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粒子,落在身侧,她觉得有些冷。
回到屋中还是觉得冷。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之后,吵醒她的不是炮竹声,而是一道尖锐的女声。
沈岚刚从娘家回来,她爹娘皆是镇上有名的郎中,她自小便跟在爹娘身后学习。
她已出师很久,面对一些小病小磕碰早已是得心应手。
但这孩子的病让她极其头疼。
她身子越发弱,近日里尤为严重,吹不得风受不得凉。
她翻了好些古书,整个冬日都在熬药,才好不容易将这孩子的身体稳定下来。
一想到这里,沈岚揉了揉额头,气道:“你看看姐姐,你说你看什么舞狮,以后都不许去看了。”
“娘,我还以为姐姐已经好了……”
躺在床上的陈在溪听见后,颤了下手。
她缓缓睁开眼,双眸中沉静:“舅母,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沈岚清咳了一声,抬步上前:“舅母刚回家拿了药。”
“是我想出门的舅母,”陈在溪眨了眨眼睛:“其实我总觉得有些闷,也想透透气。”
“……”沈岚摸了摸她的头发,“好,那再等等就春天了,等春天到了,我让你舅舅带你去采茶。”
“好。”
陈在溪应了声,觉得后脑勺有些酸胀,她揉了揉头,问:“舅母,还能医好吗?”
“这有什么不能医的,”沈岚笑了笑:“等开春就好了。”
漫长的冬季是枯燥的。
她的绣工比起从前,已经好了许多。
呆在闺房里的日子开始乏味,余下的冬日里,陈在溪总想起绿罗,便时常看着窗外出神。
陈在溪无比期待春天。
***
开春以后,气温回暖,上京城里的颜色多了起来。
宫中送来的布匹被老夫人分到各个院落,红的粉的蓝的绿的,各色料子,同春天一般有生机。
送到北院的料子,却沉闷的有些压抑。
老夫人挥挥手,分好了布料后,她呼出口气,朝一旁问道:“佛广那边,有消息没有?”
李嬷嬷有些为难:“就,就大师说他是算命的,不是看病的,余下的事情,该归太医管了……”
老夫人做出头疼的样子。
这半年里她不好受,补药是成日成日的饮,但不见成效。
烦心事太多,她瘦了不少。
可太医不是没来过府上,只是去了北院,大医看不出大碍。
王太医同她说:“宋大人的性子你自是清楚的,他性子太平,少了一段记忆,于他而言……他怕是觉得无碍。”
“……”
老夫人心里清楚,说到底,还是知礼自己不在意记忆。
她渐渐歇了这个心思。
沉默了会儿,不知想起什么,她忽而开口问:“尸体找到了吗?”
李嬷嬷摇头。
初春的天气,比冬日里要适宜许多。
今日早朝,因春节被耽搁的私盐一案惹得圣上众怒。
清浙一代的盐商实在太多,而知县收了钱,同盐商串通,也早已是一伙的人。
圣上将此事全权交给大理寺。
想要彻查此案,便免不了要去江州一趟。
下朝后,沈确照常去了大理寺,找王大人谈及此事。
谈及江州,王大人面色却轻松:“有宋大人在,我还用担心这些小事?”
沈确有些惊讶:“圣上真让他去?”
“宋大人现如今已恢复,圣上也放宽了心,王太医不是说,记忆于他,并非重要。”
“行吧……”沈确耸耸肩,有些好奇:“刚没认真听,去哪儿?”
“仙凤,白淮……”王大人想了想:“哦,还有江阳。”
第75章
头一批白茶在四月初进行采摘。
四月初的天气已经回温, 云层不在是黯淡的,偶尔也会有晴天。
整个腊月,陈在溪都乖乖呆在闺中, 她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冬季,身形消瘦了不少。
在闺中的日子闷透了, 她还没忘记采茶的事。
早起用完药, 陈在溪便期待道:“舅母,舅舅昨日说要采茶了, 在溪可以去看看吗?”
沈岚便转过头看陈在溪。
女孩声音清脆,好不容易有了些生气。
春日里的光落在她颈侧,将她肌肤映照得透亮,却是纤弱的, 易碎的。
沈岚叹气,刚想说些什么, 便察觉到衣袖被人扯住。
陈在溪捏着她的衣袖, 轻轻晃荡:“舅母,在溪已经好了许多了,夜里也不会在被梦惊醒。”
她一撒娇, 沈岚便不说什么了, 只是拿起一旁的红木梳,替她顺发。
江阳的女子,习惯将头发梳在一侧编成麻花辫, 稍讲究些的, 还会在辫中加一根绸带。
正是春日, 沈岚从屉中挑了根绿色的, 将它同女孩发丝缠在一起。
等将发编好,她看着陈在溪, 叮嘱:“那便去半日,晚间来医馆,舅母带你和木木去食饭。”
陈在溪点头,一双眸在光下灵动,是极乖巧的模样。
沈岚看着她,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这些年终究是苦了孩子。
在溪是知允唯一的孩子,知允走后,她同林渝也曾找人打探过。
可景江里都念郑氏的好,她那时太忙碌,便也信以为真。
哪知郑氏这般怀心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思及,沈岚有些心疼,站起身送她:“既是要去,舅母让你舅舅找人来接你。”
林家的宅院不大,但院中被打理的极好,一到春日,各色花都盛开了。
临走前,陈在溪照常给花浇水。
这是她第一次去茶山,去舅舅口中的“绿海”。
山路有些崎岖,陈在溪许久未出门,稍微有些吃不消。
等下马车时,她面色苍白起来,只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敢抬步往前走。
抬步时,她目光落在眼前的茶山上,陈在溪恍然意识到自己站在春光之下。
高山之上,茶树一层一层递延下来。这样的风光在江阳常见,却是她未曾见过的。
闷了一整个冬日,现下只是看看这些茶山,陈在溪也极欢喜。
舅舅林渝还在半山腰,远远见着她同她挥手:“在溪。”
“这是你那个外甥?”林渝身旁的人见着后,语调有些惊喜。
“她还小。”林渝只说了句,便不再搭理一旁的人,朝陈在溪走去。
“舅舅,”等他走近,陈在溪才好奇地朝竹筐看:“这是我日里喝得白茶吗?”
“头采的茶,等舅舅炒制完便送去家里。”
见她好奇,林渝顺势将竹筐放过去给她看,又解释:“头采的茶不多,一年也就这一次。”
不知想起什么,他接着感慨:“你母亲便极喜白茶。”
“是吗?”
舅舅常提起阿娘。
陈在溪也想回忆,可关于阿娘的记忆,少知又少。
因为阿娘很少同她说什么。
“长姐只喜这头采茶,往年她总说要来江阳看看。”
林渝看着她,说了几句便又叹气:“她大抵没和你说过,她性子太倔,未将你交代好。”
“舅舅,现在也很好,”陈在溪看着眼前的茶山:“在溪现在知道了,下一次见阿娘时,我会同她说我去了江阳。”
***
开春的季节,万物复苏,林渝同沈岚忙碌了起来。
春日的天气虽然回暖,但仍有些冷,陈在溪便好生呆在院中,浇了小半月花。
四月中旬,林渝收完了第一批茶。
炒茶的过程更为繁复,层层工序,极为复杂。
一连忙了数日,得空后,林渝带陈在溪出门透气。
他带她去看炒茶。
下马车后沿着乡间小路走,陈在溪难得出来一趟,内心是极欢喜。
“我同你舅母就是在这儿认识的。”林渝一边说一边领着她往前走。
转了个弯以后,视线变得开阔起来,抬眼往前看,数个铁锅被置在空地上,几个身着灰色长衫的年轻人,正将手放在铁锅中翻炒。
“这些人是舅舅今年收的几个徒弟,还在学习。”林渝解释完,又让人去搬椅子来:“之青,之青?”
一连叫了两声,身侧的人却未曾回话,林渝朝一旁看去,惊讶道:“张大人?”
张漳等了小半天,终于将他给盼来了,此刻缓缓走出屋。
林渝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将陈在溪挡在身后,拱起双手弯腰道:“张大人今日怎有空来此?”
“近日里县中不太平,我想着来你这儿透透气。”
张漳巡视了眼屋内随口问:“头茶可是备好了?知县大人还等着来送客。”
“早备好了,”林渝道:“今早便挪出了,明天便送去白淮县上。”
张大人是知县身旁的人,林渝对着他,只得笑脸相迎:“大人今日亲自前来,可还有急事?”
张漳没应,他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示意道:“这位是?”
“我亲外甥。”林渝紧张道。
这句话他语调加重,张漳听了,笑:“既是林兄的亲外甥,便都是一家人。”
林渝面上没了小,他转过身看着陈在溪,语调冷淡:“你舅母还在医馆等着你。”
“我去找舅母。”
今日大抵是看不了炒茶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陈在溪知道舅舅想让她走。
林渝点点头,亲自送她,等见到人上马车,他唤了声:“之青,送小姐去医馆。”
将一切交待好,一转眼,张漳追了过来。
林渝维持不住笑容:“张大人,我可就这么一个外甥。”
张漳只得解释:“是圣上派得人要来了,若不是没办法,我也不会来找林兄您。”
林渝没说话。
“林兄,此次圣上派大理寺的人来,定是要重查一翻的,等人来了江州,你以为你就能拖了干系?”
林渝微动:“知县大人如何说?”
“还能如何?”张漳反问了声,缓缓道:“知县说,上京里的大人来江州,若是没让大人们满意,我们这些人就得换了。”
“我掏空家底也只拿得出五十两黄金,这回又要筹多少?”
张漳摇头:“知县大人已备好了黄金万两。”
“那大人找我是?”
“知县大人说,这回来得人可不一般,钱同美人,一个也不能少。”
张漳面色发愁:“大人听见消息都忙了半月了,这不是上次听之青说你还有个外甥……”
话未说完,林渝转过身往回走,步调急促。
方才的马车早已经逝去,眼前空荡,只剩下满山的绿色。
林渝的脸上彻底没了笑,直截了当地便问:“你准备将我外甥送给谁?”
“林兄你别急,“知县大人找了许多人,你就当你外甥是去凑数的,过几日我便将人送回来,事成以后……”
“张大人说我做了何事?”林渝反问他:“真查起来又能和我有什么干系?张大人现如今这么办事,也别怪大理寺的人找上我时,我说些不该说的话。”
“知县他……”怕他真撕破脸皮,张漳一顿:“我明日将人给你送回来。”
***
晃荡了好一会儿,陈在溪觉得,这一次回家的路,好像格外漫长。
漫长到她拉开车帷时,天都快黑了。
朝远处看,云层是灰色的,光落下来,也是黯淡的。
没多久,嘈杂的声音多了起来,就像是进入了闹市。可陈在溪记得,镇上已经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想了想,还是感觉有些不对。
她拉开车帘抬眼看去,心中的疑问还未问出口,颈间就是一疼。
她昏迷了整整一夜。
不知身在何处,鼻腔间萦绕的白茶味散去,反而变成了一股浓厚的脂粉香。
陈在溪眼睫颤动,睁开双眼。
“你睡了很久诶。”
落在耳畔的声音陌生,陈在溪躺在床榻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我……”思绪一点一点回笼,她揉了揉眼,抬眸打量室内。
屋内点着几盏灯,奢靡的光落在金子做的床榻上,正前方,几个身着鲜艳的女子正围在一起玩叶子牌。
陈在溪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什么,意识到还有人在哭。
她又朝哭声的方向看去,是右边,有两个姑娘正抱在一起小声抽泣。
这里的人全是女子。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陈在溪浑身发凉,她咬着唇瓣,不敢说话。
“妹妹你眼睛可好看,你定能被挑上的。”
有人同她搭话,她只敢小声问:“可姐姐,这,这是哪儿?”
“别怕,是知县要将我们送给大人物。”
女人的声音很是向往:“若是我被看上,我便可以离开这老头去上京……”
陈在溪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她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从未去过上京,等去了上京,我在不要回这里了,我宁愿……”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陈在溪捏着手腕上的红绳,先是有些迷茫,随后呼出口气。
舅舅会来找她的吧?
这个才念头冒起,她内心平静了许多,便乖乖坐在原地。
片刻后,眼前那扇紧闭着的门被人猛地拉开,门拉开的瞬间,院外的尖叫一同传入室内。
这动作就像是一个契机,陈在溪还不知发生什么,室内变得混乱起来。
霎那间,所有人都在逃窜。
尖叫声哭声混在一起,她站起身,想弄清发生了什么。
透过打开着的门往外看,黑压压的人影将院子围起来,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每个人的手中都有刀,
下一瞬,就有人提刀往前,一刀砍掉了一个人的头。
头颅落地是一瞬间的事情,鲜红的血迹涌出来,散了一地。
好多血,好多好多。
陈在溪用手捂住眼睛,缓缓跌坐在地。
那些带刀侍卫很快将宅院控住,开始一间房一间房都搜罗起来,
没多久,一只手落在陈在溪肩上,就将她往上一扯。
疼痛袭来,陈在溪觉得她的肩膀都要裂开了。
她忍着没哭出,却还是红了眼眶。
“起来起来。”
带刀侍卫见她跌回去,不耐烦地将她往前踢,吼道:“都给我起来啊,不许哭不许叫,老实点!”
这一脚则落在背上,她本就没什么力气,踉跄了下,控制不住地朝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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