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这个词,蒋明清在进了九七四后就没再听过了。他心里有点感动,这才给了万章一个正眼,并觉得此人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万章:“当初您还在华森的时候,找符总谈过合作,是我接待的您。”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蒋明清有气无力地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起来了。
这树懒一样的状态让万章暗自叹了口气――如果不是符总要求的话,他是不会为这么一场小合作跑一趟的。
所以赶紧进入正题吧。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问道:“蒋总,听说你们公司有一位投资人叫阮如安?”
“啊?”蒋明清听到阮如安的名字就克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被代码塞满的混沌的大脑也清醒了三分,他打起精神,谨慎道,“投资人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但我们工程部新来了一个秘书,就叫阮如安。”
这样说应该对吧?蒋明清心里有些惴惴。
他表情不自然地瞄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那是阮如安的地盘,可不能让符氏的人发现。
但也许是因为状态太差,万章忽略了他的僵硬,直接把手中的一大捧粉玫瑰塞了过去:“那麻烦您把这束花送给她,就说是符总的开工礼物。”
蒋明清被分量不轻的花束砸得一个踉跄,玫瑰腻人香味直扑鼻尖,他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还是只挤出一句“好的”。
人类对八卦的渴望出于本能,但老板的瓜吃多了可能会消化不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蒋明清决定像万助理说的那样,保持健康比较好。
*
“花?”
阮如安从屏幕后抬头,语气有些不太好。
没办法,工作是一种诅咒。自从它出现在人类社会以来,就伴随着无尽的痛苦、疲惫和怨气,即便淡然如阮如安,在上手干活后也难免受这个诅咒影响。
所以当一大捧粉玫瑰出现在视野时,那粉嫩跳脱的颜色简直扎眼得让人心烦。
“丢出去。”阮如安收回视线。
“呃……毕竟是符总送来的,还是妥善处理比较好吧?”蒋明清瑟缩地建议着。
“让你扔你就扔,废个什么……”阮如安不耐烦地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偃旗息鼓,“放在窗户边上吧。”
“哦。”
蒋明清不明白她为什么改了主意,但只要台风没扫到他身上,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现。可就在他放好东西准备当自己没来过时,阮如安又叫住了他。
“等等。”
“您吩咐。”
阮如安把自己的屏幕投了出来,电子界面颇具科幻感地漂浮在半空。黑色的背景之下,一连串代码如瀑布般自上而下滚动着,它的声音响起:“您好,蒋明清,您有什么吩咐?”
――这正是他们的核心AI“图南”。
“我已经把你们之前的内容更新修改过了,大方向都没问题,分发下去修整一下bug,应付一个《星际降临》应该就没问题了。”阮如安靠在椅背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
提到工作,蒋明清也认真了起来,他一板一眼地汇报道:“开发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接近技术人员的极限了。如果真的想连接视、听、触、嗅,就需要对人体感官进行大量采集,这部分甚至涉及到脑科学领域,甚至可能触及社会伦理,我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阮如安揉了揉眉心,“我们需要新的合作,也需要合适的志愿者。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些想法了。”
“不过现在还是专注于《星际降临》吧,这会是九七四面向市场的第一步。”
“是。”
*
钟渝是个程序员,还是个很牛的程序员。名校毕业后,他顺利地进入了符氏,从底层干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项目组组长的位置。
他刚刚三十出头,正是拼搏的时候。而恰好,他的顶头上司年初被调去南区任职,大区经理的位置就这样空了出来。
就在他摩拳擦掌,打算一举拿下这个位置时,符总找到了他。
年轻的总裁风度翩翩,眉眼带笑,一副很好相与的模样。但钟渝知道,这位可是一举斗败五六位大股东,两度血洗董事会的狠角色,所以即便符总比他还小上几岁,他却一点都不敢露出轻视的意思。
符总在那天给他分配了任务――带上自己的组员去九七四支援《星际降临》项目。
听到这个要求,钟渝心都凉了。
这是要把他赶出权力中心呀!
他哆嗦着,鼓起勇气想求一个原因。但符总却只是心不在焉道:“你去看看她的投资眼光怎么样。”
钟渝:“?”
他,她,还是它?
纵使有万般不愿,钟渝也只能忠实地完成boss提的要求。他就这样带着他的小团队来到了九七四。
与想象中的不同,九七四似乎不是一个胡乱拼凑起来的小公司。除了宽敞的工位,最高配置的电脑,零食、茶水、健身房等软件公司标配外,他们还有一间专门采集人体数据的实验室。
这是合法的吗?
钟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设备。房间内,带着采集器的工作人员根据指令做出不同动作,而屏幕上立刻便呈现出他的数据建模和身体数据,这极具科技感的工作让符氏的程序员们倍感好奇。
但这似乎涉及商业机密。九七四的CTO蒋明清只是带着人在外面看了一眼,就把他们拉到了工位上。
“听说你们的设备是自带的,那我们就不额外费心了,只有一样东西,请你们提前安装到电脑里,以便我们后续的合作。”蒋明清说着,递出一个加密盘。
“安装程序后,我们研发的AI“图南”就能随着WiFi连接到你们的电脑,协助你们处理工作。”
“AI……”
钟渝嘟囔着,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照办了。
还好他们来的时候清空了电脑,否则不就是给对家送机密吗?
但几天后,当他真正用到了图南,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狭隘。
因为图南是真的比他市面上任何一个系统都要先进啊!这简直是能引起科技革命的伟大程序!
“图南,将涂层锁定后区分。”
“图南,帮忙归因bug。”
“图南,帮我写一段程序吧,我想不明白了!”
如果说在工作上应用图南还算可以理解,但生活上……
“图南,我想喝开水。”
这就过分了!
钟渝在电热水壶的嗡鸣声中回瞪自己的手下,坚定地表示程序员应该为AI所鞭策。如果你的学习能力跟不上AI的更新速度,那早晚有一天你会因此失去你的饭碗。
但是他的手下说什么来着?
“老大,我觉得你说的对,所以我们应该走在时代的最前端,为研究和开发图南贡献自己的力量。”
钟渝:“?”
他瞠目结舌地反应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没觉得这个建议有问题!
*
两个月后,符氏。
作为密切关注阮如安的人,符斟要求驻场的九七四组长每周都对他们的工作情况进行汇报。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八封邮件都如期而至,偏偏这一次,邮件来迟了。
所以他决定询问一下自己的助理。
结果万章脸色难看地回道:“符总,其实他们发了邮件到我这里,但我不建议您亲自阅读。”
向来沉稳的助理竟然还有这样犹豫的时候?
符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坚持要看看手下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整整齐齐的十几封辞职信。
钟渝在信中写道:“符总,在见识了如此美丽而强大的AI后,我又重新燃起了对人工智能的热爱,我认为金钱、权势、地位,都不能比不上人类探索未来的成就感,所以我决定离开符氏,为人类的进步作出自己的贡献!”
符斟:“……?”
所以说他的员工,在九七四工作了仅仅两个月,就这样叛变了?!
第27章
看到邮件的那一刻, 符斟忍不住笑出了声。
比起愤怒,萦绕在心头的更多是匪夷所思。
“美丽、强大、人类探索未来的希望……”符斟哼笑着,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说什么屁话呢?”
他还能不了解自己手下的人?之所以选择钟渝, 就是因为他既有野心,又太忠于野心, 这种人有向上爬的动力, 但总会因为过度追求权力而折戟沉沙。
但符斟不介意他的野心, 毕竟他才三十出头, 这正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年纪――那些年少时的天真和野望仍有余烬, 但长达十数年的打磨足以让人认清社会真实的一面。孩子、房子、车子将成为枷锁, 牢牢扼住人的脖子。
总之,钟渝是个能为胡萝卜玩命拉磨的好员工。也是因此,符斟才抱着锻炼的心态,把人派去九七四打磨。
但没想到磨到一半人没了。
“跳槽的意愿大概是真的, 但话绝对不是钟渝自己写的。”
手下人半道跑路打乱了他的计划。若说生气倒还算不上, 但胸口的滞塞感确实昭示着他的不爽。符斟仔细分辨了一下,觉得这大概是无奈与挫败的混合体。但万幸的是,他现在已经有些适应这种感觉了。
等等, 适应?
他是什么时候, 习惯了这种无奈、好笑又烦躁的感情了?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后, 符斟发现事情有些脱离掌控了, 所以他决定进行复盘。
有人说人的大脑是一块并不好用的硬盘, 因为容量狭小, 所以要定期清理不重要的记忆挪出空间;也有人认为过往的记忆并不会消失, 它们只是像沉在海底的沙粒一样,只需要一定程度的刺激, 就能令它们重新浮上水面。
而符斟的生活,最缺乏的就是刺激,所以他总会刻意去过滤掉那些无聊的事情。
但在他光辉又泛泛可陈的人生中,挫败感这个东西出现的频率屈指可数。所以只用了不到半天,他就发现胸口滞塞,心跳加速出现的频率,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呈直线上升趋势。
这是个很不寻常的事。
如果尝试着把这些记忆铺陈开来,再找到它们的共同点,就会发现这其中都有一个人的影子――阮如安。
符斟可以笃定,这次符氏外派人员集体跳槽,绝对和阮如安有关。
虽然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但符斟仍有几分不可置信。从过往的接触来看,阮如安固然有许多可取之处,但她自身的经历,绝对无法支撑她做出如此多的重大决策。
鼠标不自觉地点进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那里面的文件和照片他已经翻阅过了无数次。
阮如安,一个从小到大活得如标尺一般的人,精通茶艺、插花和舞蹈,有艺术类名校的文凭――对一个没有继承权的豪门贵女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毫无亮点的标准配置。执意嫁给当时一无所有的贺天赐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出格。而事实证明,无论贺天赐对内的人品如何,以外人的视角看,这场联姻都是一笔很出色的投资。
阮如安不可能做出这些判断,更不可能从他手中抢走这么多东西――这是符斟阅读了阮如安的资料后得出的结论。
但正如某国的俚语所言:一个动物如果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也像鸭子,那么它大概率就是只鸭子。同理,一个人如果同时出现在多个重要事件中,那么她一定在其中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
现在的问题是,阮如安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符斟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简历上的照片。
即便是证件照,也不能掩盖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她对着镜头浅笑着,眼睛甚至带着一丝懵懂的纯洁。而在照片旁边卸下了她的求职岗位――工程部秘书。
“阮秘书?真是屈才了,”符斟喃喃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天赋和眼光,艺术不适合她,她应该去商学院深造。”
不过万幸,阮如安现在似乎也有意走出囹圄。相信他送出去的礼物,一定能吸引到她的目光。
想到这里,符斟点开飞讯,输入熟悉的手机号码,第一千零一次发送好友申请:
阮小姐,如果喜欢我的礼物,就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呗?
*
指针早已转过十二点,但整个九七四仍灯火通明。
阮如安揉了揉眉心,仰倒在工学椅上。因久坐而僵硬的颈椎因为这个动作嘎吱作响。从心流状态中脱离后,身体的酸涩与精神的疲惫追上了她,这些东西像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升起一阵窒息。
符氏的员工其实很好收买,尤其是那个叫钟渝的项目组组长。他这个年纪的程序员总是一边充斥着野心,一边担心着自己的饭碗。符斟本来是抱着打磨的心思送他过来,但这种外放行为也难免叫人忧心忡忡。
只需要一个有潜力的项目,一个元老的身份,以及一份不错的股权分红,这种人就会顺势倒戈反水。
这种底层员工的小心思,高高在上的总裁们大概是想不到的吧。
一想到符斟可能出现的差异表情,阮如安就忍不住自己唇边的笑意。但随即,身体上的疼痛又让她蹙眉。
她很想念自己公寓的大床,但既然已经这么晚了,叫司机过来也实在太不人道。
可是车也不是那么好打的。与她这种有家不如无家的人相比,外面那些努力生活的平凡程序员显然更需要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哪怕只是在午夜推开家门,给早就熟睡的爱人献上一个疲惫的吻。
所以阮如安今天也决定在公司留宿。
虽然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但她躺上折叠床的时候,却是半分睡意也无。辗转反侧了半个多小时候,她认命地爬了起来,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读一读符斟的求学笔记。
陈旧的缎面笔记本是夹在巨大的玫瑰花束里送来的,有些褪色的封面与花瓣融合在一起,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这份小礼物。
九月十七日,晴。
早上吃了牛角面包和牛奶。
隔壁福校商学院将与我们开展一场友谊赛。比赛内容是在启动资金相同的情况下,选择社区销售鲜榨果汁,净利润更高者获胜。
说实话,这活动有点幼稚,我不太想参加,但提姆强烈要求我加入,盛情难却啊。
PS:谁家牛角面包中间加咸鱼啊?难怪卖这么便宜,真没好货!
九月十八日,晴。
论文还有半个月就DDL了,我还一个字没写。烦,杀个面包助兴。①
九月二十日,多云。
在我的建议下,我们的摊位摆在了靠近小学的位置,这一片还是中产社区,有充足的市场和消费能力,在人力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我们的销售效率注定更高,福校那群人肯定打不过我们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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