发爱做这些越界的事。
仿佛一下子就从烦她腻她变得爱与她亲近了。
兴许是到了有这种念头的年纪,上次得逞后叫他食髓知味了。
纪云彤也不半躺着了,盘坐起来纠正他越来越不守规矩的行为:“你别动不动就想亲想抱,没有正经人家成婚前就干这种事。”
顾元奉还是嘴硬:“我又没有想。”
何况他们与别人又不太一样,纪云彤从小有一大半时间是住在他们家的,他娘对纪云彤比对他还好。
就像她们自己说的那样,纪云彤才是女儿,他倒像是女婿了。
这么一琢磨,顾元奉又乐滋滋地凑上去说道,“你都要招我当上门女婿了,我们还能是什么正经人家不成?哪个正经人肯给人当上门女婿啊!”
纪云彤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只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无言以对归无言以对,纪云彤还是不可能让顾元奉再得逞。
她伸手把他那颗脑袋推远,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娘若是知道你私底下是这副德行,你再想退婚可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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