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不敢松懈,走到一扇门前停下,没有犹豫地将门拉开。
主人家是个上年纪的老头,长年日晒,他皮肤像是被风化般粗糙。
听见动静后,陈生哆嗦着双腿往门边走,抬眼见到一身黑衣的十一,吓得浑身发颤。
十一不敢废话:“李平恩这人可听过?”
“不,不认识……”陈生被吓得不清,抬手便想将门合上。
十一眼一斜,手搭在佩刀上,露出黑色手柄上的暗纹。
“大理寺寻人,包藏者一并拿下。”
听见这几个字,陈生腿都软了,当即便跪了下来,手指着一边:“李李家就就在往右走的第三户,大人,大人我不认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这一代的木房子老化,风一吹便吱呀响,村里发生了什么,李平恩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
听见大理寺三字以后,李平恩皱起眉,将近日里送过的人全都想了一翻。
在刀尖上赚钱,不是没有失手过,前日里送走了个赌鬼,赌坊里的人找上门来,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右腿。
这对他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
招惹上大理寺?
他虽是只看钱,但凡是被闹上大理寺处决的案子,他从不会碰啊。
李平恩看了眼伤处,掀开被絮就要往暗门走。
只是起身的瞬间,长剑出鞘,剑气凝人,不过一瞬,直刺入他的左腿。
这一剑足够利落,李平恩尚未反应过来,没了支撑点,他直直往下跌。
他跌倒在地,听见脚步声,僵直着头往前看。
黑色鞋履上沾染着泥尘,来人一袭黑袍,泛着暗纹的布料上也沾染到了泥渍。
莫名违和,他还想往上看,下一瞬,头往下一压,只敢生理性地往后缩。
宋知礼垂眸看着他,冷声道:“你是李平恩的弟弟?”
“大人我就是李平恩,”李平恩害怕牵扯到弟弟,不顾腿上的伤口,连忙跪下:“我就是李平恩我就是李平恩,有一辆马车,平时靠接私客赚钱,大人你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
“今早你弟弟接走了一位女子。”
他用得是陈述句,语调冷静到让人不敢反驳。
李平恩赶紧点头。
“你弟弟丢了车跑了,你且好生想想,他会带着人往何处走。”
他语调极平,不带情绪的冷静,到越发让人觉得诡异。
李平恩再度抬眼,这一次瞥间了坠在男人腰间的鱼符。
这般压迫人的气势,腰间还坠着鱼符,李平恩面如死灰,只知道自己弟弟若是被抓到就完了。
他全身战栗,跪在地上的双膝已经不稳,刚想说话,耳边落下声――
“想好了再说。”
宋知礼摩挲着手中的翡翠叶子,神色越发冷冽,语调却缓和下来:“我家夫人怕黑,还等着我去接她。”
第72章
天气还尚彻底转凉, 林间生机盎然,高树的叶子足以遮天蔽日,将每一束光亮都遮挡住。
陈在溪没走过这种路, 算是吃尽了苦头。
盖住小腿的裙摆总被杂草碎石勾住,她低头扯, 又一次耽搁了赶路。
许是察觉到陈在溪的不适应, 小李转过头,犹豫着将藏在袖中的小刀递了过去。
陈在溪微微愣神。
“我们这儿的女子, 不穿这么长的裙子。”
以为她不乐意,小李又解释:“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女子讲究多,但我们得快些了,早些到天水县早些休息, 你莫……”
话未说完,陈在溪将手压在刀柄上。
她半蹲下身, 对着裙摆比划着, 不知怎么下手。
陈在溪只好扯住裙摆,用刀锋一点一点割开一个口。
“小师傅,你现在能帮我扯一下吗?”
小李没说完的话止住, 他摸了摸头, 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扯开了她的裙摆。
粉色裙角只盖住小腿,陈在溪没穿过这般短的裙子, 忍不住抹掉眼角的泪花,
小李将裙角随手扔下, 念叨了句:“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城里人, 我们平村的女子才不在意这些。”
“没事,”陈在溪缓过神, 哽咽道:“只是一时不适应,麻烦你了小师傅,我,我现在能快些走了。”
“嗯。”小李转过身不再说话。
其实这样的赶路是枯燥也是新奇的。
原来叶子的边缘可以将皮肉划开,杂草茂盛到要用手拨开,而高树遮天,竟能彻底将云层遮掩住。
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生活。
走了不知多久,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陈在溪努力平静。
眼瞧着天色可能暗下,她缓缓捏住裙摆,声线颤抖:“小,小师傅,我们真的能走出去吗?”
“快了快了。”小李用双手拨开杂草。
“你慌什么?”回过头见她发抖,小李有些不理解:“你们城里人怎么都喜欢这般问,我从小就在这山里长大,这里的每一处我都走过,除了我哥,没人能比我更熟悉这里。”
“嗯。”心脏仍然有些难受,陈在溪勉强笑了下。
眼前这处的杂草茂盛,已经及腰。好不容易拨开杂草,锋利的边缘又将手掌心割出小口,疼痛袭来,陈在溪仍努力往前走。
只是稍一不疏忽,脸侧又被划开,细细的伤口落在裸露而出的每一寸皮肤上。
比起来时的轻松,她此刻狼狈到不在像自己。
重复了无数次这个动作,遮天的树叶才终于散去。
稀薄的光落在双眸,她怔了怔,抬起眸。
视野一瞬旷阔,远处的山连着山。
这里竟是一处悬崖。
小李已经大着胆子走到悬崖边际,垂眸朝下看,看着看着,他笑了出来,问:“高吗?”
“高……”陈在溪不敢往前,还愣愣的。
小李却不怕,只道:“你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自然觉得高。”
“我不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其实她离悬崖边还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害怕地往后退:“但我也觉得高。”
“怕什么,”不知想起什么,小李轻松地说:“跳下去也不会死。”
“啊?”看着小李这副模样,陈在溪全身僵住,不可避免地进行联想道:“那我,我们要跳下去吗?”
“骗你的,”小李拍拍手朝她走去:“我哥收了你家阿婆这么多钱,我要是让你跳,回家他不得给我一顿打。”
陈在溪手足无措起来。
“我们走下去,走下去!”
小李叹气,哥哥说得对,城里人都是傻瓜,可不能逗。
他指着前面的路又解释:“前面有路的,从这儿下山,半个时辰就能到山底,山下呢有我家的船,我们走水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天水县,还不会遇到官人。”
一长段话解释完,陈在溪“哦”了一声,回过神来。
小李熟稔地朝前走,随口安慰了句:“这条路我带过很多人的,我将他们每一个都带出去了。”
“嗯。”陈在溪一边点头一边跟上。
寂静的林间,只能听见风的动静与脚步声。
她不习惯这样的万籁俱寂,无话找话般:“小师傅,你总这样送人吗?”
“为了赚银子嘛,”不知道想起什么,小李顿了下,才重新开口:“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若只是靠打鱼而生,那我和哥哥这辈子都买不起上京的府邸。”
“那,那你们现在能买上京的府邸了吗?”
“要问我哥哥,但我觉着,送完你就差不多了吧。”
小李耸耸肩:“其实我有些好奇,你又是犯了什么罪?我还从没送过你这般大的姑娘家呢。”
“我……”陈在溪没想好如何说。
没等她说话,正带路的小李却在此时停下,他皱起眉,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回过头:“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思绪被打搅,陈在溪也跟着回头,可是身后空旷,并未有人影。
按理来说她应该松口气的,可心脏在这一刻高高提起,她紧紧捏住手心的红线,迫使自己冷静。
“有,有吗?”
明明高山之上,只有一望无际的云层才对。
“就是不对。”
小李喃喃自语。
灰蒙蒙的雾气氤氲开,水汽湿濡,眼前的景物就像一幅画一般。
原本模糊的人影,在这话落的瞬间,渐渐清晰明了。
小李转身的动作僵住。
雾气浓厚,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压迫先一步袭来,使得他下意识地就想低头。
硬生生克制住这个念头,小李抬眸往前看。
最先看清的是一袭黑衣,目光随即定格在来人腰间的鱼符上……以及他手中的一截粉色裙摆。
喉间一哽,小李彻底僵在原地。
山色朦胧,男人彻底从雾气中走出,一袭黑衣逐渐清晰。
有水汽在四周浮动,将男人的眉眼虚化,陈在溪觉得有些陌生。
是克制不住地颤抖,心脏紧缩后的难以呼吸,使得她下意识退后。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宋知礼注视她的颤抖。
看着她的神色一点一点转为恐惧,双睫轻颤起来,颤抖着,像蝴蝶离开地面时的展翅。
他看着她朝后退一步,是害怕的姿态。
可奇异般,他心中未曾有一丝气愤,甚至还感受到一丝浅薄的愉悦。
他指腹微动,轻捻着那截嫩粉色裙摆。
不听话又能如何?
他总归是,要接她回家的。
“表哥。”
被他这般看着,陈在溪带着哭腔的声音紧张,终于忍不住开口。
宋知礼仍看着她。
看清她脸侧被划开,有细小的伤口交错着,裸露出得每一寸肌肤都被弄脏。
“怎弄成这副模样?”他问她。
“我……”
陈在溪紧紧捏着裙摆,还是很紧张。
很奇怪,明明表哥的语调还是同以往一样,但陈在溪就是觉得害怕。
最害怕他这副平静模样。
“过来。”宋知礼看着她,越发有耐心。
他轻哄道:“同表哥回家,表哥替你擦。”
陈在溪无声地摇头。
就是这样,她害怕。她做不到他这副模样,她也没办法平静。
“我……”
一连后退几步,她真的不想同他对视,也不想看他平静的眸子。
慌乱间,陈在溪只得将目光落在小李身上。
无论看什么都可以,她只想躲避掉男人的目光。
刚一转过头,男声随之落下,悠然询问:“想同他走?”
陈在溪摇头。
一旁的小李还盯着那块鱼符。他早已被吓到魂飞魄散,只睁着一双眼,连动也未动一下。
他生在渔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根本不敢,不敢有任何动作。
陈在溪意识到什么,忙开口:“没有的表哥,我,我没有同他走,我也不会同他走的。”
男声冷淡:“表哥不喜你看他。”
陈在溪立刻别过眼:“表哥我没有看他。”
强忍着害怕,她跟着上前一步,一边道;“表哥我们回……”
才刚刚抬步,有风声传入耳畔,很轻很轻。
锋利的刀刃割破空气,银光闪烁,直直朝她的方向逼近。
寒气将她耳边的碎发带起。
这一瞬间,时间被拉得好长好长啊。
陈在溪觉得自己要死了,然后下一瞬,刀刃从侧着她的身侧而过,直直刺进一旁人的心口。
什么都停止了。
怎么办。
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表哥……”
她怔怔地呢喃了声,后知后觉地抬眸看向他。
近乎漠然的神色同记忆重叠,宋知礼缓步朝她靠近。
陈在溪近乎崩溃。
是鲜活的人倒下了,割破布料,刺进血肉的声音还环绕在耳畔。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慌忙间她开始后退,不断重复着:“表哥你救救他,表哥你救救他好不好……”
她乱起来便手足无措,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没几秒,她退无可退。
身后只有空荡,纤细的身影仿若贴着云层,陈在溪却感受不到。
女声很轻,还在重复:“求你了表哥,你救救他……”
“陈在溪。”
宋知礼停下,他念她全名,语调沉下:“停下来,表哥应你。”
“表哥会救他吗?”
陈在溪抬手擦泪,有些委屈。
“嗯。”男声沉静:“往前走,表哥应你。”
陈在溪稍侧头,僵直住不敢动了。
有细碎的石子滑落,她看见自己站在山巅之上,往后就是万丈深渊。
“表哥我不敢动,”陈在溪眨着眼,哽咽了声:“我好像要死了?”
“胡说什么。”宋知礼冷下声音,朝她靠近。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进。
很快,他很快便能拉住她。
只是所有意外都是发生在一瞬的。
小李不知何时爬了过来,跟着抬起手来,用力往前一推。
其实不需要人用力的,因为她实在是太轻了。
她太轻了,朝后跌落的一瞬,裙摆随着气流舒展开,就像美丽的蝴蝶展翅。
她太轻了,下坠的瞬间,便紧闭上双眼,感受着到风声穿透耳膜,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这一推耗尽了小李的所有力气。
小李爬在石子上,鲜血正顺着刀柄往下流,他艰难地呼吸着,嘴角缓缓上扬。
微笑僵住。
抬起眸,他看见一旁的黑衣男人,没有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第73章
三更天, 夜色浓稠,本该是黑暗的。
直到一群人涌入平安山,火光凝聚成一片, 几乎将整座山都点亮。
不知找了多久。
白术同十一追回来,先发现了山上的尸体, 与此同时, 沈确领着人往山下走。
彻夜未眠,也无人敢掉以轻心。
直到第一抹微光透过云层, 沈确带着人,终于在山下找到了一点痕迹。
隔着长河,沈确勉强看清对岸的人影。
他抬步走去,只看见石子上, 散落的血迹。
没等他细看,白术从山上赶下来, 他站在河岸的另一边, 放声大喊道:“沈大人,长公主刚来,圣上大怒, 让你务必在今夜就将人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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