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园中寂静,宋知礼看着缩成一团的人,缓缓蹲下身。
他一时分不清她是没准备好还是害怕。
他却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
宋知礼冷下声音,唤她的全名:“陈在溪。”
无人回应。
跌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她将脸埋在膝中,看不清神情。
任谁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宋知礼刚抬步上前,一旁的宋佳茵也担忧地跑过来。
她性子急躁,一看见不对劲就直接上手去扒拉,将陈在溪的头抬起来以后,才发现她闭着眼睛,面色苍白。
是晕过去了。
她身子轻,随手一便碰还往一边倒,宋佳茵赶紧将人稳住,“大哥,我让彩月去叫……”
一句话未完,宋知礼已经俯下身。
沉默一秒,他抬手,一手环住她肩,一手环住她双膝,将她整个人带进怀中。
这般抱起她,并未费什么力气。
这一瞬,没人说话。
连宋佳莹的性子,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后,她想到石板上全是灰尘和砂石,免不了的弄脏衣裙。
大哥这个脾性……宋佳茵抬手,想将陈在溪衣裙上的灰尘拍一拍。
手却落了个空。
她抬头,望见大哥的衣衫同表妹浅色的裙摆交缠在一起。
大哥已经转过身,脸上的神色她未曾不清。
宋佳茵愣了愣,只隐约听见两个字,好似在说:“娇气。”
虽是冷淡的语调,但听得宋佳茵一惊,她捂起脸,对一旁的长姐疯狂眨眼睛。
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有些懵。
只是听说沈二走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姐姐过来,想问问表妹相看的满不满意。
至于大哥,她真的没想明白。
下意识地就想跟过去看看,刚抬步,却见祖母冷着一张脸。
老夫人捂着心口叫她:“宋佳茵,过去看什么?你给我站过来。”
***
陈在溪是被疼醒的。
她睁开眼,还有些迷糊,下一瞬,便意识到从双膝处传来的疼。
药膏很冰,但碰到伤口时,又变成灼烧般的热。
她悄悄抬眼往一旁看。
天竟然已经黑了。屋内点着烛灯,暖光明亮,映在榻边。
男人的一张脸隐匿在阴影间,看不清神色,只一双手映在光下。
手背上覆着浅浅的青筋,抬手时,修长的手指往下一按。
陈在溪疼地眼泪哗哗流,但还是忍着没说话,又将眼睛闭上。
她还有些生气。
她还没准备好的,没准备好去面对。
表哥怎么能这般,现在还故意戳疼她,陈在溪越想越心闷。
真的很生气。
第65章
寂静室内, 一丝声响也无。
宋知礼将药膏放下,随手拿起一旁的绸帕。
淡淡光亮落在床侧,陈在溪颤了下眼睫, 忽然有些紧张。
没两秒,她睁开双眼, 看向眼前的男人。
“不睡了?”宋知礼淡声发问。
“嗯……”陈在溪缩了下, 就想起身。
双脚却被一只手按下。
宋知礼瞥了她一眼,冷声道:“别乱动。”
陈在溪当即便僵住了, 有些不敢动。
“没凶你。”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宋知礼将指腹压在她左膝上,解释了一句:“你伤还未好。”
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 陈在溪眼中泪水便哗哗往下淌。
抽噎了会儿,她泪眼朦胧, 一边用罗裘将脸盖住。
“表哥, ”陈在溪轻声开口:“你今日为什么要这般说,明明在溪都同表哥说过没准备好的。”
她只是没准备好,她也很无措。
现在又该如何, 如何面对老夫人?如何面对佳茵姐姐?如何同父亲说?
心脏闷得透不过气, 她只想把自己缩在黑暗里,最好谁也不见。
一时间还有些恍惚,愣了下, 陈在溪久违地看见了母亲。
熟悉的冷脸已经有些模糊, 眨了下眼睛, 却发现这又只是错觉。
阿娘。
阿娘也答应过她会等她长大。
陈在溪都快忘了, 忘了那段时间是如何过来的。
那时她并不懂死亡的意义,只以为阿娘去了很远了地方。远到只有她长大了, 才能去见阿娘。
她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适应新环境,适应下人们的不上心,适应新夫人,适应妹妹弟弟的出现。
现下要成亲,意味着又要学着适应。
有时候陈在溪真的很希望生活是一成不变的,这样就不会有烦恼了。
刚想到这,盖在脸侧的罗裘忽而被人掀开,一片光亮落在眼底,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
“是没准备好,还是害怕?”
男声冷静,陈在溪颤了下,便对上宋知礼的双眸。
他眼底很少有明显的情绪,始终是平静的,就像深潭般,却将人映得一清二楚。
陈在溪侧过脸,抓着罗裘想盖住脸,她不想让表哥看着自己。
但扯了下,却没扯动。
“先说话。”
这般强硬的语气,陈在溪闭上眼睛,只好翁声道:“都有吧。”
她就是一个容易胆怯的人。
见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宋知礼微蹙起眉,问她:“为何害怕?”
“我只是没准备好。”
“今日可是在相看?”宋知礼换了一个问题。
陈在溪没说话,只是侧过身躲起来,又要逃避。
宋知礼很少同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相处,见她逃避的模样,他神色冷下,额间直跳。
他却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宋知礼抬手拉住她的手腕,想将人从罗裘中扯出来,指尖才刚触碰上去,却传来一声娇气的疼。
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松开。
他顿了下,又用手掌盖住她的手背。
“沈二年纪太小,表哥前年去沈家时,见过他摔盘子发脾气。”他忽然说。
“嗯。”陈在溪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
“今日见你同沈二相看,表哥也有些生气。 ”
宋知礼轻抚着她手背,缓缓问:“不是答应表哥了?”
“是老夫人叫我去的。”
盖住手背掌心温热干燥,将心中的不安驱散了些,陈在溪终于动了,她一点一点支起身。
宋知礼又替她擦眼泪,“表哥只是问你,不是怪你。方才同沈二说了什么?”
“我没说要嫁他,”陈在溪摇头:“表哥,我同他说我有心上人的,我都和他说明白了的……”
“嗯,”宋知礼将绸帕放在一边,语调缓和了些:“那怎么还没准备好?”
“我有点怕,”陈在溪将脸捂住,抽哽道:“老夫人不喜欢我,佳茵姐姐也不想我嫁表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家,所以表哥今日这般说,我真的很生气。”
“你让表哥怎么办?”
小妻子年龄太小,宋知礼忽然有些无奈,感受到久违地头疼。
“你今日摔在地,祖母给你定婚期你也答应,到底是害怕,还是不相信表哥?”
“都有吧。”陈在溪不知道怎么说,又模糊道。
头又开始疼了。
宋知礼忍了忍,语调是克制过得平静:“表哥给你时间准备,是以为你不能接受,若你只是害怕,准备便没有意义。”
“还有什么不明白吗?”他问。
陈在溪摇头,主动上前抱住他。
他态度缓和下来,像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她很少被这般耐心的哄着,此刻有些难过,也觉得自己错了。
冷冽的松香将她环住,她蹭着他衣服擦眼泪,双眼都是红的。
陈在溪只是觉得,表哥脾性这般好,嫁给他好像也不错。
下一瞬,宋知礼将手压在她背上,他神色已然冷淡下来,声音也透着几分冷冽。
“那表哥问你,同沈二说话时为什么对他笑?”
陈在溪愣了愣,想为自己辩解:“表哥我没有……”
宋知礼把玩着她腰间的发丝,没带什么情绪地询问:“是在溪也想让他喜欢你吗?”
“没有。”陈在溪皱起眉:“我不喜欢表哥这样说。”
“那就是他喜欢在溪,”宋知礼轻笑了下:“若是不嫁表哥,在溪会应下这门婚事?”
陈在溪一顿,被这几句话绕进去了。
她不由得设想,若是老夫人一开始就给她定沈家的亲,她还会去找表哥吗?
才只是沉默了一瞬,宋知礼握住她发丝的手收紧。
陈在溪回过神,下意识摇头:“在溪只想嫁表哥的。”
宋知礼还是有些不满意,这种情绪很浅,却让人无法忽视。
夜色浓稠,熄了灯以后的室内彻底寂静。
片刻后,却传来几声娇娇的抱怨。
等打更声第二次响起时,屋内的抱怨已经转为抽泣。
床榻边的帷幔摇曳。
是陈在溪在低低地抽泣,乌黑的发丝落在腰侧,随着男人的动作颤动起来。
从喉间溢出来的哭声断断续续,禁锢在腰上的手却愈渐手紧。
陈在溪捂住脸,耳根又红又烫,她后悔地娇声呜咽:“……在溪,不想嫁,表哥,了。”
没得到回应,只是他的动作更重,更深。
陈在溪轻轻地哭,仍旧用手捂着脸,片刻后,她感受到颈侧一痒,伴随着很轻地喘息。
男人掐着她腰,抵在她身前:“将手放下来,表哥要看你。”
夜晚开始变得漫长,陈在溪累到哭也哭不出来,只记得自己好似连说了几句要嫁给表哥。
至于最后是如何睡着的,她已经有些记不住了。
表哥抱得她很紧,她已经有些适应了,昏昏沉沉中,意识逐渐下沉,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一个红色的梦。
拜堂成亲。
喝完合卺酒以后……
然后呢?她的夫君呢?
她的夫君是谁?
陈在溪觉得头好疼好疼。
身体却还在不断下沉,就好像不是做梦。
哪又是什么呢?
她低低地抽泣起来,可怜巴巴地给自己擦眼泪,一低头,却看见自己的衣袖是明亮的红色。
似乎和什么重叠了起来。
第66章
那又是什么呢?
灯烛晃荡, 眼前的景象虚虚实实,让人看不真切。
缓了好一会儿,陈在溪才回过神, 她颤了下,刚想起身, 心脏却没由来的疼。
这样的疼痛, 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随之跌到,她跪坐在地, 双手颤抖着往心口上压。
很疼。
心脏是脆弱的地方,这样的紧缩,让她一瞬间就僵硬住,连动也不敢动。
陈在溪才反应过来――
是她又回到了梦里。
新婚夜, 满目的红,合卺酒, 疼。
小脸忽而惨白, 她开始止不住的咳嗽,手抵在唇边,咳得掌心上全是血丝。
而这一次的梦境, 似乎比前几次都漫长。
时间缓慢, 她全身战栗,呆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的。
是真的很疼的……
意识昏沉中,耳边好像有人说了句话。她抬起眸, 想起来什么一样朝前看。
眼前是模糊的人影, 被虚化一般, 成年男子的轮廓融进黑影之间, 还是让人看不真切。
却莫名熟悉。
心口又是一疼,双眼刺痛, 陈在溪皱起眉,捂着心脏往后倒。
失去意识以前,她缩成一团,用力抬起头往前看。
木质桌腿散发着细腻的光泽,往上看,稳坐在高椅上的影忽而清晰了起来。
红色的烛灯明明暗暗。
男人穿了身红衣,墨红玉佩坠在腰间。暖光落在他身侧,将他眉眼映照的清晰。
很陌生,却又熟悉。
他似乎是晃了下酒杯,低垂眸时,用看死物一般看着她,双眸间带着绝对冷静的神色。
心口间的疼痛加重,陈在溪缩在地上,有些无助地闭上双眼。
怎么办,她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
陈在溪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疼过。
这明明只是梦的。
她却在梦醒的边缘游离了许久许久,
她捂住双眼,只觉手心湿润,原是她抬手摸了一眼的泪。
终于从梦中醒来,但心上的疼未曾离开。
陈在溪很熟悉这种感觉。
刚来宋府那会儿,她每晚都要做这个梦,梦醒以后也未曾抽离,反而要疼上好一会儿。
不仅仅是心口疼,昨晚表哥还一直欺负她,她明明都说了不要了的。
锢在腰侧手甚至到现在都未曾松开。
陈在溪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抬眼。
侧过头,见表哥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双眸中带着几丝依恋。
“哭什么?”
他含笑看着她:“还和表哥闹脾气?”
陈在溪没有回答,只是极其地,颤抖着。
宋知礼抬手,将指腹压在她眼下替她擦泪,有些不解她突然的情绪。
陈在溪却颤抖地更加剧烈。下一瞬,她埋头扑进男人怀中,将脸颊藏起。
“表哥。”她轻轻唤他,声音却沙哑,比起昨夜还要可怜。
她一面恐惧,一面想要他的怀抱。
陈在溪快要喘不过气,呜咽道:“表哥我,我好疼啊。”
“在溪好疼啊……”
她都要分不清这是恐惧还是疼了。
梦里,梦里那样冷漠的目光。她也会害怕,她害怕闭上双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最害怕表哥像梦里那般看她。
陈在溪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她捂着耳朵,也不敢看宋知礼的眼睛,只想要隔绝掉外界的一切。
日光透过花窗,落在床榻边娇小的身影上,将她眼底的恐惧映得一清二楚。
宋知礼唤了她两声,却见她并无反应,反而颤动地更加厉害。
他用手捂住她的双眼,宽厚的掌心微微下压。
陈在溪的眼中便只剩下一片黑暗,脑中的混乱画面一一退散,这样纯粹的暗色,使得她得以冷静。
“陈在溪。”宋知礼一字一句地唤她,语调平稳地哄她:“告诉表哥,哪里疼?”
“心。”她终于能听见声音,哭得断断续续,反复道:“心,心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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